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
太多人同时开口,教玉梅花不知该先回答谁好,索性对着半歪斜的门道:“我也不知道耶。”她说得好不无辜。
试着想象一名其貌不仅能用“不扬”来形容,更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世间少有……总而言之,便是难以具体描述的丑得很有特色的女子,早已不再年轻,还对着众人装可爱,实在很难教人不顿生呕意;还好众人方醒,尚未进食,否则岂不可惜了她们所剩无几的存粮。
就不知她们这群“佳人”下一顿饭在何方?
“一定是你,绝对没错。”玉阶阁里第一中肯,几乎从没说过违心之论的女子玉牡丹立即回答。
她有着壮汉般的体态,且力大无穷,当女人实在可惜,下田耕作说不定还实际些,一人可抵数十头牛。
众人不禁点头,深表赞同。
“什么?”玉梅花虚活了数十载,仍是不懂。
而众人也懒得向她解释,反正说得再多,她会听进耳朵的也只有她满意的部分,其余只是马耳东风,早不见踪迹,徒然白费唇舌罢了。
“大家早,怎么所有的人全挤在这儿啦?”玉桃花年岁已高,耳力不佳之下便以自个儿能听得见的音量为准;加上她的嗓子简直比破锣敲出来的声音更难听,可说是上天造来考验世人对声音的忍耐度的利器。
众家姑娘们被后方暴声的吼问惊得一同跳离地面三尺,在同时降至地面时,和她们一般年岁也不小的屋舍,立刻被震得左摇右晃,屋瓦、门窗、梁柱等咿咿呀呀地惨叫不已,大伙儿惊恐地弯下身,左顾右盼,就怕房子当真塌了下来。
至于那个被吓昏在床上的人……嗯,好象没被任何人想起。
终于,房子虽旧,但相当耐震,就算再强烈的地动来袭也不为所动,更何况是众姑娘们的重量所造成的人祸;只怕邻居们会疑惑为何此处地动总是如此的频繁,似乎不宜久居。
“桃花,以后要开口要先知会咱们一声,以免吓坏了所有的人,咱们可都是娇弱的女子耶!”玉梅花忍不住抱怨,她的耳朵可是疼得很。
“什么?”听不清楚的玉桃花又回以虐待他人耳朵的大吼,似刀刮过破锣的哀鸣,震得众人耳膜有好一段时间无法接收其它的声音。
“玉梅花!”别再和玉桃花说话了,咱们的耳朵还要用呢!
大伙儿赶忙挥手表示没什么,只求玉桃花别再开尊口。
“嗯……”他怎么好似一直在做恶梦,且一直无法醒来,否则为何一睁开眼,放眼所见皆是地狱般的景象,难不成他真来到地狱了?否则所有的人怎么都长得他从未见过的特别?于晓颉可以感到自己又快昏过去了。
“等等,别又昏过去了,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去做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于晓颉深吸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他有工作了,不再依赖第三只无影手维生,偶尔尝尝安定的生活应该不错,他就是因为这个想法才留下来的。
他强自镇定地望着每一张教人惊愕不已的面孔,还好,天色是亮着的,否则他可能又会再昏过去,省得伤眼、伤心、伤肝、伤肺……伤全身。
“嗯……早。”他该说什么呢?只能道声早吧。
玉嬷嬷热络地拉起半坐在床上的于晓颉,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昨儿个太晚了,没让你好好梳洗一番,我让牡丹带你去洗洗身子,干干净净地来吃早餐。牡丹!”
反应慢半步、还没从惊愕中完全回神的于晓颉被一个令他惊为天人的——女人,应该是女的,拉着、也是拖着离开。
“等等,你做什么?等等!”于晓颉死命地挣扎着。她想带他去哪里?可见他都没听见玉嬷嬷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的挣扎对玉牡丹而言彷佛感觉不到似的,因为他力气太小了,完全敌不过她的一身蛮力。于是于晓颉就这么被拖到澡堂里,还搞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声音中有些许怯意,于晓颉尚未看惯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脖子仰得有点儿酸,这女人实在太高了。
“小姐,我要替你洗澡呀!”
昨儿个远远地听玉嬷嬷“晓颉、晓颉”地叫着,众姊妹们皆以为于晓颉是家道中落、遇上难关,为谋生不得已入火坑的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尤其他又如此的瘦削,更是像名女子,有点粗鲁的女孩子。
“小姐?”这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别人吗?于晓颉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呀!难道这儿真是鬼屋?大白天的,见鬼啦!
玉牡丹以她平时的力道开始替于晓颉宽衣解带,问题是她平时的力道便是一般人的数倍之大,他脆弱的陈旧麻衣刷的一声便裂了开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没关系,待会儿就替你换上新的衣裳。”
“住手,不要脱我衣服!”天啊!他的清白,他守身守了十五载的如玉身子眼看着便要毁于一旦,他可不可以换个对象呀!
