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却教瞿鋈摸不着头绪,略皱眉,他实事求地轻扳开她的手,以食指和中指轻柔地在她鼻头微压住旋转,奇异地,鼻子似乎有和缓疼痛的现象。
“现在,鼻子还好吧?”淡褐色的眼瞳亲切地注视着她,不若形于外的冷冽。
瑞雪眨眨眼,双手围住弓曲的双腿,乖巧地点头。也许……有这样体贴的夫婿也是不错的,虽然看起来十分无情且淡漠;也有点太过俊逸出色,容易招惹一些花蝶到处飞,可是——他的善解人意、体贴和包容,在在都令她心向往之,有一种想将他偶尔表现出来的温暖占为己有的感觉,不让任何人分享……
“怎么一直看我?”他扬起眉,目光移下,忽地目光变得深沉,随即仰首看上空。
瑞雪奇怪着他的举动,也跟着他看看上空有啥东西。没有哇!这间客栈虽位于城镇之内,却背靠树木森林处,四周有些小餐馆,及庙宇,在晚间十分宁谧安静,只有蛙鸣虫叫声伴着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她进房后一直没打开窗,所以不可能有什么虫子或飞鸟跑进来,那——他究竟在瞧些什么呢?
她纳闷地垂下眼光,无意间扫到自个儿的前襟,不知何时,原就宽松的中衣因靠压住大腿而敝开,胸前的小巧圆弧一半曝在外,欺霜赛雪的皮肤上披着黑亮的秀发,构成一副性感诱人,惹人遐思的画面。
脸颊立即窜上火热,喉间发出低哑的单音节,紧拉紧前襟,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手指微颤地比出话来——
“你……看到了?”最糟糕的是,她居然没多大的难堪及羞怯,娘亲若还在世,定会好好叱责她一番的。
“嗯。”瞿鋈轻答,看她的眼眸十分自然,像是常瞧见女孩的身体似的。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面对他这么云淡风轻,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起码……该有一些不自在吧。
“我想……我得去洗澡了——”从未问过他有无娶亲,要是有,怎么办?其实,他即使有娶亲又如何呢?不明白思及这问题时心头那抹失望为何。
她怔怔地走向屏风后,听见房门合上声,突然觉得房里的气氛和空气流畅度不太够,胸口有些闷闷的。没多加注意印在窗纸上的黑影为何,便粗心大意地推开正对树林的窗户,不意——
一条长有十五来尺的大蛇盘旋在树上,如脸盆大小的头因窗棂旋转的“咿喔”声转过来,朝她吐着殷红的舌头!
她大惊,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低微的ㄏ声调,脸若纸白地急退几步,撞倒了绘有花卉的屏风,发出巨大声响。
她睁大眼盯着倒地的屏风,心慌意乱地不晓得该先关上窗还是先扶起屏风。忽然房门应声而启,闻声赶来的瞿鋈看见大蛇后立刻狠狠拧起眉头,快速地移至她身后,没有第二句话马上快若闪电地合上窗户,再帮她将屏风立起。
“你还好吧?”瞿鋈拿起外衣披在面无人色的她身上。
瑞雪拉着外衣将脸蛋埋入他怀中,娇躯止不住地颤抖。
“果然吓坏了。”瞿鋈拍拍她紧绷的背部。
她的手紧搂住他的腰,虽然无法完全密合,但仍感受得到她急索安稳靠山的无助需求;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哪禁得起这般惊吓?连他这个长年在外头寻觅药草,瞧过不少珍禽异兽的人都忍不住对大蛇的庞然感到不可思议,更遑论她了!当然,她不能让人永远保护一辈子,必须独立坚强起来,可是……任人瞧见她惊吓成这模样,绝不会再理会那什么独立坚强的狗屁道理了!
当初以性命在江湖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威信,建立起四季织,专门收容一些江湖上赫赫有名却有意退隐埋名、身怀绝技的好手,时至今日,位踞敏达山腰的四季织为一些为非作歹的坏人所忌惮,染布房生意蒸蒸日上,他的冷血淡薄足以令人闻风丧胆,也因此,为天下第一的山贼帮派——包干达的山贼头头才欲招揽他为旗下猛将。岂料一言不和后大打出手,山贼头头因此命归黄泉,继而山贼们全伺机而动地想“解决”掉他。
一直以为自己的定力够、够冷凝,即使寻寻觅觅了十年,终于找到那个当年被他一刀刺喉的女孩也仍可一样无情,但他错了!牵挂了十年,昔日那个年稚的女孩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想要斩草除根的决心一再地被动摇,以致她的生命仍延续至今——
他在迟疑什么,她的命犹如可在他掌握中把玩,只要他五指合握……一条美丽的性命便会在世上消失,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沉默;他是江湖上冷若寒冰、无情嗜血的瞿鋈啊,竟然也有一条他不忍心夺去的性命,这岂不是要让江湖中人耻笑了吗?
