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雍正茫然不知所措,召兰又小声对他笑道:「我叫召兰,是北宁王府的小王爷,娉婷公主是我皇堂姊,我跟我大哥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我比较聪明,深深知道她有多可怕,可是我大哥就笨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脱离苦海的。等会儿皇上会来御花园,到时候我就帮你揭穿她的诡计。」
帮他?为什么要帮他?「小王爷……」
「皇上驾到!」太监的声音传来,他们三人一回头,果见皇上和皇后等一行人缓缓而来,朱娉婷立刻转身警告召兰:
「待会你敢在父皇面前多嘴,我一定--」
「召兰参见皇上!」召兰又朝朱娉婷做了个鬼脸,然后「咚」一声朝皇上跪拜,朱娉婷和韩雍连忙也行了礼。
「都起来吧,今儿御花园里这么热闹。」皇上看来心情很不错,他一眼瞧见韩雍,便朝皇后笑道:「妳瞧瞧,这就是公主自个儿挑的驸马爷,朕这几日为了他们俩的事多烦心!尤其是最近老挑不着好日子替他们完婚,这一拖恐怕--」
「父皇您不用担心,娉婷又不急着嫁。」朱娉婷赌气道。
「朕为了妳想嫁韩雍,硬是把跟鞑靼王子说好的婚事给退了,妳现在又不急着嫁了?」皇上调侃着朱娉婷,皇后则是一边打量着韩雍,一边惊讶道:
「皇上您瞧,这位韩公子所穿的袍子绣工真是精巧,臣妾从来没看过这么精致的绣品,简直可媲美宫中女御的裁缝手艺呢,韩公子,不知你这衣袍……」
「皇后娘娘,这衣袍都是小人的妻子元宝黛亲手缝制的。」
韩雍照实禀告,却惹来皇上的不快。「韩雍,你已写休书休妻,哪来的妻子!」
朱娉婷心里也不痛快,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是啊,那刁妇固然顽劣,刺绣的手艺倒挺巧的,我看那个你宝贝得很的宝玉绣袋八成也是那个女人做的吧?」
「哦?什么绣袋?让我瞧瞧吧。」皇后很有兴趣地问,韩雍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宝玉绣袋从前襟里掏出来,用双手捧到了皇后眼前。
「这绣袋就是他当初答应要做我的驸马时,跟我交换的信物。」
「他没有答应妳,是妳陷害他的。」召兰小声笑道,朱娉婷听见立刻青了脸!
「你给我闭嘴!」
「啊,这绣袋真是漂亮极了!这么精细的绣工竟然出自一个民间女子之手,真是难得,还有上头这块玉更是……皇上您快瞧瞧!」皇后惊喜不已,遂将绣袋奉与皇上细看。皇上还在为了韩雍对前妻念念不忘而不高兴,冷冷觑了眼皇后手里的宝玉绣袋,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皇上一把抓起了绣袋,颤声问道:「韩雍!你这绣袋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娘子给我的。」韩雍不明白皇上何以如此激动,茫然答道。
「你娘子?这是她绣的?她哪来这块玉?」
「我娘子说这块玉是她爹留下的,要她娘亲把它镶在这只绣袋上,当作送给将出世的孩子的礼物,所以这绣袋应是我已过世的岳母做的……」韩雍据实以告,却见皇上一脸震惊。
「过世了?这……你娘子可是她娘亲唯一的女儿?她们可是河南唐河人?」
「是,宝黛本住唐河,是家中独生女,娘亲因为思念夫君过度逝世后,她便与外公相依为命……」
「难怪了……难怪朕会觉得她如此面善……」皇上喃喃自语,激动得眼眶泛泪。「事隔二十八年,竟然让朕再见到这块玉。可惜玉还在,人却不在了……」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抚着皇上的手,轻声问道。
皇上深深叹口气,携住皇后的手。「皇后向来贤淑,朕将此往事说出来也不怕皇后气恼。皇后还记得二十八年前先皇还在的时候,宫中曾发生夺嫡之乱?」
「记得,当年赵王为了争夺皇位,竟然不顾手足之情,谋害皇上。」
「想当年,朕外出狩猎时遭亲弟趟王谋害,不慎坠入溪谷,赵王同他那群乱臣贼子回去后便以太子身亡为由,窜朕东宫之位。没想到朕负伤在河水中漂流数日,竟大难不死,被一名女子救起。在那名女子日夜不休的照顾之下,朕日渐康复,只是朕见兄弟间竟为了争权夺利而相残,十分感伤,实在不想再回宫中去,于是便隐姓埋名,暂且在那女子家中住下。那名女子姓元,叫做满满,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姑娘,她爹是个很和善风趣的老伯,父女俩精于刺绣……」
韩雍听得呆了,愣愣地道:「皇上说的该不会是宝黛的外公--元老爷子吧?」
「是了,那时候朕常听人喊他元老爷子的。」皇上微笑,露出怀念的神情。「朕因为不想被赵王的爪牙发现朕还活着,便佯装坠谷时摔伤了头,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叫什么名字,他们父女俩对朕的说辞深信不疑,无微不至地照顾朕这个落难异乡的陌生人,令朕十分感激,而满满她的纯真与温柔,更是令朕心动不已……」
「所以皇上就对那元满满动了情,与她有了露水姻缘?」皇后接着道,心里的好奇倒是多过醋意。