玉牡丹不懂为何于晓颉要动来动去地,害她将他的衣物愈扯愈烂,殊不知于晓颉可是拼了命地在挣扎、在反抗,怪只能怪两人的力气差太多了。
在一拉一扯间,噗通一声,于晓颉掉下水,登时水花四溅,玉牡丹欲拉住于晓颉不小心跌落的身子,却只揪住他衣服的一角。
顿时刷的一声,衣服被从头至尾彻底撕开,本可以蔽体的衣服而今成了褴褛的破布,当抹布还嫌脏呢!
抹去溅在脸上的水渍,玉牡丹焦急地想看看于晓颉有没有跌伤,定眼一看,随即一惊,这下子换玉牡丹尖叫连连了。
一整个早上,玉阶阁便在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声中度过,难得的热闹异常。
第二章
“什么,你是男的!”
这个比玉阶阁里所有成员更像名女子的人竟是男儿身,而且还没天理的比所有人还要适合女装。
由于玉阶阁里只能找到女装,为了蔽体,于晓颉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女装穿上。
粉紫色的衣裳映得细致白嫩的肌肤更为粉透,洗去污泥,在热气的氤氲下,双颊沾染胭红的于晓颉更显得娇嫩欲滴。
遗憾的是,若于晓颉的举止能再轻柔些,他肯定能成为玉阶阁的第一红牌,长安城里的花魁!
看到沐浴过后被迫着上女装的于晓颉的第一眼,玉嬷嬷心头所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令她满心雀跃。
玉阶阁有救了!
久未见着男人的一群芳心寂寞的女人,眼巴巴地直往于晓颉靠去,完全忽略他眼中的恐惧。
噢,他好怕被这群女人给吃了!
“『小姐』,今年几岁,想不想……哎哟!疼呀!”频频猛送噬人秋波的玉阶阁第一花痴女,相貌可吓走魑魅月魍魉,最适合当避邪用门神的玉梅花,早上吓昏于晓颉还不够,现在还想吓吐他。
当然,她本人是绝没有这种意思的,她只是想男人想得快疯了而已。
玉嬷嬷狠狠地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要她退远一点,免得坏了她的好计画、救所有人的良方。
“晓颉。”玉嬷嬷顿了一下,吸引于晓颉的注意力,顺便将所有人赶远些,因为她看他呼吸又开始不顺,好象快昏了的样子。
“你别介意,她们没有恶意的。”
“对对,我们对你只有好感,绝没有恶意。”
“牡丹,将梅花带走。”
“是。”玉牡丹不想留下来凑热闹,但玉嬷嬷的命令又不得违抗。
都怪玉梅花这花痴女,一副想将美丽的少年郎生吞活剥的猴急样,没瞧见“小姐”吓得脸都发自且开始转青了;玉牡丹粗鲁地将第一花痴揪了出去,决定待会儿再问兰花好戏的下文如何。
看着玉梅花的脚无法着地的离去,总算还给餐桌前片刻的宁静,这时正是该用早膳的时刻,大伙儿全聚在餐桌前,盯着好久没见到的货真价真的男人。
“晓颉,你应该知道我们这儿是以什么维生的吧?”
离开噬人的视线,渐渐强逼自己看惯眼前特立独行的每一张面孔,于晓颉总算自难以言喻、无可比拟的震撼中回复。
他点点头,知道花街柳巷底的这户玉阶阁除了出卖“色”相外,应该没别的了;这儿是妓院,而他是来这儿打杂的。
问题是,这儿有可以出卖的“色”相吗?他相当怀疑。
“那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快要无以维生了吧?”
当然看得出来。于晓颉又点点头。
突然间,玉嬷嬷向于晓颉扑了过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老泪纵横,吓得于晓颉除了任她握住双手外,只能不知所措。
这、这转变好象太快了点,真像是作戏一般。
“呜呜……那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就快坐吃山空了。咱们这些人除了玉阶阁又能去哪儿?但玉阶阁又没有进帐,养不起所有人,那岂不是教咱们一起去死吗?也好,一起死比较有伴,呜……”
玉嬷嬷这么一哭,惹得其它姊妹也跟着一起掉眼泪。一大早的,真是不吉利,但是大伙儿只要一想到未来便忍不住伤悲,她们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有话好说嘛!别、别哭呀!”
就知道这少年嘴硬心软,禁不起她们一伙人哭着哀求。识人可谓无数的玉嬷嬷终于找到可以依附的浮木、她们唯一的希望。
“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呜……”再多哭几声,再哭得凄惨些。玉嬷嬷这么暗示其它姊妹们。
“我是男的,顶多出壬帮你们多拉几位客人罢了,不过……可能帮助不大。”他这么说很含蓄了吧?
“呜……再没有客人,咱们就等着一块儿饿死好了,呜……”在一旁陪着玉嬷嬷作戏的玉兰花哭得可真是惨,一脸妆都花了,看来更是可怖,像个死状极惨的幽魂。
于晓颉在这撼动天地的哭号声中,忍不住瑟缩。天啊!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们别再哭了,他快受不了了!
