赛门一直有个疑问想当面问她。
“你还是个高中生,为何要到那种地方打工?”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出卖灵魂和身体是有罪的?”
“我有罪?!我到哪种地方打工了?”奇怪啦,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打工过?
“就是市场对面那间……夜总会啊,我常常看见你在那儿出入。年纪轻轻的,为何想不开,偏要如此作践自己?”他最痛恨这种自甘堕落的人了。
“你是说……呃,你是指‘夜夜欢夜总会’呀?”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其实……那间夜总会是她那寡妇妈妈,和另两位干妈合开的,她只是偶尔缺钱时,客串一下,纯作“招待”,收一收小费当零用金,又不是真的下海啦!
再说,她家就住在夜总会楼上,当然别无选择,只好由所谓“不良场所”出入喽!没想到这个老外神父,竟然将她误认为“雏妓”。她真有那种“气质”吗?!
瞧他讲得面红耳赤,一派正经八百的模样,黄初晴便忍不住想戏弄戏弄他。嘿,就爱欺侮老实人。
她背过身去,双肩微颤,假装哭了。
赛门见状,一时慌了手脚。
“对不起,我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隐约问,似乎听见了她的啜泣声。
“你千万别再哭了,我慎重地向你道歉。”他最怕看到女孩子掉眼泪。
“你又懂什么?根本什么都不了解,还大言不惭地在那儿说教,压根儿也不明白人家的苦衷。”她偷偷用手指涂了些口水在眼眶下面,“梨花带泪”地望著他。
“你有苦哀?!”他惊讶的反应,差点让她笑了出来。
“那是当然的!否则我何苦抛下尊严去招揽客人?其实我也很痛苦耶,还得承受别人身后的指指点点。”她最后那句话,倒是真实的感受。
她还有一位孪生的姊姊——微雨,两人是母亲未婚生下的所谓“遗腹女”。
从小就背负著克死父亲罪名的私生女名字,在母亲和一票舞女阿姨们的呵护下长大,人情冷暖,她早就习惯了。
在别的良家妇女和街道人士的眼中,她们是一群除之而后快的蟑螂。但舞女身份虽然低贱,可不乏大有重情重义的真挚女子存在。
她和姊姊,从不以母亲和那些阿姨们的职业为耻,反而敬重她们毫不虚伪的真性情。
如果,再给她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她仍旧愿意再当母亲的女儿。
“既然痛苦……就赶快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只要你有心悔改,上帝一定会宽恕你的。”他好言安慰道。
“我这么不自爱,上帝真的肯原谅我?”她假装很“认真”地反问。
“当然。”他握著佩带在胸前的十字架,向她保证:“上帝爱世人的心,绝不因他有任何缺点而减少。”
“可是……刚刚的情形……你不也看见了?他们逼我交出高额的保护费,不然就要痛打我一顿。你看!”她故意卷起袖子,让他瞧瞧臂上斑斑点点的乌青瘀血及伤口。
其实那是她昨晚摔车而来的伤,根本不关胖子崎他们的事,她只不过是乘机“诬赖”罢了。
“是他们逼你去……去那里工作的?”
见黄初晴点了点头,赛门不禁怒气勃发。
“太过份了,简直不是人嘛!你怎么不告诉父母,请他们替你解决这种难题呢?由大人出面,他们就不敢如此嚣张了。要不然……就报警或是报告学校老师呀!为何要任人宰割?屈服于暴力是不对的!”
哇呜!神父激动了耶。
黄初晴暗自窃笑——外国来的神父都这么容易拐吗?
“我没有爸爸……”她低头说道:“而且学校他们也不会理我。在老师们眼中,我只是个问题学生,他们怎可能替我主持正义。”
老师对她可头痛死了,因她而脑神经衰弱的,更是大有人在。闪她都来不及了,谁敢管她的闲事?
至于警察嘛!到处飙车、打架的黄初晴,已被他们列为重点“辅导”的名单中,她才不会笨到自投罗网咧!
“唉,没想到你身世如此凄凉,是我错怪你了。”赛门心疼她的遭遇,紧紧握住她的手。“你需要给他们多少钱,他们才肯放过你?”
他真的很想帮助她。
“嗯……大约……十来万。”她随便扯了个数目。“他们全是混帮派的,我可惹不起呀!”
“哼,真是一群丧尽天良的家伙,为了钱竟然逼迫你去做……真是太混球了!”赛门皱起眉头。
“骂得好!”见自己说溜了嘴,她又佯装可怜兮兮。
赛门翻了翻身上的口袋,掏了张纸和笔,迅速写下几行字后,再将纸张递给黄初晴。
“这是我所服务的教会的地址和电话,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你。”
“赛门·弗瑞安?你的名字呀?”
