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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真好 page 10 作者:杜默雨

  没变吗?时光荏苒,曾经明亮的大眼似乎黯淡了些,眼皮也似乎下垂了了些……

  那么,自己又变了多少?

  王燕玲完全无法移动脚步,视线也胶着在康伯恩的身上。

  她甚至无法眨动眼睛,只能慢慢移到他的轮椅、他的双手、他的双脚,泪水无声地涌上她的眼眶。

  小男生跑到她身边,撒娇地拉着她的手臂,「妈妈,我要看绵羊秀。」

  「爸爸?」康晓虹注意到老爸的奇怪神情,不解地望向那位妈妈。

  王燕玲身体一颤,手上的行李袋掉了下来,转而注视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蛋,泪水随之滚滚掉落。

  「爸爸!」康晓虹挤到老爸怀里,有些惶恐,不明白这个阿姨怎么突然哭了。

  康伯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一两秒内迅速稳定心情。

  「好久不见。」他语气尽量平静。

  「是好久……」王燕玲抓紧小儿子的手,目光仍放在晓虹身上。

  王燕玲的丈夫一直站在大门前等她,见她神色失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地回到她身边,忧心地问:「燕玲,妳怎么了?哪边不舒服?」

  「晓虹……」王燕玲没有理会丈夫,她轻轻地、颤抖地喊出女儿的名字。

  康晓虹从老爸怀里站直身子,从她所看、所听,小小心灵已然了解一切。

  每回要填妈妈的名字时,她会写上陌生的王燕玲三个字,但她不怨没有妈妈,也不羡慕别人有妈妈,因为爸爸、叔叔、婶婶、智山爸爸、智山妈妈,还有如茵都很疼她,反正妈妈不要她,不要爸爸,她也不想要有一个妈妈。

  「我没有妈妈!」康晓虹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后,便转身跑掉。

  「康晓虹,妳去哪里?」柯智山捡起地上的购物纸袋,跟在后面跑。「妳不要妳的新皮鞋了?」

  「妈妈,那个姐姐好奇怪喔!」小朋友吃着手指头。

  是王燕玲?!柯如茵站在一边,完全是一个局外人,无法参与其中。

  她知道王燕玲,那是大康从来不愿提及的过去,所以她总有个错觉,就是王燕玲这个人并不存在这世上。

  但如今,她出现了,带着她自己的孩子、丈夫--一个属于她的家庭。

  柯如茵望着强自镇定的大康,她知道他最会「强颜欢笑」了。

  她心头突感酸楚,百般不愿让他独自去解这个结,她不要当局外人啊!

  气氛沉闷,无声,无人走动,连风也静止不动。

  只有那个叫家声的大男生不耐烦地踢着石头,大声嚷着:「你们在干什么?再不去看绵羊秀就来不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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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虫声唧唧,小砖房来了意料中的访客。

  陈正吉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王燕玲低头坐在他身边,双手试图抱住不太安份的小家浩。

  沈佩瑜拿了一本彩色绘图的立体故事书给小家浩,他好奇地接过去,爬到床上,睁着大眼,拉拉扯扯地研究房子怎么会站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陈正吉连声道歉。「我不太会说话,可是有些事,呃,这个……」他望向康晓虹,晓虹则是躲到叔叔和婶婶的中间。

  「陈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康伯恩微笑回应。

  陈正吉还是有些紧张。「我想,先让康先生知道,我大儿子家声是我前妻生的孩子,我也是离婚……」他觉得有些不妥,露出不自在的笑容,又说:「后来,我跟燕玲结婚,生下家浩。」

  「所以家浩是晓虹的亲弟弟。」康伯恩望着恰然自乐的小家浩。「怎么家声没有一起过来玩?」

  「他一路捡了一些树叶,正在房间作笔记。」王燕玲说。

  「喔?他喜欢植物?」康伯恩语气热烈地说:「我们花园里有很多香草植物,陈先生,你们明天可以一起过来看看,他也可以摘些叶子回去。」

  「啊……谢谢。」陈正吉不知所措地看王燕玲。「那我……燕玲一直很想念晓虹,早知道康先生你住在这里,我就带燕玲过来了。」

  「歹势,没跟你们联络,我这样子不方便出门,欢迎你们随时来清境玩,以后有机会的话,也可以让晓虹去基隆看她妈妈。」

  陈正吉诚恳地说:「晓虹如果到我们家,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王燕玲也期盼地说:「家里有哥哥、弟弟,晓虹可以跟他们一起玩。」

  康晓虹紧抿小嘴,将脸埋进沈佩瑜的怀里。

  那明显的肢体语言让王燕玲神色黯然,她身体微倾向前,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立刻放弃,只是无言地望着晓虹。

  陈正吉支支吾吾地,试图表达一点诚意。「我不知道康先生的身体这样,燕玲也不知道,她很难过,没想到你们分开后,你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还因此失去联络。」

