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的确是他自己撞翻的,但是……
「华当家,我旺福亲眼看见您自个儿撞倒了木柜,砸了那些古董宝贝,这会儿怎么能赖到咱们少奶奶头上。」旺福忠心耿耿地替元宝黛抱不平。
「要不是妳没事跑来咱们府里闹事,我也不会--」
「要不是华小虎她使出那种下流手段掳走我相公,我也不会上贵府要人!」元宝黛也拍桌,声音比华二虎还响亮。「始作俩者该是贵府小姐吧?你不回去好好教导她,倒来寻我的不是?堂堂华庆行的当家竟是这般昏庸之人,真是可笑!」
华二虎的话全给元宝黛堵了回去,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昏厥。
「当家的!喝茶呀。」华庆行的伙计们连忙灌茶灌水,华二虎这才喘了口气。
「不提韩雍那小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不得不跟你们算这笔帐!」华二虎气呼呼地站起身,指着元宝黛大骂:「小虎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里配不上韩雍那混小子?他三番四次拖延婚期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欺骗小虎说妳已与他私定终身,当着众人面坚持要退了华、韩两家婚约,让小虎颜面大损!要不是韩雍欺人太甚,小虎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谁说我跟他私宅终身是假的?!」元宝黛激动起来,跟着站起身。
「我夫君与我情投意合、愿共生死,谁说是假的?!」
「哼!事到如今还想骗人,那天妳相公在宛在轩说的那番话全被人听了去,传到我妹妹耳里,才知道咱们上当了!」华二虎愈想愈冤,愈想愈气!「妳若不信,我可以请小李爷来对质,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能上宛在轩找卫当家求证--喏,说人人到!小李爷、卫当家、韩雍?好啊你这混帐东西,快给我过来!」
元宝黛猛一回头,果然看见韩雍领着一群韩府家丁站在门口,他脸上搭着勉强的笑,身边除了方才那个李子遥,还有另一个貌似仙人的飘逸男子。
「我只是刚好路过。」卫寻英优雅地朝屋内众人一一颔首,随即转身要走。
「大哥!」韩雍拖住了他,哀求道:「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嘛。」
「你娘子为了你倒不怕来赴华二虎的鸿门宴,你在她面前就不能表现得像个男人点吗?」卫寻英皮笑肉不笑,为他这个义弟感到羞耻。「拿出你的骨气来。」
韩雍没法,只得勉强自己去面对那个怒目横眉的华二虎。他陪着笑,好声好气的:「华当家,有话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华二虎不会放过你们!」说得太激动了些,华二虎手一滑、手里的茶碗就往元宝黛脸上飞去。
「啊!」元宝黛抬手要挡,一双臂膀就先护住了她--是韩雍。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山崖上相遇,他护她不被华小虎的长鞭甩到的那一刻,那时候她的心绪是如何地翻涌……「相公!」元宝黛见韩雍被泼了一头水,鬓角上还滴滴答答的。「你没事吧?」
「没事……」韩雍勉强笑道,揉了揉应该已经瘀青了的腰,眼神幽怨地瞄了瞄门边正若无其事地站着的卫寻英跟李子遥。
他刚刚的确是急着要替元宝黛挡开茶碗,但是依常理,他应该没办法跑那么快,能在一瞬间就从门口飞身扑在站在窗边的元宝黛身上……
恨恨地瞪了他的拜把兄弟两眼,韩雍转过头,看见元宝黛净白的脸蛋近在咫尺,那么近、那么近……「啊!」惊觉自己整个上身都压着元宝黛,韩雍连忙站直了身子,尴尬一笑。「妳怎么样?没被茶碗砸到吧?」
元宝黛笑了出来。「是你被砸到了,你都没感觉吗?瞧,头发、脸上,都湿掉了。」她拿出帕子,替韩雍擦拭脸上的茶水,眼里满满的温柔,令韩雍想起昨晚守了他整晚的人,就是这般温柔的……
他看得有些恍惚,不觉伸手轻触她的脸庞……
元宝黛微怔,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却发现自己有些贪恋他手指的触碰,那温热的、男人的手,令她舍不得转开脸……
「咳……」旺福站在一边,面对这一对在众人面前有些忘情的男女主子,实在有些尴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旺福,你嗓子不舒服吗?」李子遥靠在门边,懒懒问道。
「呃,不是的小李爷,是这个……这个……」虽然少爷跟少奶奶这般恩爱是很好,不过也该挑地方吧?瞧,不只他尴尬,华家那一群人马看得眼都直了。
「华当家,方才不是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吗?」李子遥双手环陶,不太高兴地问,「这会儿怎么又拿茶碗摔人呢?一个大男人说不过一个小女人就朝人家摔东西,你也太没风度了吧?」
「是啊,你怎么能拿东西往我娘子脸上砸呢?」韩雍回过神来,胸口里忽然涌满了为人丈夫该有的责任跟气魄,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强壮起来。他不高兴地质问华二虎,口气里只有不悦,没有畏惧。「好歹我也是她丈夫,你当着我的面这样欺负她,未免太过分了!」
华二虎有些尴尬,难以启齿说自己只是一时手滑,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得继续装凶。「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女人,反正今日我跟你们夫妻俩的帐一定要算个清楚!」
「我现在就能算清楚给你看!第一,昨晚那些东西不是我摔破的,要怪只能怪令妹出的馊主意,连累了你那堆价值连城的古董。那些东西我碰也没碰一下,摔碎了跟我毫不相干,你别想赖给我。」元宝黛有韩雍撑腰,说起话来更是理直气壮。「第二,我跟我相公才不是假成亲,我跟他--」
「我跟我娘子爱笃情深、情真意坚,私定终身是真的,拜堂成亲也是真的,咱们是真夫妻!」韩雍接口道,顺便握住了一脸惊喜的元宝黛的手,让两人十指交握的手高举在华二虎眼前。「给你看看,什么叫夫妻同心,这就是夫妻同心!」
此情此景,就跟他们在山崖上作戏给华小虎看的那时候--一模一样!
