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嗯……”多艰难的天人交战,对玉嬷嬷而言。
“好吧,成交。”
“好耶!”得到两天假的于晓颉立即精神抖掷地迈步上工。只要舞完这一曲,他就解脱啰!
“好好喔,我也要。”玉牡丹满脸艳羡地道。
“你想都别想,这两天你扛也要给我扛几个客人进门,弥补我大为失血的帐本,否则看我会不会将你煮了吃掉!”
玉牡丹吐吐舌头,调调地闭嘴。真是倒霉,早知道就不多话了。
“飞羽,我真的不想去,况且如果被你嫂子知道,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不妥。”郭珀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飞羽拉拉扯扯,万一引人注意,将事情愈闹愈大,届时岂是叹气便能了事?
“嫂子?我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兄长又哪来的嫂子?”
“飞羽……”他该先跟他争论哪件事?是辈分还是上勾栏院?
“好,我原谅你说错话,反正主子说错话是常有的事,计较的是笨蛋;但只要你陪我丢一个地方,这笔帐就一笔勾销。”
飞羽的扇子不停地搧着,在外人的眼里看来是好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但在从小一起长大的郭珀眼中,他可以看出他手中挥舞的动作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浮动,不让真正的情感自噙着笑的表情间逸出。
“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他正在转移话题,郭珀便顺着他的意。
“我们之间还顾忌些什么?”
“咱们这门亲事结得又迟又差。”
“是吗?”还能再说些什么,错都错了,已不能再回头。
“我不是指那女人品行的问题,而是她的父亲……”连尊称她夫人都赚会弄脏他的嘴,飞羽放荡的外表下,也有其洁癖固执的一面。
“岳父?”虽然不习惯将这个称谓冠在那个人身上,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改变。
“他,依我看……”飞羽附在郭珀耳旁,压低声音道:“大势将去。”
“咦?”势力正如日中天,位居御史大夭的王珙近日又多了一个头衔—京兆尹,这样的他将会失去现有的地位?他坐上这位子才不过多久,便又将易位,而且是降职而非升官?
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听听就算了,但出自于飞羽之口则不可轻忽。
不知为何,鲜少说正经话的飞羽,一旦正经起来,那言论总是既犀利又准确,曾经好几次为他解决商场上的难关,所以郭珀始终相信流连温柔乡而忘返,给人好色又无所事事的朽木之辈印象的飞羽,实非池中物,只是他刻意隐藏罢了。
而这不是为了他又是为了谁?是他们对不起他呀! 正想问个详细的郭珀被接近的纷踏声打断问话,不知不觉中,他们到了这花柳巷最底处—玉阶阁。
原来飞羽会这么对他说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得逞,不过人已到此,来不及了。
几位面积薄纱的姑娘热络地簇拥着他们进屋,不留给他们一丝迟疑的空间,彷佛是怕到嘴的鸭子会飞到对面的醉月楼似的。
隔着纱帐,香炉袅袅,香烟弥漫屋内,踩着曼妙舞步的纤丽身影,配和着悠扬的乐声,朦胧地似水中之月、似云间之仙,缈然不真实;教看的人彷佛置身于半睡半酸的美梦里,不自主地接下不断递上的酒杯,贪杯后更为醺醺然。
一曲舞罢,大多数的人已陶醉得不知喝了多少酒,酒量较差者甚至已醉倒一旁,和他梦中的佳人一同云游去;而较佳者则殷殷盼着能一睹纱帐中美人的娇颜。
美人不多话地敬酒,当然不容推拒,这下子能不醉倒的几乎不存在。
只要再由坐在身边的覆面姊妹陪上几杯,这时还能不倒下的,就算玉梅花当下掀开她的面纱,恐怕也不会被吓着;因为皆早已迷醉于美色与酒色间,双眼迷蒙得难以辨清事物,似在五里云间,一切皆是白茫茫,一切皆具朦胧美。
酒量本就不佳,加上既来之、则安之,打算好好放松久未拨云见日的心情的郭珀,不例外地也被眼前美景所迷惑,忘了自己能承受的酒量,多饮下不少,早已趴在地上,得了个难得的好眠。
而眼神变得深沉,瞳色加深不少的飞羽则将背椅在柱上,舒展修长的双腿,浅浅的笑微扬深深的赞许。
好美的舞姿、好香的醇酒,人生就当如此,应及时享乐。
飞羽眯紧他勾人的单凤眼,赤裸裸地盯着晃动的人影瞧,不知为何,他竟有种莫名的熟悉。他见过她,但如此佳人他怎可能忘怀?
终于一曲舞罢,纤纤人影轻轻一回旋,朝他行了个礼后,却迈开莲步缓缓向他走来。
是他!那个害他在这儿卖命地跳舞的人!
