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门,站在他面前。
「张先生的文件弄好了没?」殷楚生连头都不抬,径自看着文件。
「还在弄……」张先生的文件不是后天才要吗?
「还在弄?人家现在要提前跟我们签约。」殷楚生终于抬头看了看她。
「啊?」那……那怎么办?
「明天一早我要看到文件放在我桌上,听到没有?」他口气严厉地。
「是!」愈来愈觉得这份工作不是人干的。她要辞职啦!她心里吶喊着。
「还有,」他将桌上的三份卷宗递给她。「这些后天要。」
「后天?」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抗议。她想她干脆不眠不休睡在公司、吃在公司算了!「你以为我是超人啊!」真不晓得他是不是故意为难她。自从他回来之后,每天都派给她一堆工作。
这个变态!公报私仇,看她不顺眼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炒了她,以为她不知道吗?哼!她才不那么容易认输,她死也要待在这!
她咬咬唇,有些后悔刚刚那样出言顶撞,抱起卷宗,正准备要出去时--
「等等。」
殷楚生再度抬头看看她。其实,这丫头虽不算能干,但工作起来倒还不马虎,虽然常会出些小错,不过还算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抽出其中一份。「这份我交给其他人,免得有人说我为难妳。」他口气有些酸酸地。其实,他倒不是为难她,这丫头虽然有时爱要小聪明,但心阳倒不坏,他其实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能耐、肚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不过,现在全公司的人都以为他在为难她呢!连伟杰都不例外。
她转身,背着他做了个鬼脸。「不是为难我才有鬼咧。」她说给自己听,却没发现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哼!为难她?这丫头真以为他给她一堆工作是因为看她不顺眼?他还没这么小气吧?
明明正要走出去,一开门,却见到伟杰正要进来。
「嗨!」伟杰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但明明却摆出一张小媳妇的脸。
「妳没事吧?」他问。
明明一张苦瓜脸,然后很苦情地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快变成超人了……」她自言自语,然后就抱着卷宗出去了。
门关上,伟杰坐在殷楚生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喂!你不要那么为难她好不好?」老实讲,他本来不想插手明明的工作,只是,他发现殷楚生对她真的是特别严厉,不是他多心,而是整个公司的人都这么觉得。
「我真有特别『为难』她吗?」要是他真的「为难」她,不会把一堆工作给她,让她自动辞职不就得了?
老实说,他倒觉得这个丫头虽没什么领导的才干,却很能帮得上忙,脑筋又动得快,反应也好,抗压性也高,留在公司里倒不错,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辞掉她的打算。
伟杰看着他。老实说,打从明明跟楚生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楚生对明明似乎特别不喜欢。「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我没有讨厌她,只是怕她接近你别有目的。」他老实不客气地回答。明明的个性有点投机,他很怕她接近伟杰只是因为伟杰的钱,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玩笑话。
所以,他想让她知道他很不好惹,别以为在他眼底下可以搞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其实几天相处下来,她好像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心机,只是他也分不清,她是真的没有心机,还是演戏的高手……
「有什么目的?你太多疑了。」伟杰替她不值。「我……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明明虽然市侩了点,可是心地很好,他还以为楚生会站在他这边帮他赢得佳人芳心。
「我对她并不反感啊。但老实说,你适合更好的女人。」他是不讨厌她,只是也明白这个女人全身的缺点多于优点。他真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伟杰这么神魂颠倒。「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钱?」
「你想太多了。」事实上他跟明明的关系根本不是楚生想的那样。他们是比朋友好一点,而他也不否认对她有好感,也在追求她,不过他们两个根本还不是男女朋友。
明明也从没说过喜欢他。
唉!这情况一时也说不清,他懒得解释,只好赶紧转了话题:
「嘉慧什么时候要回来?」妹妹几年前到美国念书,父亲也在那里做生意,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台湾。
「快了吧,钟叔说她一考完试就回来了。」这次到美国几个月,主要是为了谈几笔代理权的问题,顺便见见许久不见的养父跟嘉慧。
楚生小的时候,父亲就撇下他们母子不管;后来母亲过世时,他只身一人在国外无依无靠,幸好遇上钟叔,不但收留他,还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栽培他长大成人,这份恩情他是永远不会忘的。更何况,嘉慧也快毕业了,钟叔说他们两个如果可以早点结婚,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他很放心把嘉慧交给楚生。
所以,对于伟杰,他几乎把他当成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一块读书,他绝对不会让钟家人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爸也一起回来吗?」