高举着的、紧紧交握着的双手,信誓旦旦、天地为证的誓言……那时候他们只是在作戏,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但现在呢?此刻他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她很认真,他呢?他是认真的吗?
华二虎忽然变了脸色,整个人似乎为了韩雍的话而震惊不已。他脸上的凶神恶煞不再,却换上了一副难以言喻的诡异表情--淡淡的、彷佛诗人般的哀伤神情,衬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土匪脸,实在很古怪……
「夫妻同心……」华二虎低喃,缓缓摇着头。「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愿与我永结同心的女人……」
「当家的、当家的……」知道主子又要发作了,华庆行的伙计连忙要劝解,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华二虎猛然抬头,那双铜铃大眼里竟然泛着闪闪泪光,看得韩雍跟元宝黛一阵错愕!
「小李爷,劳烦你把你元福楼最烈的二锅头送十坛子来!」华二虎拍桌大喝。
「十坛子?」李子遥眉一挑。「华当家,我可不是怕你付不出酒钱,只是怕你一下子喝太多,恐怕--」
「不是我要喝的!」华二虎一挥手,指向韩雍。「是他要喝的!」
「我?」不会吧?又灌他酒?「华当家,你可不可以换一招啊?」
「没得商量!韩雍,今天你说什么也得给我赔个罪,就算不为了我那几十件古董,也是为了我妹妹!小虎她纵有万般不对,也都是为了你。她还只是个末出阁的姑娘,你总该替她的名声想想。今日我看你们夫妻情深,也不愿过分为难,只要你把这十坛子二锅头喝完,咱们华、韩两家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慢着!华小虎名声如何关我什么事?!」韩雍叫屈,元宝黛却挺身而出。
「喝完十坛子酒,你就不再为难我相公、为难丰和行,如何?」元宝黛微笑道。「看我相公一个男人喝酒没意思,不如让我来替他喝,倘若我把这十坛子酒都喝光,你就要保证以后不再找我相公麻烦,华庆行也不能再处处跟丰和行作对。」
「妳要替他喝?」华二虎激动起来。「好!妳若真替他喝完了这十坛子酒,从今以后,我就当韩雍是兄弟,再不为难他!」
「不用了,华当家,我已经够多兄弟啦!」韩雍紧张道,连忙拉住元宝黛。「妳疯了?十坛子二锅头,等妳喝完妳命也没了!」
「不会的,我酒量比你好太多了。」元宝黛笑吟吟的,一派轻松。
「而且我小时候曾算过命,算命仙说我天生富贵命,没那么早死的;如果华二虎真的遵守诺言,那这十坛子酒我非替你喝不可。」
「这……」韩雍还在苦苦相劝,元宝黛这时却也跟华二虎一样坚持了。
不一会儿,李子遥已经差人搬来了十坛子酒。坛子不大不小,那股浓烈的酒香却让韩雍心中更急。「元姑娘……娘子……」
「你知道吗?我就是为了你这声『娘子』才喝的。」元宝黛朝韩雍嫣然一笑,捧起了第一坛酒,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华当家,我开始喝了。」
一屋子男人全屏着气、睁大眼,等着看这个瘦弱纤细的女子怎么喝完十坛子二锅头。只见元宝黛抱起酒坛就喝,一口气没停,一路灌到底。没多久,她朝众人亮了亮空了的坛子底,又把空酒坛倒置在桌上,豪气万千地笑道:「喏,喝完了。」
韩雍看得目瞪口呆,简直想鼓掌叫好。他没想到他这个娘子酒量如此之好!