若不是他,他怎会失风被逮?若不是他,他又怎会随着玉嬷嬷来到这鬼屋般的玉阶阁?在无法拒绝下着女装扮起女相,戏弄这些好酒又好色的男人们,苦命地一曲接着一曲地舞着?他从没这么辛苦地劳动他的双腿过。
他得好好整整他,否则怎么咽得下这口怨气!他要将他灌醉,将他画成大花脸,再丢到街上,让他丢脸去到家。
于晓颉轻轻坐在飞羽面前,仅隔一层薄纱的距离很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他是滴酒不沾的人,以往都是以水代酒,蒙混过去的。
怎么靠得这么近,不担心被视破吗?负责斟酒的玉梅花以动作暗示于晓颉,但他仍视而不见,不为所动。
“飞公子,奴家敬你。”于晓颉说完便豪气地饮下一杯,只是那杯中的是水而非酒。
飞羽笑笑地又喝下一杯。他似乎酒量似海,不管喝多少脸色皆未稍变,依旧是笑着。
于晓颉示意玉梅花再斟一杯,玉梅花则回以“你在做什么”的眼神。
两人暗地里的交流,皆映在飞羽带笑的眼里。他愈看愈觉得那双不肯服输、逞强不驯的大大水眸似曾相识,虽然有纱帐相隔,但她对他迸射的目光却精亮得在夜空中发光,那似猫儿的眼……似猫儿的眼?
猫儿眼?爱逞强?不服输?玉阶阁?一切的关联,都在那双直视不懂畏惧的水样明眸中教他忆起。
这些点连接起来,飞羽似乎有了惊讶的结论,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浅浅地笑着。
不将他灌醉心不甘是吗?飞羽又笑了笑,没有发觉他闲适的笑在于晓颉的眼里看来是多么的刺目。
“水月镜花,多么美丽的名字,又是多么的虚幻,似乎只要一靠近,便会戳破美梦,惊醒身在梦中的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姑娘你还要躲在纱帐后至何时?难道你的真面目真难以见人,且特别得不能示人,如同你们玉阶阁所有姑娘一般皆蒙上面纱,是否因为你们的长相其实奇丑无比?”飞羽带笑的俊脸讥讽着。
“你说什么!”禁不住激将法的于晓颉,口气失去伪装的温柔而不自觉。
“就是嘛,飞公子,这是我们玉阶阁里的规矩,也是为了在这条街上生存的手段,否则咱们如何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男人嘛,就是喜欢看不清楚、朦胧的美感,不是吗?”玉梅花忍着怒气道。竟说她们奇丑无比,若非看在他是客人的分上,她早赏他一记拳头,看他还敢不敢乱放话!
“是又如何?不敢让我看就代表你们做贼心虚、欺骗客人,只想灌酒、赚尽酒钱。”
“好,你要看就让你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姐,别冲动!”
“梅花,你别阻止我,不过是让他看一眼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只让他用眼睛看,又不让他用手摸,他就不信以他婀娜多姿的娇媚,会有人认出他实是男儿身。
于晓颉步田纱帐外,轻轻抬起螓首,直率地瞅着盘坐在地上的飞羽,很满意在他眼中所读到的惊艳。
刺眼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瞠目结舌的讶然,飞羽手中的玉扇掉落而不自觉,有诧异也有着激赏。总之,他并不排斥他着上粉紫色女装、扑上薄粉,衬得双颊更为红嫩剔透的巧扮;在袅然轻烟下,果真似漫步在云端的仙子,美!
“是你!”
耶?他认得他是当初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不可能吧,天壤之别怎可能一眼看穿?这纨绔子弟哪有这份能耐,他只会待在家里当米虫吧!
“飞公子,咱们初次相见,你将奴家错认为谁了?”
装傻?他邪佞的笑淡淡漾开,在烟雾间看来更添绝非正人君子的邪气。
“我为我方才的话道歉,姑娘貌美如花,即使芙蓉也比不上你的美、你的娇、你的粗鲁。”
“耶?”他有没有听错?
“姑娘,我不能和你独处吗?我是正人君子,更何况这是你的地盘,我绝不敢胡来的;还是你没有能力自保,恁地没用?”
“我哪有什么不敢的!梅花,你去帮玉嬷嬷的忙吧,这儿有我服侍飞公子,我一定会教飞公子流连忘返,下回再度光临玉阶阁的。”
“可是……”这怎么可以!她得帮忙不让于晓颉穿帮。
“麻烦梅花姑娘将郭公子安置在柔软的床上,我担心他会着凉,那岂不是找他来此的我的罪过?”
他桃花眼一扬,姣美的唇一勾,玉梅花的魂顿时去了一半,忙回答:“是,我这就去。”
她一把扛起醉倒在地的郭珀,也不管她这身蛮力会不会吓跑客人,得意到忘了形,忘了该假装的柔弱,真当飞羽俊美的笑是针对她而来,一颗心飞得半天高地飘飘然。
待门重新掩上后,飞羽不暇掩饰,赤裸裸的眼神直直盯着于晓颉,让他有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悚惧,寒毛直竖。
他不禁开始后悔,单独和他共处一间屋内,似乎是不智之举。
飞羽姣好的唇此时轻启:“总算只剩我们俩了。”
第四章
什么意思?
于晓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本能发出警讯,告诉他要小心这看来无害又不成器的男人。
“你想去哪里?怕了吗?”