“对,我叫赛门。那你呢?”
黄初晴翻开自己书包,里面只有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别说是课本了,连纸和笔都没有。
于是她抓起赛门的签字笔,翻过他的手掌,将自己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他的手心中。
“黄初晴,是微雨初晴的初晴二字吗?”他认得的中文字还真不少。
“没错。我还有个双胞胎姊姊,就叫微雨。因为我们出生时正值天际微雨初晴时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晴子,我朋友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晴子?挺可爱的绰号。”他笑了笑。
“还好啦!”她瞄了一下他手上的表。“哇,已经六点多了。我得先闪啦!咱们后会有期。”
黄初晴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时,赛门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角:“请等一下。”
“还有事吗?”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递给她。
“这是我要离开美国时,我父亲送给我的。它的材质是白金的,中央镶的那颗钻石是纯质的;你先把它拿去典当,多少能换点钱,帮你度过难关。”
看著手中那条精致漂亮的十字架项链,黄初晴突然很后悔,刚才骗了善良的赛门神父。
“这是你父亲送你的,意义非凡,我怎能收下呢?”况且从他取下项链那一刹那,脸上所浮现的痛楚,她能体会他内心的挣扎。
“不管它对我而言是否意义非凡,如果真的能够协助你脱离现在的困境,那它才是真的有意义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虽然她说了谎,但他的善意,仍教她窝心。
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个初识的陌生人,可是他却对她方才所讲的话坚信不疑;甚至把最珍视的项链,送给她应急。
像他这样善良的人,她实在不应该欺骗他。
但她并没有立刻告之以实情,因为不希望他对“人性”感到失望。
那恐怕会令他更加难过吧。
“对不起。因为我有神职在身,不便做任何图利的工作,身上也没有其它现金,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但愿你不会介意才好。”他因而内疚。
她彻底地被他所感动……
大部份的人见到她那怪异的打扮,或是复杂的家境,莫不投以鄙视的眼光,都把她当作不良少女……
带著钱去买东西,还被店员当成小偷提防。
考试考得好时,老师却怀疑她作弊。
被人欺侮反击后,仍受到旁人误会,诬她先挑衅。
诸如此类不公平的待遇,早就不胜枚举。
对于别人所给与的冷漠,她早习以为常、麻痹了。
可是眼前这个称不上认识的神父,却愿意舍己助她。这种陌生的温情,让她著实湿了眼眶。
“谢谢你。”她倾身向前轻抚著他,诚恳道谢。
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
“下车后,自己小心一点啊!以后有任何困难,记得告诉我,千万别向命运投降,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难得如此温顺、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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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黄初晴抵达“紫藤屋FUB”时,已经晚上七点四十分了,远远就望见雷筱萤那小小的个子,在店门口晃来晃去,身旁照例围著一群登徒子。
“喂,你们这几个垃圾,离我老婆远一点。”骑著重型机车而来的初晴,脱下安全帽,对著那些个流口水的色狼警告。
“晴子,太好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雷筱萤雀跃地奔向黄初晴,仔细审视一番。
看见她那招牌橙红短发,和手上八个银色太阳戒指,再听到漂亮女孩唤她——晴子……
紫藤屋门口那群妄想把雷筱萤的猪哥们,赶忙闪开。
“士英高中”方圆百里内的人都晓得,她“橘色晴子”可是不好惹的人物。
因为她的拜把姐妹——“浩平高中”的华丝丝,是名副其实的黑道世家大族的千金。
“我没事。丝丝人呢?”黄初晴瞪了一眼还愣在原地不动的两个男生,让他们差点腿软跪下。
“她领著一群救兵到学校去帮你,没想到你已先离开了。她现在大概还在学校附近找你吧!”
“对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小心其他垃圾骚扰你,尽可能别落单啊!请你对自己艳冠群芳的姿色有点自觉,好吗?紫藤屋里什么样的角色都有。”黄初晴拍拍雷筱萤漂亮的脸蛋。
雷筱萤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紫藤屋里混的人都晓得,我是你晴子的‘老婆’,谁敢动我?再说,你看看旁边。”她指著身后两个彪形大汉。
“他们是谁?”黄初晴用眼角瞥了一眼。
“他们是丝丝留下来的保镳,听说……都是职业杀手级的哦!丝丝临走前,叫他们待在这儿保护我。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原来如此,还是丝丝设想周到。”黄初晴把机车停妥,拥著雷筱萤走进——PUB里。
坐在吧台前,雷筱萤憋不住好奇地问:
“你是怎么甩开胖子崎和臭屁莎的?他们俩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喝了一口冰凉的芬达汽水,黄初晴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险况,以及如何逃脱的情形告诉雷筱萤……当然包括关于赛门神父的事。
“哇!那个神父人挺好的嘛!你乱开他的车子,他非但不怪你,还听信了你的谎言。如果他不是个心肠超软的善良人,就是个……笨蛋!”这是雷筱萤听完后的结论。
“对呀,我第一次遇见对人这么没有防备的人,以往陌生的人,都嘛不会相信我说的‘实话’,更何况是胡扯的谎言。”黄初晴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那你会把项链还给他吗?”雷筱萤很想知道,黄初晴打算如何处理这条价值不菲的项链。
“不知道,看缘份吧!”初晴很希望能再次见到他。
“真可惜,他是个神父。要不然像他如此温柔的人,一定会让你动心的。对了,他长得帅不帅?”