「华当家,这是第二坛。」
接下来,每当元宝黛喝光了一坛子酒,屋内不分韩府家丁还是华家伙计,就立刻拍手叫好,其中当然也包括华二虎跟韩雍。但是当元宝黛喝到第五坛,韩雍开始为她颊上那过度的红艳而感到担心:当她喝到第六坛,他为她不再一口气喝到底、反而连连呛到而紧张不已;当她喝到第七坛,她已经站不住,得坐着才能继续喝。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前、抱住她手里的酒坛子。
「别喝了吧,妳会受不了的!」
「相公?」元宝黛有些醉,眼前韩雍那张娃娃脸倒还是清清楚楚的。她一笑,脸上因为酒醉而升起的红艳彤彩像蝴蝶,在她脸上翩翩飞舞。
「我还能喝的。」
「不能了!」韩雍有些心浮气躁,跟她抢着手里那半坛子酒。「再喝等下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怎么回家?」
「我若醉了,你扶我回去就是了。咱们坐马车,不用走路。」元宝黛大概真是有些醉了,逐渐露出女儿的娇态,含糊又娇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令韩雍听得心里一阵乱跳,红了脸。他是她丈夫也就算了,若让别人也听见了,这怎么行呢?一想到这儿,韩雍忍不住伸手揽住她,抬头瞪着满屋子的男人。
「韩少爷,你到底让不让你娘子把剩下的酒喝完哪?」
「是啊,别在那边碍手碍脚了。」
遭受众人嫌弃,又抢不过元宝黛手里的酒,韩雍无奈,只能让她继续喝。
眼见着第七坛也空了,跟着第八坛,第九坛……众人的叫好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元宝黛喝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却有力气推开韩雍伸过来阻拦的手。
「第十坛!第十坛!第十--喝光啦!真的都喝光啦!韩少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整整十坛子二锅头,竟然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就全喝光啦!咱们没一个男人比得上,全都甘拜下风!」众人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韩雍没心思理会,急着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元宝黛,只见她身子一软,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娘子!」
「相公……」元宝黛脸烧得火红,轻轻一笑。「终于喝完了。」
「喝完了,妳也完蛋了!」韩雍难得动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凶。「旺福!备车!咱们回去!」
「难得啊……」喧闹的众人中还有一个人跟韩雍一样,没有鼓掌、没有叫好,只是呆呆站着,那人就是华二虎--泪流满面的华二虎。「想当年,我娘子为了把我从山寨土匪手中救出来,也和土匪头子赌酒,拼了命喝下整整五大坛子女儿红……如今她已过世十年,我以为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跟她媲美了,没想到眼前这个韩少夫人看似纤弱,竟然也愿意为了夫君这样拼命。真是难得呀……」华二虎抹抹泪,一掌拍在韩雍肩上,感动万分地道:「你这混帐,没想到你跟你娘子感情竟然真的那么好,小虎那蠢丫头不自量力,竟然还妄想拆散你们,我代她跟你们夫妻俩说声对不住了!」
「好说、好说。」韩雍忍着被他拍疼了的肩膀,勉强干笑。他现在只想赶快带元宝黛回家,其它的实在没心情多管,「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这就回去了,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不用介意了。」
「这是当然!从今以后我当你是我兄弟,你娘子就是我弟妹,咱们结不了亲家,结成金兰也不错!」
韩雍笑得更尴尬了。有了卫寻英跟李子遥这两个没义气的结拜兄弟作为前车之鉴,他现在一听到义结金兰这几个字就知道要退避三舍。「再商议、再商议,我们先告辞了。」
始终站在一旁冷眼观战的卫寻英和李子遥看着韩雍扶着元宝黛仓卒离去,彼此互望了眼。
「子遥,你当真差人送来十坛子二锅头?」卫寻英皱了皱眉。「那等烈酒……」
「放心吧大哥,咱们亲爱的三弟好不容易讨了房媳妇,我怎么好意思拿弟媳的性命开玩笑。」李子遥摇着扇,懒懒一笑。「虽然是掺了一半的水,但依然是酒,她能一下子喝这么多,也真是不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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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带着元宝黛逃上车,韩雍坐在车内陪着元宝黛,却听得车外车夫饶富兴味的话:「少爷,你昨儿个也是这么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候是少奶奶救你上车,没想到现在反过来了,轮到少爷你去救少奶奶,说起来还真有趣是吧?哈哈!」
「哪里有趣了……」韩雍正不高兴地咕哝着,马车行经一个小土坑,车身猛然颠簸了下,晃得连韩雍都撞到了车柱。「喂!拜托你废话少说两句,仔细看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