“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于……”逞强地开口险些吐露本名,还好及时忍住。
于晓颉心觉有异,又说不出口里怪怪的,总之全是眼前这男人害的,只要能搞定他,以后任何客人他都能应付得很好。
“鱼?”
“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无穷……呵呵……”
一看就知道他想隐瞒些什么,这人还真不会说谎。他姓于,名呢?自那晚的偶遇,他便一直想探得他的名字,这也是今晚他来此地的原因之一;万万没想到的是,倔强又爱逞能的他会委身扮起女伶。
更想不到的是,玉嬷嬷竟能一眼视破那浑身脏兮兮的小鬼的真正价值。
飞羽思忖的同时手也没闲下来。
“不再虚幻的水月镜花可别告诉我你不食人间烟火,连人间酿造的酒也不能饮,或者这只是为了掩饰你不会喝酒的假象?”
又扬着嘴角讥诮,真想撕了他那张炫目的俊脸。那张脸满溢着桃花,脸只要长得端正,不会在大白天里吓死人就好,他没事长得那么俊干嘛?专让看的人嫉妒吗?
尤其是那双长在男人脸上实在可惜的勾魂单凤眼,看了教他心情浮动,但那种浮动肯定是对他的厌恶。
于晓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咒骂,没发觉早已将厌恶之情泄漏殆尽;而飞羽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相当有趣。正如那一夜,他就是受不了他挑衅的眼神,才让他忍不住想多逗弄他、多和他相处,只可惜时间上不允许。
“谁说我不能喝!”他说着便欲将手中杯里的液体饮入。
“慢着,咱们交换。”飞羽握住那比想象中纤细的手。他怎么这么瘦,若是让他养,他是决计不会将他养成这副德行的。
养他?这主意似乎不差,呵呵……
飞羽笑得更开心了,不明所以的于晓颉急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敌不过那看似书生无缚鸡之力的手,他竟将他紧紧擒住,不得动弹。
几番挣扎下,于晓颉故意将自己的酒杯打翻,泼湿了飞羽的衣裤,为的就是不让他察觉他喝的不过是茶水;他都是以茶水应付客人的,而他不想让他耻笑自己不会饮酒。
看在眼底的飞羽再度笑他不会作戏。
“没关系,只要你饮下我手中这杯,我就不计较你弄湿我的衣服。”
我管你计不计较,我是故意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于晓颉在心中啐道。
“怎么?不会喝就说一声,我的手学得很酸耶!”
“谁说我不会喝!”
于晓颉一把将酒杯抢过来饮下,热酒灼烫咽喉,抢得他好不难受地猛咳着,将眼泪也给咳了出来。
“哎,不会喝就不要逞强。”
早闻到他敬的杯中物飘来的不是酒香,而是淡淡的茶水味,这也就代表着他不会饮酒,所以他便想逗逗他,可得逞后又不忍见他难受。飞羽呀飞羽,你的劣根性怎地冒出头来了,狐狸尾巴该藏好才是。
飞羽温柔地轻拍于晓颉的背,不愿见他眼角氲上水气。
“咳……好温暖……啊!咳……”
发现倚上的怀抱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温暖得教于晓颉不禁想掉泪。这温情他可曾有过?但一听到柔声斥责他的人是他,是方才不断讥笑他的人,于晓颉一边咳又一边忙着推开拥住他的双臂。
“乖,听话。”为何不让自己好受些,至少待不咳后再挣扎对他也比较好,何必如此逞能?
飞羽对他的挣扎感到不悦,粗暴地将他拥得紧密,不留一丝可以挣动的空隙。
“人家的好意你接受便是,何必让自己累得半死?”
飞羽严厉的教训中含着浓密的暖情,若是他有父兄也会这么训他吧?只可惜他没有……
“喂,你听见没?”
遭到猛烈的摇晃,于晓颉不舍地睁开沉浸在暖阳里的双眸,不怎么愉悦。
“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
“于晓颉。”
只要一杯水酒便宣告阵亡的于晓颉,天生便不耐酒力,再怎么训练也没用之下,玉嬷嬷才会让他以水代酒,想鱼目混珠,未料飞羽一招激将法便教他破了功。
该说飞羽太狡猾还是于晓颉太单纯?不到尾声又岂知谁胜谁负。
铿!
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就轻易地化作碎片,不久后便能归于尘土,还它最初的无形。
“你说少爷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一名头戴高髻簪花、金步摇、饰沊帛、穿袒胸大袖衫、飘逸长裙的贵妇人王蝉,不顾端庄地大喊。
这位美娇娘河东狮吼的野蛮模样虽然与她的娇小外表不合,但一吼起来仍不免教下人们戒慎恐惧,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掉了纤细颈项上的人头,那不值几个钱的小命便会不保。
这位向来要风得风、唤雨得而的千金大小姐,被她的父亲教导成贱民的命皆不是命,视之若草芥,一个不高兴便将下人打得不成人形,或慢慢地折磨,身子较弱的禁不起折腾一命呜呼的不在少数。而王家皆以庞大的财力和势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几条贱民的命在他们眼中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