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经历不足,做事不够深思熟虑,生意亏损在所难免,幸好有丰和行里的老伙计们在旁帮着他这个少当家,他一边做一边学,得到了很多经验,在商场上办事终于愈来愈得心应手。
生意上的事放心了,现在他就只挂念着宝黛的事。宝黛怀孩子怀得颇为辛苦,总是没什么胃口,一整天吃不了多少东西,得靠着晴天为她调配饮食,再靠他好说歹说地哄她乖乖吃饭才行。他心疼她这样辛苦,不愿意再让她操烦丰和行里的事,更不敢告诉她,他不小心把她的宝玉绣袋给搞丢了……
「到底是丢在哪里了?实在是想不起来呀,」韩雍放下帐册,苦恼地叹着气。
他努力回想过,他在城外那间酒铺喝酒的时候,绣袋的确还在身上的,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没银子付酒钱的小姑娘,和她喝了几杯,他酒醉不醒,一觉到天亮,华小虎叫醒了他,他回家后就发现绣袋不见了。没掉在家里,回去酒铺找过也没找着,难道是教人给偷了?会是谁偷的呢?是那个小姑娘?还是华小虎?
「少爷,华姑娘来了。」韩雍闻声抬头,果见华小虎站在门外。
「韩雍,出来!我有点事儿要问你。」华小虎凶巴巴地道。
「少爷,来者不善,要不要我赶回去通知少奶奶?」旺福警戒地在韩雍耳边轻声问道。有了上一回让华小虎把少爷掳走的经验,他旺福这回可机警了。况且少奶奶交代他替她好好照顾少爷,他怎么敢不尽心。
「不,别惊动宝黛。我正好也有事要问华小虎,我跟她就站在门口谈,你们远远看着,倘若情况不对--」
「旺福一定会立刻来解救少爷的,少爷放心。」
韩雍点点头,故作镇定地走出丰和行。「妳来得正好,我正想找妳呢。」
「找我?」
「我问妳,」韩雍压低了声音,怕被别人听见。「妳那天在城外酒铺遇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拿走了我腰上系的宝玉绣袋啊?如果有的话,妳快还我吧,我可以既往不咎--唉喔!妳怎么又打人!」
华小虎收回了打在韩雍后脑勺上的手掌,舒畅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大骂:「你有病啊!我哪里知道你有什么宝玉绣袋了,我又干什么要拿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它了?你以为我很稀罕你身上的东西吗?」
「嘘、嘘,小声一点……」韩雍顾不得疼,连忙制止华小虎动不动就对他发作的怒火。「我只是问问看妳有没有看到而已嘛,妳这女人实在是太容易动怒了。」
「宝玉绣袋我是没看到,不过你那天倒是丢了两样东西被我捡到。」华小虎冷冷道,从怀里取出了一件已经折迭好的紫绸披风,上面放了一只珍珠坠。
韩雍没找到绣袋,失望得很,他瞄了瞄华小虎手里的披风跟珠坠,摇摇头。「这两样东西不是我的,我只想赶紧找回我娘子送我的宝玉绣袋……」
「你说不是你的,那肯定不是你娘子的东西了。但是我那天明明看见你身上盖着这件披风的呀。后来你匆匆骑马离去,留下了披风跟这只珠坠。你快说,是不是别的女人留给你的。」
韩雍接过披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香味有点熟悉,连那珠坠散发出来的五彩珠光也很眼熟……
「喔,原来是她。」
「她?她是谁?喔,我就知道!果然是你在外面的红粉知己留给你的东西!」华小虎像是抓到了韩雍的把柄,得意万分,一把抢回了披风。
「我要去告诉你娘子!」
「告诉她什么呀!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娇俏小姑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留这两样东西给我。」韩雍莫名其妙,伸手要抢回披风,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
「韩公子?」
韩雍转头,看见一个小矮个儿,身穿宫服,细着嗓音庆幸道:
「太好了,你果然在这儿!」
韩雍茫然地瞪着他,半天才认出来他是谁。「小祥子?」
「韩公子好记性,果然还记得我,想必你也没忘记公主殿下了,公主还怕你忘了那天的约定,特地要我来探望韩公子。」小祥子正说着,一眼瞄见了韩雍跟华小虎手上正在抢着的紫绸披风和珍珠坠,连忙一把夺了过去。「唉哟!你们怎么这样糟蹋公主殿下的披风!看看,都皱了,还有这珍珠坠,这可是公主拿来跟你交换的信物,你也不好好收着!」
「公主?信物?」华小虎不可思议地望着韩雍,韩雍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他看了看小祥子身上的宫服,有点担心地问道:「小祥子……你是公公呀?」
「正是!我虽然只是宫里的小太监,但身兼娉婷公主最要好的玩伴跟心腹,大伙儿都喊我一声祥公公。」小祥子昂首道。
娉婷?朱娉婷?「你该不会是说,那天在酒铺里跟我一起喝酒的朱姑娘--就是你的主子--是当朝公主吧?」
「正是!」小祥子更加趾高气扬了。
「当朝公主」这几个字在韩雍脑子里炸了开来,炸得他头晕眼花,耳里嗡嗡作响。他连忙努力回想自己当天是否有对公主作出什么不敬的事……
「天啊!」
天啊、天哪!他想起来了,那天他竟然会不小心把手放在「当朝公主」的胸脯上!这何止是不敬,简直罪至株连九族!