“你这小鬼头,又在发浪啦?就算他真的长得又高又帅也没有用,他是个神父耶,你还想动啥歪脑筋?”黄初晴没好气地轻敲雷筱萤的头。
“欣赏欣赏罢了,你急什么?怕我抢走他不成?”雷筱萤故意让她愈描愈黑。
“喂,你愈扯愈远耶!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赛门神父的事了。”黄初晴佯装生气,嘴噘得高高的。
雷筱萤猛行礼,赔罪道。
“好嘛!我不多嘴了,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点得头都快晕了,直到看见黄初晴笑了才停止。
“成啦!再点下去就变得更笨了。你真的好奇?”
雷筱萤马上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他有一双翠绿的眸子、微鬈的金发,还有宽厚的胸膛和结实的手臂、修长的腿和手指……长相和你的偶像——汤姆克鲁斯有几分神似。我这么详细的描述,雷大小姐你可满意?”黄初晴挑了挑眉。
“真的长得如此帅吗?唉,跑去当神父便等于和尚了,实在太暴殄天物了。”雷筱萤很是惋惜。
“神经病,说那什么蠢话?”其实黄初晴心底也是这样以为的。的确很“大材小用”。
赛门·弗瑞安,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等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会不会不谅解她呢?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她心里苦笑道。
第二章
“凯瑟琳,你不能死啊……”
赛门猛然由噩梦中惊醒,极度的恐惧,让他喘急了的胸膛起伏不定,全身冒出冷汗……
眼角的泪水和著汗珠,滑下了他的脸庞。
他痛苦万分地闭上双眼,企图平抚自己激动的情绪。
又梦见她了,梦见惨死轮下的凯瑟琳。
“凯瑟琳……”他呢喃著早逝情人的名字。
忆起了有关凯瑟琳的过往种种,赛门便心痛如绞,渐渐地由痛转为麻痹……
麻痹的不是对凯瑟琳的思念,而是对于痛苦的抵抗能力;面对这教人鼻酸的悲惨意外,他丝毫没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凯瑟琳的死,曾经彻底击垮了他。
失去凯瑟琳的日子,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像槁木死灰了无生趣。一遍遍的自杀未遂,在医院加护病房醒来。
生无法好好活,死又不得如愿的情况下,他开始藉酒精和毒品来麻醉自己,以逃避面对残酷的事实。
悲剧发生的那年,他刚满十九岁,当时凯瑟琳也才十八岁,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意气风发,还以为自己已掌握住所想望的幸福未来,再也没人可以阻碍他们白首偕老。
只是天生正义感泛滥的他,总忍不住插手去锄强扶弱,仗著胆识过人又身手了得,遇见什么不公平的情况发生,便会二话不说跳出来主持公道。日子一久,自然得罪了不少地头蛇,结果许多仇家莫不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就在一个闷热的仲夏夜晚,脱离同伴,单独行动的赛门,骑著哈雷机车,载著凯瑟琳到滨海公路上兜风。
他们兴高采烈地计画好,隔天一早要去公证结婚。
“赛门,你真的不会嫌弃我的出身吗?”她幽幽地问。“你的家世那么好,我……实在配不上你。”
“怎么又说这种话了?”
“谁教我曾经……堕落过风月场所。”
他们并肩坐在银白月光下的沙滩上。她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右手与他的左手紧紧相扣,十指交缠。
波涛汹涌的海浪声,恰似她彷徨不安的心情。
“过去的事,就让它了无痕迹吧!”
“可是我……”
“没什么好可是的。那样的工作,又不是你心甘情愿选择的,完全是环境所逼,你也是个受害者,怎可再苛责你呢?”他深情地凝视著她。
“不管有任何理由逼迫我去卖春……相信所有为人父母的,都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娶我这种有污点的妻子。”她有些自暴自弃。
“污点?什么污点?谁敢嫌弃你,我就跟谁翻脸,即使是我的家人或朋友也一样。谁若看不起你,就等于与我——赛门·弗瑞安为敌,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