楚生点点头。其实钟家并不缺钱,钟叔早就该放下那里的生意享享清福了。
「对了,我过几天要去大陆看一批货的样板。」伟杰说,然后瞇起眼睛来,很怀疑地看着他。
「怎么?」
「我可不希望我回来时有人不见了。」老实说,他跟明明谈不谈恋爱是一回事,但万一楚生搞不清楚状况炒了她鱿鱼,那他就太对不起明明了。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那么没度量的人。」楚生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这大概就是见色忘友的最好例证吧。
「你不是没度量,只是对明明有偏见。」伟杰心里很清楚,其实楚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只是有点固执,但骨子里其实感情很丰富,正如他做什么事,处处都先为钟家的人着想一样。
搞贸易其实不是楚生的兴趣,他真正的专长是证券金融。在美国,他看着楚生用股票替钟家赚进第一桶金,只是父亲认为股票始终不是个稳定的赚钱方式,才劝兄弟俩开间公司,好好做生意。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付她薪水就是要她做事的。」他才不会容忍她在公司里混时间。
「我不管,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看好她,可不要欺负她。」
殷楚生不搭腔,似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喂!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是兄弟的话就帮我好好照顾她。」他认真地,像是交代什么重要的事似的。
殷楚生合上文件,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伟杰。很少见伟杰这么认真。唉!除了爱屋及乌,他还能怎么办?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即使我不在,你也要好好保护她。」他站起来,走向楚生。
「我会的。」他也很认真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你的小绵羊不会被我这只大野狼给吃掉的。」
伟杰点点头。楚生不是个轻言许诺的人。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里好像了了一件什么事似的,转过身,微笑地走出楚生的办公室。
楚生看着他的背影,看来伟杰是真的对那个小职员动了心。他有点气恼,却也有一点莫可奈何。那个小职员到底有什么好?才回公司没几天,他发现她在公司不知为何还颇得人心,让他有点小小的……不是滋味。
难道真是他小心眼?想到这,他突然想起她时狡黠、时迷蒙的眼神。没发现的是,他的唇边不知何时竟不自觉地挂上一丝难得的笑意。
第二章
夜深了,车子在路口停下。
「我送妳回去吧。」伟杰很有风度地说。
「嗯……好吧。」平时总对他对她的好感到不自在,今晚却似乎不会了。
她下车,他陪着她,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到达花店门口。
明明的父母都已过世,现在与单身的姑姑住在花店楼上,是间小公寓。花店的门已经关上了,明明没有注意到花店门口门锁被撬开的异样。
两人一阵沉默,一股无形的奇妙气氛在他们之间流动。
「妳……赶快上楼吧。」伟杰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伟杰,等等,我……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开了口,然后发现,其实开这个口并不是很难,或许,早一点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最近愈来愈强烈。但他对她愈是好,她愈内疚,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给他一种错觉跟希望。
伟杰是个明理的人,她是应该跟他好好说清楚的。
他停下,其实心里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不过脸上倒是十分平静。
「我想……」她鼓足了勇气,「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他听了,只是笑笑。「好啊。」这样也好,把一切都说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不怪我?」她问。
「这说明妳不是因为我的身分地位才接近我的。」公司里的流言其实他也听到了,连楚生都觉得明明是别有用心才接近他,也就不难想象别人的臆测和揣度了。现在,一切的揣测都不成立,因为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啊。
「是吗?」明明笑了。其实对她来说,他太好,而她太糟。「我其实很爱钱的,要是真的有个亿万富翁,说不定我什么都不管就嫁了。」
伟杰也笑了。他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其实,她心肠最软了,不然不会被抢了还放走人家自认倒楣;也明白平时的她虽然看似机灵,实际上却是傻大姐一个。
不过,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清楚地知道他跟她不会成为情人呢?正想问时,匡当一声,东西碎裂的声音从花店里传来。
明明注意到花店里的灯虽然关了,门却……
「门被撬开了!」明明惊呼。
伟杰示意她安静,他站在门口,然后往上推开了铁门,一开门,一个人影快速地从他眼前闪过……
伟杰摸黑走进花店,明明小心翼翼地跟在身边,她有点紧张,心跳得很快……
「啊!」她的脚好像踩到了什么碎片,她惊呼,只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突然窜出,手上好像拿着什么。
而她,终于用一点点残存的光线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她先是一吓,只见那个人在黑暗中胡乱挥着手上的东西,然后--
砰!砰!砰!