「小祥子,你说的该不会都是真的吧?你别耍着我开心了。」
小祥子嗤了声。「我没事干嘛要着你当开心?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跟你同桌共饮,又互相交换信物的朱姑娘,就是当朝娉婷公主,千真万确,再没骗人的。」
「慢着!你说我跟她交换什么信物了?」
「唉,瞧你傻愣愣的,我从头到尾跟你说一遍吧。娉婷公主不想嫁去鞑靼和亲,所以溜出宫来,正好遇上了你,就决定若皇上要逼她嫁去鞑靼和亲,她就来个先下手为强,招你为驸马。这样一来,皇上就不能再逼她了。公主怕你忘了曾答应过她这件事,所以赠你珠坠为证,你则回赠公主一只镶了块玉的绣袋。」
「绣袋在她那里?!」韩雍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把那个绣袋拿去送给别人!况且我也不记得我有答应过那个朱姑娘什么呀!」
「是呀!韩雍他娶妻了,怎么能让公主招为驸马?」华小虎忍不住要帮腔。
「写张休书把你那个红杏出墙的娘子休掉就好啦。」小祥子说得轻轻松松。「你不是说你娘子背着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这种没良心的女人你还要呀?」
「那只是一场误会!」韩雍急忙辩解。「当时是我误会我娘子了,她没有背着我勾搭别的男人,我们夫妻俩情深意重,一辈子都不会变的!祥公公,麻烦你回去跟公主解释清楚,请她把我的绣袋归还,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弄丢的!」
这回轮到小祥子听傻了。「韩公子,你不会是想违背跟公主的约定吧?」
「当时我喝醉了,根本不记得我跟她做了什么约定。拜托你回去跟她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不可能休妻,也不可能当驸马,请她快把绣袋还我吧!公主的珠坠、披风--也都还给她。」
「韩公平!你怎么能反悔呢?你不肯当公主的驸马爷,万一皇上真的要把公主送去和亲怎么办?!」小祥子急着要把珠坠塞回韩雍手里,韩雍却抵死不从。
「那也是她的事呀,与我何干。况且皇上现在还没把她送去和亲嘛!」
「可是……韩公子,你这样糟蹋公主的心意,她会很伤心的!」
「那我也只能跟她说声对不住了,我真的不能当她的驸马爷。」韩雍跟小祥子拉拉扯扯,气喘吁吁地道:「我发过誓,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一辈子对她好,我不能辜负我娘子的。况且我娘子已有了身孕,过不久我就要当爹了。」
「是呀,他要当爹了、不能当驸马爷的,你叫公主死心吧。」华小虎帮着韩雍拉开了小祥子,难得与韩雍同个鼻孔出气。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承认自己输给元宝黛,把韩雍让给了她,现在又冒出个「当朝公主」来抢人!