皇上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彷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元家父女靠刺绣维生,朕帮着他们上市集摆摊、做些家中粗活,日子过得粗鄙简陋,却也无比安乐。朕真不打算回宫了,征得元老爷子的同意,娶了满满为妻,想就此平静度日。但自从朕失踪后,母后和宫中拥护朕的大臣便开始到处寻找朕的下落,一年来从未放弃。先皇驾崩前夕,他们终于找到朕了。朕本不愿回宫,但诸位大臣们对朕晓以大义,赵王霸道残虐,必成暴君,为了我朝与百姓的将来,朕必须夺回东宫太子之位,严惩赵王。赵王登基在即,情势紧迫,诸大臣不给朕犹豫的机会,匆匆将朕带回宫中,平了这场夺嫡之乱。」
皇上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当时满满已有身孕,朕不告而别,心中相当牵挂,本想等乱事一平,便要将满满接入宫中,封为嫔妃。但夺嫡之乱令宫中一片暗潮汹涌,思叛之辈蠢蠢欲动,加上黄河之水再度泛滥,天灾人祸令朕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待朕终于稳固了朝政,大水退去,已是好几年后的事了,朕派人回去唐河找寻元氏父女,早无踪迹……」
韩雍听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
皇上曾与元宝黛的娘亲元满满结为夫妻,皇上不告而别时,元满满已怀有身孕……宝黛和元老爷子本是河南唐河人士,因为黄河冲毁家园才搬来苏城外的玉兰村定居……宝黛一出生就没见过爹,她的娘就是因为苦苦等候丈夫、思念过度而亡……宝黛没有其他兄弟姊妹,与外公相依为命,元老爷子曾要她拿着娘亲留下的宝玉绣袋,继续找寻爹亲下落……他的宝黛,他的娘子,难道会是--
「你娘子给你的这个绣袋,上头镶着的这块玉,正是朕当年交给身怀六甲的满满的那块宝玉,朕要她将此玉镶在绣袋之上,好送给即将出世的孩子。你不妨将此玉摘下,便可看见玉的背面刻了一『煜』字,正是朕的单名。」
韩雍不敢动手,倒是朱娉婷命人取来剪子,将那块玉从绣袋上拆下,翻过来一看,果然看见了煜字刻印。「父皇,难道那个刁妇,会是您的……」
「那位姓元的女子,极可能就是朕的亲生女儿啊。」皇上感慨万分,面容一时间显得十分苍老。「倘若没算错,她应该也有二十八了,真是时光似箭……」
二十八?「不,皇上,宝黛她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还小我两岁。」
「不可能。依你所言,满满后来并未再嫁,你娘子是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朕的骨肉。自朕离开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她应该也有二十八岁了,你一定搞错了。」皇上说得很笃定,忍不住又感伤起来。「朕亏欠她们母女太多了,没想到如今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更没想到她竟会因为娉婷而沦为弃妇。怎么会这样呢,倘若朕知道她是满满为朕生下的女儿,朕就不会让她这般委屈……」
朱娉婷比皇上还要懊恼。她从小就是皇上最疼爱的独生女,没想到现在不但忽然冒出了个「姊姊」来,她竟然还为了自己的诡计而抢了「姊姊」的相公……
「世事难料,真是愈来愈有趣!」召兰悄声对朱娉婷笑道,然后立刻转身朝皇上道:「皇上,您别自责了,其实这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娉婷公主肯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在撒谎--」
「召兰!」娉婷怒声阻止召兰掀她的底,却令皇上起了疑心。
「怎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有话直说。」
「是,皇上!」召兰笑嘻嘻的,不顾朱娉婷恐吓的眼神,开始将他躲在假山后听见的对话全说了出来。「所以呢,这一切根本都是公主为了不想嫁去鞑靼,才想出来陷害这位韩公子、还有皇上您失散了二十八年的女儿的诡计。」
「娉婷!召兰说的都是真的?」皇上怒声质问,朱娉婷还想辩解,却看见韩雍万般恳求的眼神……
「父皇啊,女儿只是……不想离开您嘛,鞑靼那么远……」
「荒唐!」皇上怒喝。「朕如此相信妳,结果妳竟然害朕真成了是非不分、欺凌百姓的昏君--来人!」
朱娉婷见父皇震怒,连忙躲到了皇后身边求救。「母后救我!」
「皇上,您唤来侍卫是要干什么呢?」皇后安抚朱娉婷,朝皇上笑问。
「叫他们把这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丫头关起来,明日就送去鞑靼!」
「公主这回的确是做错了,但皇上也听见了,公主还不是因为舍不得皇上才不想嫁去鞑靼的。若非皇上硬逼着她,她也不会出此下策。」皇后笑劝,皇上却仍然铁着一张脸,怒气难消。「况且若不是因为公主闹出了这么些事儿,皇上就不会碰巧看见这个宝玉绣袋,也不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了呀。」