她这才知道,那人手上拿的是枪。
混乱中,那个人已经走了。明明先是在黑暗中一愣,然后急忙地打开开关,但开关显然被刚才的人弄坏了,明明在地上胡乱地摸……
她只摸到一摊热热的液体,她伸出手……
不会的……不会的……
街上因为枪声而开始骚动了起来,几个邻居赶了过来,用手电筒一照!
伟杰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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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气氛是凝重的。
伟杰在公司里向来很得人缘,这次就这么突然走了,对周遭的亲友打击其实是很大的。
父亲钟道成、妹妹嘉慧都赶回台湾处理伟杰的身后事。伟杰兄妹俩的母亲早已过世,是钟道成扶养钟家兄妹俩长大,十几年前又收留了流落异乡的殷楚生,四个人感情比一般家人更要亲一些。
嘉慧坐在伟杰办公室的座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哭得红肿;钟道成则呆坐着。伟杰已走了一个星期了,他到现在还有点不能接受伟杰过世的事实。
殷楚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件一件地收着伟杰的遗物,一样一样地整理好,收进箱子里。
门外,一袭身影悄悄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殷楚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嘉慧看到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走向她。「妳来了?」
「我……我来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明明有些结巴地说。
「不必了,妳回去吧。」殷楚生冷冷地说。他不想见到她,每见她一次,他就会想起伟杰的死。
嘉慧看着楚生,本想向父亲求援,没想到钟道成也开口了。
「要不是因为妳,伟杰怎么会死?!」钟道成几乎把明明看成间接杀死伟杰的凶手。「妳为什么要放过那个抢匪?!」钟道成喊。
那晚杀死伟杰的抢匪,就是当天抢劫花店的歹徒,可能是食髓知味,所以那晚又到花店去偷钱,在黑暗混乱中,开枪杀了伟杰。
明明垂下眼脸,默默地不发一语。伟杰的死,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是她间接造成。
「妳当初报警不就好了!」钟道成又气又难过,他痛失爱子,这一个星期,哀伤令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十岁。
「爸爸,这是意外,没有人想的……」嘉慧替明明说情。不知为何,打从她第一眼看见这个女人,就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她想,或许自己是把明明当成了嫂嫂,所以觉得亲切吧。
钟道成赌气地转身,不发一语。
「妳回去吧,过几天再来上班。」殷楚生终于说了话,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语气冷冰冰的。
明明听了,心里更觉得难受了。他的沉默与抗拒比钟道成的怒气更有力道,深深撞击着她的心。
原来,连他也怪她……
她站在那,处境是如此尴尬;她的确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她缓缓步出办公室。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嘉慧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她是哥的女朋友啊!」
「是吗?我只知道是她害死伟杰的,妳叫我怎么接受她?!」钟道成激动地说。
「哥的死是意外,没有人想的,明明又不是凶手!」嘉慧替她据理力争。
「她不是凶手,但要是她当时理智一点听我的话报警,今天伟杰就不会遇上这种事。」殷楚生语气没有一点温度地说。
就因为如此,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或许,错在于他,要是他当初自己报警,说不定伟杰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
「你们--」嘉慧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替明明解释。「你们这样对她,你们觉得哥在九泉不会开心吗?」
钟道成不发一语。殷楚生听了这句话,则像是被一记闷棍打中似地。
他猛然想起伟杰最后说的几句话--
「我不管,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看好她,可不要欺负她。」
「喂!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是兄弟的话就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叹了口气。原来,他竟没有丢下她的权利,更没有逃避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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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颇有气质。「你是……」
「我想找明明。」殷楚生站在门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