小祥子抱着紫绸披风跟珠坠,气喘如牛。「公、公主听了……会很生气的!」
「祥公公,我拜托你了,一定要请公主把绣袋还给我。至于驸马爷,还是请公主另觅更好的人选吧。」韩雍苦苦哀求,只差没下跪。
「唉,这真是……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公主,你等着瞧吧!」小祥子实在没办法,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走了。
韩雍愣愣地看着小祥子离去,方才受到的惊吓仍未平复,华小虎却两手扠腰,对着他的耳朵怒吼起来:「韩雍,你这混蛋到底在搞什么?!背着你娘子捅了个这么大的楼子。当朝公主!我要回去告诉我大哥!」
「慢着!千万不要呀!」韩雍拖住华小虎,紧张兮兮地道:「你大哥知道了一定会立刻告诉宝黛,她知道我闯祸了,一定会很着急。妳知道她现在身子正不好,我不想让她烦心……我会自己解决这件事的,妳先帮我保密吧,拜托了……」
华小虎皱着眉,一甩手。「我看你怎么收拾残局!」
韩雍烦恼地叹口气,眼一瞄,瞧见丰和行的伙计们全都呆站着看着他们,他一瞪眼,大伙儿才惊醒过来,连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忙碌。
「你这堂堂锦田伯的公子还真是炙手可热哪!连『当朝公主』都争着要招你做驸马,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这混帐哪里好了?!」华小虎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不觉把华二虎教训她的话拿来吼韩雍。
「妳怎么不问问妳自己当年干嘛死缠着我不放……」韩雍委屈地咕哝着。
「什么?!你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华小虎恶狠狠地问,韩雍连忙摇头装傻。
「哼!你该不会真的把你娘子休了,去做什么驸马爷吧?」
「当然不会了!」韩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宝黛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嘛要休她?莫名其妙!」
「可是一旦当上驸马爷,你就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我是那种没良心的男人吗?荣华富贵我又不是没享受过,现在自己当家是辛苦点,但也还是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更何况我跟宝黛夫妻情深,阖家安乐,眼见着就要抱儿子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真要说我还贪图些什么,那就是祈求上天让我和宝黛能一起健健康康的活到百岁、厮守到老。」
这般坚定的话不只是说给华小虎听的,更是说给老天爷听的。他堂堂锦田伯的公子韩雍,毕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如此啊。
第九章
「到底来不来呢?」韩雍坐在两个月前他与朱娉婷相遇的那个小酒铺里,焦躁不安地等着。
小祥子回宫后,足足让韩雍苦等了两个月才又带来了消息,与他相约今日在这家酒誧会面。这两个月来,韩雍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件事,每天都心神不宁;再加上宝黛害喜得厉害,他也跟着寝食难安。折腾了这两个月,韩雍看起来憔悴许多。
「韩公子!」小姑娘清脆的呼唤声传了来,韩雍猛然抬头,果然看到朱娉婷挥着手,兴高采烈地朝他跑了过来,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小祥子。
「主子、主子!小心别跌倒!」
「好久不见了,韩公子。」朱娉婷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布满红潮,很开心地对韩雍笑着,像上次一样在韩雍身边坐下。
韩雍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朱娉婷行礼。「公主殿下,上回草民不知公主亲临,多有冒犯,请公主见谅……」
「喔,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嘛。」朱娉婷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又添上一层娇羞。「我特意溜出来看你呢。你最近好吗?我瞧你脸色很差呀。」
「公主,上次我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请公主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真。公主留下的东西我已经还给祥公公了,至于我那只宝玉绣袋,还请公主速速归还。」
朱娉婷见韩雍始终必恭必敬地拱着手,垂着头,没听见她满怀关心的问候,却只是急着要她归还绣袋,心里头那番久别重逢的喜悦不禁黯淡了几分。
「你说的是这只绣袋吗?」朱娉婷举起手,韩雍果然看见那令他茶饭不思的宝玉绣袋挂在她手腕上摇啊晃的。
「正是。此物对我意义非凡,请公主--」
「你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怎么能要我还给你。」朱娉婷一把收回了绣袋,一脸娇嗔。「那日我欣赏你人品不凡,相信你是个大丈夫才与你交换信物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怎么能反悔呢?」
「公主,那天我真的醉了,连自己说过些什么都不记得了。酒醉之人胡乱说的话,公主怎么能当真呢?」
「你这么说,就是不肯负责了?」
负责?他何责之有啊。「公主,妳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我跟你明明说好的嘛,你娘子不要你,我要!我招你为驸马,父皇就不能把我送去和亲。现在你反悔了,叫我怎么办?我不管啊,我死也不要嫁去鞑靼当和亲娘娘!」朱娉婷说着,竟红了眼眶,韩雍急得简直要下跪!
「公主妳饶了我吧,公主千金之躯,绝非我这等无德无能之辈能匹配的!公主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选来做妳的驸马。」
「可是我想就挑你嘛,我就喜欢你当我的驸马爷啊。」
韩雍见朱娉婷如此任性,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对她晓以大义。「承蒙公主错爱,但我已有妻室,这辈子连纳妾都不可能,更遑论去当公主的驸马爷。」
「喔,我懂了,原来你是怕你娘子不肯。」朱娉婷愤慨起来。「不许你纳妾,自己却红杏出墙,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还不赶快休了她!」
「那是误会一场,宝黛她没有红杏出墙。虽然她的确是不准我纳妾,但……唉,多说无益,请公主快把绣袋还给我,那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
朱娉婷见韩雍真的很焦急似的,她犹豫了会儿,伸出手,将宝玉绣袋高举在韩雍眼前,「不然这样吧,我把绣袋还你,你就得答应做我的驸马爷。」
「公主,我说过了,我已有妻室,不能做驸马爷!」
「你把那个不守妇道的妒妇休了,就能当我驸马爷了。」
「我求求妳放过我吧,我不能休妻,也不能做妳的驸马爷,而且我一定要拿回我的绣袋。」
「你答应休妻,做我的驸马爷,我就还你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