「是啊父皇,娉婷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我愿意跟那个元姊姊道歉,把韩雍还给她,您不要把我送去鞑靼吧。」朱娉婷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朕把妳宠坏了,妳就无法无天了!」皇上斥责女儿,想到了另一个女儿元宝黛,心中十分愧疚。「朕一定要将她找回来,好好补偿她才行。」
召兰见皇上脸上没那么生气了,也凑过来笑道:「皇上,召兰有个皆大欢喜的法子,既可以让韩公子夫妻破镜重圆,娉婷公主也无须离乡背井嫁到鞑靼去。」
「哦?你有何方法?」
「皇上一心想补偿失散多年的女儿,必定要将她册封为公主,那么韩雍娶了她,依然是个驸马爷,到时候消息传去了鞑靼,他们只知道是公主大婚,搞不清楚是哪个公主,对鞑靼王子也交代得过去。至于娉婷公主嘛……」召兰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就许配给我大哥好了。」
「你大哥……召蓉?」皇上诧异,想了半天才笑道:「原来召蓉喜欢娉婷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那时候鞑靼王子来求亲,召蓉站在一旁,一声也不吭。」
「皇上,其实我大哥一听到您要把娉婷公主送去鞑靼,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难过得很。后来听说娉婷公主不去鞑靼了,他又高兴起来,可又听说她不去鞑靼是因为要嫁给锦田伯的儿子,他就更难过了。」召兰说着,忍不住叹气。「就说我大哥是个傻子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替他跟皇上说。」
皇上和皇后听了都笑了起来,只有朱娉婷脸上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紧抿着嘴狠命瞪着召兰。韩雍眼见事有转机,高兴不已,连忙也附和道:「是啊皇上,召兰小王爷这个方法的确很好,就这样办吧。」
「嗯,召蓉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让朕好好考虑。韩雍,朕有愧于你们夫妻俩,必要好好替你们俩重新办个盛大的婚事,你准备好当你的驸马爷吧。」
「真的?我可以再把宝黛娶回来吗?」韩雍欣喜若狂、连忙谢恩:「谢皇上恩典!其实小人不在乎能不能做驸马,只要能将宝黛娶回来,我就满足了!」
韩雍感激万分,召兰则在他身边轻声笑道:「看吧,说了我会帮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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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苏城韩府中,元宝黛和韩夫人正坐在厅中商议如何上告御状,门外忽然传来的叫唤声却让她们都愣住了,当韩雍跟在皇上身后进到厅内时,他先是看见了一脸错愕的娘亲,全傻在原地的韩府家仆,最后--是他日思夜念、牵挂无比的娘子--元宝黛。
「相公!」元宝黛往前奔了几步,随行太监有鉴于上回她对皇上砸酒瓶的大胆行径,紧张地连忙上前挡住她。
「娘子!」韩雍见她身怀六甲,却为了这次他板的大祸而憔悴消瘦,心里很不舍,但一想到过不久后他就能再把她娶回来,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雀跃。
韩夫人先回过神,连忙跪拜。「民妇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到访,多有不备--」
「韩夫人无须多礼,朕今日来此,其实是有点事想跟元姑娘谈谈。」
「找宝黛谈?呃……是是,你们谈吧。」韩夫人连忙拉过元宝黛,在她耳边细语:「宝黛啊,皇上亲自来找妳,没带公主来,倒是把雍儿带来了,也算是诚心诚意的,你们就好好谈谈吧。妳放心,不管怎么样,婆婆都一定支持妳。」韩夫人说完,立刻转身呼唤:「大圆小圆,还不快端茶来!」
「娘!」韩雍忽然唤住韩夫人,「能不能顺便请元老爷子出来一下?」
韩夫人心里诧异,但仍点头答应,宝黛则是不解地望向皇上。
皇上凝视着元宝黛。自从知道她的身世后,她那张揉合了娇柔与坚毅的白皙脸庞,此刻看来不仅仅是熟悉了,当年将他从河边救起的那个温婉女子,彷佛就站在他眼前。「神韵如此相似,果然是满满的女儿哪……」
宝黛听到皇上的喃喃自语,整个人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
「娘子,其实皇上这回来,就是要告诉妳……」韩雍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将朱娉婷如何陷害他、皇上如何发现他的宝玉绣袋、当年皇上和元满满相遇相恋又分离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元宝黛。
元宝黛一字一句听着,尽管脸上装着冷静,脑中思绪却早巳汹涌澎湃--
韩雍说完了,整个大厅也都安静下来了,眼见元宝黛不发一语,皇上心中对她感到愧疚,也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