  康仲恩和沈佩瑜面面相觑,因为,时间顺序颠倒了。

  谁知康伯恩也顺口说:「是啊,还好先离婚,不然就拖累她了。」

  「这个缘分嘛……」陈正吉词穷了,只好再找话题。「呃,康先生,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说可以娶一个外籍新娘来照顾你……」

  「正吉,你在说什么?」王燕玲脸色苍白,想阻止他再说下去。

  「我没有其它意思啦,我是说……」陈正吉搓搓手掌,脸皮胀红,「我有一个残障朋友娶了越南新娘,很乖,不会因为他的脚不好就不要他。啊,我是开海产店的,不是作仲介的啦……」

  康伯恩坦然笑说:「谢谢关心,我也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呢。」

  康仲恩却是握紧拳头,忍不住说道:「可是就有人不要我哥……」

  沈佩瑜按住他的手背,以眼神示意,轻轻摇了摇头。

  陈正吉还是反应不过来,「那要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正吉!」王燕玲始终低垂着头,她从床上抱起小家浩,「你先带家浩回房间,我想跟晓虹讲话。」

  「好、好,妳们很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康先生,我先走了。」

  「记得明天早上过来花园喔!」康伯恩再度邀约。

  陈正吉牵着小儿子,满头大汗地推开纱门,又回头鞠躬道别。

  才走出一步,突然发现门边有个黑影,吓得他差点惊叫。

  「嘘嘘!」柯如茵将食指比在嘴巴上,小声地说:「是我啦,今天晚餐好吃吗?顺着这条路,就可以回到缘山居了。」

  「喔,好吃。」陈正吉抹抹汗水、拍拍心口便离去。

  柯如茵又躲回门边阴影里,明知道偷听人家讲话是不道德的,可她一颗心悬在大康身上,双脚就不听使唤地走过来了。

  怎知后面又跟来一只小鬼,还在扯她的牛仔裤管。

  「嘘,智山蹲好,别出声。」

  她再度蹲了下来,心情也跟着跌落,明明是出了车祸王燕玲才跟大康离婚的,为什么大康要帮她说话?难道,他还爱着她吗?

  「为什么?哥,你没有必要替她说谎!」屋内的康仲恩也有同样的疑问,他当着王燕玲的面,毫无保留地表达出他的愤怒。

  「仲恩,佩瑜,你们先上楼。」康伯恩淡淡地说:「晓虹留下来。」

  「不要!」康晓虹抢在叔叔、婶婶前面,咚咚咚地跑上楼梯。

  「晓虹!」王燕玲泫然欲泣,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时光彷佛回到两人分开的那一夜,陷入了无言的沉寂。

  康伯恩仰起头,将眼里酸酸涩涩的东西逼回去,就由他先开口吧。

  「看得出来,妳先生是个老实人,他对妳很好。」

  「他讲话有点憨直,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王燕玲愈说声音愈弱,蓦然放声哭道:「对不起,我跟他说,我们个性不合才离婚的,后来找不到你,所以……」

  「妳跟他说的,就是事实。」

  「伯恩!」她痴痴地望着他,泪流不止。

  「妳过得好,那就好。让晓虹认识妈妈,这也好。」他尽量挤出笑容。

  「那你呢?好不好?」她又为自己问的蠢问题而流泪。

  「我当然很好了,山上的新鲜空气对身体好,复健的成果也很好,仲恩最近结婚了,我更高兴。」

  「他们……交往这么久才结婚?」

  「那又是一段故事了,以后叫晓虹讲给妳听。」

  「我可以和晓虹联络?」

  「妳是她妈妈,当然可以了,妳先生也赞成啊,他真的很关心妳。」

  「他是一个好人。」王燕玲抹去泪水,「他以前的太太倒会卷款跑掉了,他一个人撑下来,慢慢还掉债务。」她露出很淡的笑容,「他不英俊、也不会讲话,可是,我好像在他身上找到某种特质,那是我所没有的,可以补偿我的缺憾。」

  康伯恩静静聆听,脸上保持笑容。

  「家声比晓虹大三个月,见到没有妈妈的他,让我想到了晓虹,我一直尽力照顾他,虽然他跟我不是很亲,但我尽量努力……」她抬起头来,含泪凝视着他,「过去我学不会的,现在慢慢学会了。」

  他也凝视着她,在她逐渐展现光采的眼眸里,看到了从没见过的成熟。

  「燕玲,看到妳幸福,我很开心。」他由衷地说。

  「谢谢。」

  千言万语,岂能以谢谢两个字来表达?或许,「后悔」更足以说明她的心情吧。

  她记得分别的那夜,她吞了安眠药又割腕,幸亏伤口浅,没造成什么大碍,但却足足昏睡了一个星期,知道他车祸受伤,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她发狂地想跑去医院找人,但父母和哥哥们拉住她,告诉他债权人就等在病房,去了麻烦就大了;还说康家兄弟正准备跑路,不赶快跟他离婚的话,恐怕连她和娘家都会遭殃。

  她害怕、无助、惶恐、忧愁、焦虑,哭泣……最后选择躲在家里,让哥哥全权处理离婚的事。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恍然大悟,他们骗了她。