“只要你肯帮我们,我们就有救了,求求你……”
“可是……”
“哇啊!倒不如让我现在去死一死,也总比饿死好,呜……”玉嬷嬷拿着手绢拼命地拭着双眼,带着浓厚的鼻音,似乎痛不欲生。
“玉嬷嬷……”
“哇啊!”
众家姑娘一起大哭,声音撼动天地,阴风阵阵、鬼哭神号,哭得于晓颉一个头两个大。
“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于晓颉一说出口,所有泣鬼神的哭号声霎时停止,似演戏般,奏乐一停,演员也跟着停止动作。
他似乎是上当了。
不过他究竟答应了什么可怖的差事呀!
于晓颉在心里呐喊着。
近来,郭府和御史大夫王珙攀上亲戚关系,府里虽没有子孙从政,但这场联姻使得他的商业版图扩展而且生意更加兴隆。
全府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初时忙婚事,婚事忙完之后则是忙着讨好新嫁娘,那娇贵的千金小姐。
“唉!”
书房内飘出轻轻的叹息,浓浓的惨雾笼罩全府上下,该有的喜气似乎早已不见踪影,也许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少爷,你又在叹气了。”噙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自门口扬起。
郭府唯一的少爷郭珀独坐案桌前,频频轻叹,身上价值不菲的缎布剪裁合宜,更显其温文敦厚的儒雅气质。
“飞羽,这儿只有咱们两人,你非唤我少爷不可吗?连你也不愿顺我的意?”望向门前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那是脸上总噙着浅浅无害又放荡不羁的笑意的飞羽,郭珀无奈地往后靠向椅背,又是声轻叹。
他和他的距离不该如此疏远。
“你可知叹气是会缩短寿命的,年纪轻轻不要总是叹个没完,听得旁人心烦。”飞羽笑着揶揄。
“你会有我心烦吗?”说完,郭珀又是一声叹息。
“你看你,又叹了一次,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可是爹的命令我能不听吗?”
“能,只要你肯,绝对能的。”
郭珀淡淡地看了飞羽一眼,摇摇头,又是一叹。
“太迟了。”
“可是……”
“别说这个了,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从早到晚不见踪影的,若非你来找我,我可能都快忘了有你这号人物呢!”郭珀笑笑地道。
“忘了岂不更好。”他带若笑的表情未曾稍变。
“飞羽,不许你这么说!”郭珀重击桌面,发出好大一声巨响,连他自己也不禁吓了一跳。更何况是飞羽。
“对不起。”
被最近的杂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郭珀也不免坏了他儒尔的修为,只因烦心之事实在太多。
飞羽轻轻地打断他的话,体贴地开口:
“我近来认识一个相好的女子,貌美如花,声音柔化人骨,又特会撒娇,小乌依人般的,美极了。”
“飞羽!”
“她名唤月娘儿,就是天上的月娘,是不是很可爱呢?那间上个月才新开张的醉月楼,里头美女如云,个个花枝招展,要不要我替你介绍介绍,保证一会解千愁。怎样,心不心动?”拥有玉面书生般外貌的飞羽手里持着玉扇,轻轻地搧呀搧,微笑的嘴脸一副浪荡败家子的德行。
“飞羽,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该收收心,改天我同父亲说一声,让他为你介绍好人家的姑娘。”
“别,我这人最不适合的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一瞧见她们正经八百、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就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你这岂不是存心让我活得了无『性』趣?”飞羽边说边往门边退后,摆好随时能落跑的姿势。
“飞羽,你明知我不比你合适,而且……”
等垂头丧气的郭珀抬起头时,早已不见飞羽的影子。
这小子溜得真比风还快呢!
“别走,我还没说完呢,飞羽!”
再喊也没用,飞羽早若他的名字般飞向远方,逃离少爷唯有对他才会发出的苦口婆心的告诫,索性让他的每一句忠告飘散在风中,置若罔闻。
“一、二、一、二,腰杆挺直一点。不对,动作再放柔些,不对、不对!这儿要再重复一次,再来,一、二……”
玉阶阁中庭空地上,一人持着爱的教鞭数着节拍,一人则踩着既定的舞步,扭捏地摆出每一个略嫌僵硬的姿势,频频遭受指正。
隔了一段距离,一堆人又闲闲没事地挤成一团,躲在门后偷看。
“喂,你说,这折真的管用吗?”玉牡丹愈看愈忍不住地提出心里的疑问,愈看愈是不安。
“只要隔着纱帐,远远的望去,应该不致被视破才是,只要他的动作再轻柔些。”玉菊花说得也不怎么肯定,因为说实在的她也相当质疑;不过现在她们也只有相信玉嬷嬷的主意,死马当活马医,赌一睹了。
“哼,要是隔着纱帐,那我也可以,何必找个男人来假扮,我来就好,保证迷倒众生。”玉梅花放话,她觉得自己的条件肯定比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要好得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