“你……别怕。”他的音调低沉地奇异,眸子浮现一些漠不关心与绝灭的讯息。“先泡泡澡,让身体放松一下,沐浴花香还有舒缓神经、消除疲惫的功用。”他不能再对她付出仁慈了,她可是他这几年来几欲扑杀的目标啊。
“你……陪我好吗?”她的手紧扯住他的衣角。“我怕……”
“不用怕,大蛇已经关在门外了,它不会跃穿纸窗来伤害我的。”他强抑住想抚慰她的欲望,也企图让自己的语气趋向冰冷。“我先走了。”
瑞雪更加紧牢地抓住他衣用,没有放松的意思,大眼睛噙着一抹泪意,不需言语,的柔弱姿态足以令每位男人爱怜心疼无比。
瞿鋈注视着她,久久,叹口气。
“雪儿,你不能这么依赖我……”
语意未结,瑞雪的整个娇躯已经往他胸膛倾靠去,小小的身体在宽阔精壮的壁弯里谋求安全感。
他看着依偎在胸前的黑色头颅,秀发间散落清香,显露出她心来的无滞及清澈,不明白男女碰触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明白男人对女人的感觉不可能干净无垢;深居简出迫使她单纯又天真,他该庆幸抑或悲叹?
“好吧,那你先去洗个澡,我在房里守着你,好吗?”瑞雪迟疑了下才点头,把烛台移至木桶旁,一一将衣服除去。屏风那头,娇小曼妙的身躯黑影全映照在屏风上,一举一动挥洒无比诱惑。
瞿鋈眼露猛锐地盯了一会儿,随后掉转视线看向床铺,鼻下清香已逝去,却仍依稀仿佛能嗅到,他拧起眉,像是厌恶。
房里,两人各据一方,烛火闪闪,沉默是唯一的色调。
第四章
一早起床到楼下用膳,就见问秋似笑非笑的脸孔。那一副想笑又不能笑导致五官些许扭曲的模样,再看他白雪似的肌肤已经胀成赤色,看样子他再强忍下去,恐怕会因过度憋笑而使呼吸,继而空气无法延续到脑袋而使脑袋缺气,导致脑死。基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佬念,瑞雪好心的地以手势提醒他:
“你想笑就笑嘛,没有人阻你,怎么要笑不笑的?”
“我哪里想笑?”睁眼说瞎话,瑞雪抹去嘴角不小心逸出的口水,干咳几声,赶紧扒几口稀饭入嘴。
瑞雪看着他的口是心非,感到纳闷。
“你就别理他了。”瞿鋈舀一汤匙的土豆放入她在碗中,叮咛她:“快吃粥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问秋一向疯疯癫癫,真要理,是理不完的。”
他扫眼问秋,当场问秋便被粥给噎到,硬是咳了好几下。
问秋垮着一张俏颜,语带哀怨地申诉:
“师父,你怎么骂人家是疯子呢?人家可是十分正常的好奇宝宝呢。是吧,阿财?”他以手肋撞了下在旁一起埋头扒粥的车夫阿财。
阿财呆了呆,看了他一眼,胡乱点个头,继续低头吃他的粥。
“瞧吧!”笑开嘴,问秋邪恶又精灵地朝瑞雪眨眨眼。
“嗯。”瞿鋈淡淡应了声,不打算研究他到底正不正常,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待会等吃完早膳,你带瑞雪到街上逛逛,有缺什么的,不必吝惜,就买了吧。”
一听见能上街逛逛,问秋眼睛都发亮了。
“好,不吝惜!不吝惜!”他马上低头大口大口地迅速吃完粥,随意抹了抹嘴巴,挤到瑞雪身旁,一脸垂涎地盯着她秀气地吃粥。“我说美丽又善良的瑞雪妹妹呀,吃粥的速度可以快一点吗?你的问秋哥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飞奔上街了。”他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令瑞雪不由得瞄向他。
犹记上次瞿鋈允他可上街时,他也是这样兴高采烈,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翔到市集正中央似的;就像死刑犯在东市待斩时,皇帝突然下诏特赦,大有那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应应景,学他一样喜不自胜一番呢?
嗯,还是算了吧。自娘去世后,她的情绪就没大喜大悲过了;沉积在心底的悲哀因时间而形成一团圆球,拆不散、挥不去、赶不走,将她的情绪给蒙蔽起来,对外界的讯息也迟钝许多,所以,相信问秋那种快笑裂成两张脸的高难度大笑法,她学不来,而且她比较偏向于——
“瞿鋈,你不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
“你——”
“瑞雪妹妹,你就别问了,快吃粥,咱们上街去!”问秋勤奋地替她扒粥,塞得她没办法分神再去细问瞿鋈。
她的小嘴塞不下全部的粥,问秋也就顺便替她吃了几大口的粥;约过三十秒,一碗粥空空如也。
“好了,吃完了,师父,我和瑞雪上街去买东西了。”问秋嘴中塞满了白粥,口齿不清地说,拉着瑞雪就走出客栈。
“怎么这么急呢?”瑞雪不苟同地皱起细眉,看着目前正在努力咽下粥的问秋。
“当然急喽!”好不容易吞下最后一口,问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奇地望着四周的摊贩。“虽然我跟随师父到处寻找药草,但通常都来去匆匆,没能好好地当地游上一回,而每个地方都有各的特色及有趣,不能游玩实在糟蹋了!”