  也是过了很久,她才走出忧郁症。她到台中找他,却发现自己只会靠他引领方向,根本找不到他曾经带她去过的阿姨家,更遑论问出他的住处了。

  她站在马路边放声大哭,想他、想晓虹,哭到声嘶力竭。

  她甚至不知道他伤势之重,她一直以为他的「无能」只是下半身瘫痪,没想到竟是全身瘫痪!当她听到缘山居的老板娘在说他的伤势时,她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他了。是年轻无知也好、是软弱无能也罢,父母兄长以为是疼她、护她,却让她永远失去一个学习爱与成长的机会。

  不是命运摆弄,而是她不懂得掌握命运,但现在,她懂了。

  「我想跟晓虹说话,好吗?」

  「那我叫晓虹。」康伯恩也从沉思中醒来。「晓虹,晓虹,下来见妈妈!」

  楼上有些声音,但却不像平常一听到叫声,晓虹就会咚咚咚地跑下楼来。

  「晓虹,爸爸在叫妳哪,快下来!」康伯恩又喊。

  「大哥!」沈佩瑜走下楼梯,又回头看看楼上,「晓虹她……有点别扭。」

  王燕玲不安地望向康伯恩,他点头说:「妳上去看看她吧。」

  她走上阶梯两步,蓦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小女孩的哭声。

  「啊,大嫂,我先上去看看。」沈佩瑜歉然地说:「晓虹可能不太适应,我跟她说一下,她会理解的。」

  王燕玲握住楼梯扶手,抿了抿唇,望向二楼楼梯口。

  「晓虹,我是妈妈……」她声音已哽咽,「妈妈不是不要妳,妈妈一直很想妳,可是……」

  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离开孩子的是她、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也是她,她连「妈妈」两个字都说得很心虚,又怎能期望孩子一下子就接受她?

  「晓虹,我写信给妳,好不好?」

  没有回应。

  「我临时见到妳,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里一个红包给妳买文具。」

  还是没有回应。沈佩瑜再度下楼,「大嫂,对不起……」

  「没关系,需要一些时间吧。」王燕玲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勉强笑道:「请转交给晓虹。」

  「大嫂,妳放心,我了解妳的心情,今晚我会好好劝劝晓虹的。」

  「多谢妳,我回去了。」

  王燕玲走下楼梯,来到康伯恩面前,彼此眼神接触,却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她面露微笑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亦微笑回道:「妳也是。」

  她一步步走出小砖房,身体好像轻飘飘的,踏不着实地。

  直到她碰上矮篱,这才如梦初醒,拾眼望向星空,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抱歉,没吓到妳吧?」柯如茵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扶住她。「我是缘山居的那个小妹,妳还好吗?」

  「谢谢。请问,怎么回去?」她神智清楚些了。

  「我带妳回去。」

  「待会儿我想喝点热的东西,方便吗?」

  「没问题,我调一杯熏衣草奶茶给妳喝,妳会睡得舒服些。」

  星星一闪一闪的,夜风吹过山谷,轻轻地、柔柔地,抚平了所有混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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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晨,阳光为百花披上一层柔和金衣,冠羽画眉高唱悠扬的「吐米啾--」,花园里出现大小三个人影。

  陈家声蹲在花圃边,摘下一片薄荷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

  「就跟吃薄荷糖一样嘛,原来它长这个样子啊!」他又采下一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塑胶夹里。

  康伯恩移动轮椅向前,继续笑着解说:「那边是鼠尾草,如茵拿来做熏鲑鱼,风味很特别,你也可以叫你爸爸试试这道菜。」

  「你是爸爸的情敌,我才不听你的话。」

  「情敌?!」康伯恩失声大笑,「你人小鬼大喔,智山,你们有得拼了。」

  「哼!」柯智山站在轮椅边,心里很清楚,他就是要跟陈家声拼。

  昨晚他熬夜画出人物关系图,赫然发现陈家声和康晓虹没有血缘关系,他又跑去问半夜不睡觉的姊姊,姊姊竟然没敲他,还给他一个相同的答案。

  他吓死了!所以他一早便过来紧迫盯人,他绝不能让陈家声接近康晓虹。

  「陈家声,以后康晓虹去你家玩,我也要去!」

  「你来就来,但不准你动我的昆虫标本。」

  「不稀奇,我的标本比你还多,随便在花园一抓都是虫!」

  「智山,家声,你们要当好朋友喔。」康伯恩觉得很好笑,虽是两个同年纪的小男孩,却是一个超龄老成、一个稚气天真。

  「哥哥,我们要出发了!」小家浩跑过来,兴奋地扑上家声的身子。

  「知道了。」陈家声回头,一把推开小家浩的肩头。

  「小心!」康伯恩吓了一跳,以为家声不喜欢让家浩靠近,但再定睛一看,家声已经稳稳地扶住弟弟了。

  「好大一只螳螂啊!」陈家声拍了拍那个小肩头,抱怨道:「笨小孩,待会儿就钻到你脖子下面吃你的肉。」

  「呜?」小家浩哭丧着脸,求救似地望向康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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