“为什么不多停留几日呢?”她倏地睁大眼,瞪着问秋突然套入她手腕的金镯子,有些恍惚。“你……做什么?”
问秋十分潇洒地付钱,白花花的银子收进专卖镯子饰品的老板荷包里。
“送你的,瞧你一个姑娘家身上一点饰品都没有,怪寒酸的。”其实看瑞雪之前居住的木屋就知道了,以手工糊口的凶大婶恐怕也没有多余的银两来买饰品给瑞雪装扮。看看她身上能卖的大概只有脖颈上手绢了,连绑缚辫子的也只是一条普通的皮绳,唉,真令人心疼!这么美的女孩子应该有珍珠、美丽的发簪来衬托她的典雅和脱俗。
“我都是一些奢侈品罢了。”她闷闷地比划。显然也被金镯子的贵重给挫伤自个儿的自尊心了。
“反正你就戴嘛。”问秋晃晃脑,随意地说:“好不容易能出来逛逛,当然要买些纪念品喽!”
“别说得自己像个可怜的囚犯嘛。”瑞雪实在无奈,有点不喜欢他影射瞿鋈是个限制住他行动的霸君。
“我不像吗?”他忽然站定,十指分别夹住两颊往下拉,美目眯成宛如黄发之人般迷朦无神,用低哑衰老的语调说:“我可不想老到鹤发鸡皮时,孙子问我什么是冰糖葫芦,我却说不出口,只当作是将葫芦切半,里头塞进冰糖,以为是调味赤,当场笑掉大家大牙哩!”
他的表情和语气使瑞雪忍不住笑起来,细细分析他的意思也觉得不无可能,到时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却被垂髫小毛头给取笑,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可是,有这么离谱吗”
“四季织是位于鸟不生蛋的荒效野外吗?一些轻松可见的小吃到那儿全变成山珍海味啦?”她挑起眉。不然他怎么这么向往拥有各种玩意、各种吃食,和喜欢熙熙攘攘的市集呢?
“心爱的妹子,你有所不知啊!”他十分凄凉地叹口气,眼光幽远地望着前头的冰糖葫芦,一面说得克制口水流满地,一面还得装副道貌岸然的样儿,语重心长地说出他这几年来的“含辱负重”。“四季织虽然是在半山腰,离平地不会很远,但来回也得半天时间,你会为了一根糖葫芦而花半天的时间在路途上吗?况且山路崎岖,怕走到一半就腰酸背痛,不得已放弃了;再说,四季织里的日常用品有专人地购买,根本不劳我费心。当然,四季织里也有些小孩,可是呢,尽是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孩,较大的孩很奇怪地都不喜欢吃糖葫芦,反倒喜欢放纸鸢,瞧一张纸做的东西飞上天,他们居然可以大惊小怪,叫得像什么似的,俺——”他拍拍胸脯,非常慎重其事,一字一定清清楚楚、用力地由齿唇间迸出:“二、十、三、岁了,怎么可能跟那些小毛头失态地玩在一起呢?”高高昂起头,他骄傲地睨睥矮他五分公的瑞雪。
瑞雪随意点个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也不想挑他的语病;如果他认为二十三岁的“人”喜欢糖葫芦是天经地义,而小孩喜欢放纸鸢是不正常的事的话。少费点力气比划,就随他去了。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问秋可不是个那么好打发的人。
果然,问秋不满意她的敷衍了事,右手臂由她颈部一勒往自己收回,左手轻佻地扳扳她下巴,美目微眯,恶劣地瞄准纯真的双眸。
“你的表情令俺很不满意喔!”
瑞雪在心底叹口气,这像二十三岁男子该有的稚气和行为吗?
“那我该有什么表情呢?”
“嗯——”他很认真地思索了下。“最起码别让我觉得自己很幼稚嘛。”
哇,那可难了!瑞雪霎时愁云惨雾。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尖起音调,问秋扁起嘴松开手臂。“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不服气的辩驳!
瑞雪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似在安抚调皮的小狗。
“喂!你很藐视我喔!”当下像矮了一截似的,他受辱地低叫。
“前头有冰糖葫芦,买几根来吃吃吧。”有时还是得顾虑到他的自尊心才好,而转移注意力乃上上之策。
问秋立刻变换表情,一脸谄媚地望着她。
“好啊,好啊。”热烈的语气使瑞雪不由得再度在心底叹口气。
两人并肩走到贩卖冰糖葫芦处,仔细挑选后,才要伸手拔起糖葫芦,一个突兀的女声忽然插入,要包下全部的冰糖葫芦。
问秋张大眼瞪向那名女子,那名女子意识到有人看她,也转过头回视,眼里有抹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