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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问情 page 5 作者:方颖

  “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但是,心底若有痛,还是哭出来比较好。”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悄悄撩动她刻意掩盖的创痛。

  瑞雪咬下唇,无法克制眼眶渐渐地湿润。

  她不想在人前哭的,那样子的她显得脆弱而无助。虽说丧母的伤痛一时还无法平复,但她却也不想一路上哭哭蹄蹄地,所以一直强忍着,可是那伤痛是那么椎心且深厚——

  睡不着不是睡不习惯,而是思母心切,所以辗转反侧,轻易地因外头的任何声响而转醒。

  他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于是淡淡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使她湿了眼眶。

  “我答应过娘,要坚强的……哭或许是疗伤止痛的方法,却不是唯一。我讨厌哭丧着脸的自己,所以我不哭;也许心很痛,但我相信自己熬得过。”他是个细腻的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也许连她的反应也臆测到了,但无妨,只要世上除了娘之外还有别人会关怀她,她便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微乎其微,若蝼蚁般渺小的关怀。“谢谢你。”

  “放我?”他的眉略拧了起来。“为什么又谢我了?”

  他的反应使她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不太高兴她常道谢,可是除了道谢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自己对他的感谢。古人受露水之情,便泉涌以报,而他收留无依无靠的好啊,难道区区一个道谢也不需要?他就这么不求回报?

  “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次觉得人心难测,令她摸不着头绪。

  “对不起?”他摆手,似乎有些无奈。“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感谢了,我收留你自有用意,不要觉得自己一无进处,明白吗?”

  用处?她能有什么用处?她没问,可是心里淡淡飘浮着这层疑问,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爬上马车。

  瞿鋈没跟上去,默默地站在马车旁沉思了好久,俊逸白皙的脸孔读不出他的思绪,只有那眼底流露出的痛楚昭示他内心的挣扎。手指轻抚过左胸腔上的刀痕,收敛痛楚,他的眼眸恢复平日的淡漠,淡漠至近无情,手撑马车木框利落地跳上马车。

  第三章

  “洗澡?”瑞雪瞪向问秋提拿里头放置换洗衣物的篮子往树林浓密的处走去。“你要去哪儿啊?”

  艳阳高照,马车停在郊野山路旁,树叶浓郁将毒炙的阳光挡去泰半,微风吹送其间;车夫阿财拿饲料给马儿食用,瞿鋈待在马车内擦拭随身携带的短剑。

  “树林深处有池潭水,水质清澈,处地隐密,不必害怕会有人偷看。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我全身好痒喔。”问秋看着她的手势,轻松地回答,一边吹着口哨。“要不要陪我一起洗啊?”

  瑞雪一惊,连忙挥手。

  “你……你自个儿洗就行了。”

  问秋哈哈大笑,将篮子背上肩,大摇大摆地走入树林里。

  瑞雪松口气,真怕问秋一时兴起把她硬拖去。

  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熟悉彼此的习惯及个性,问秋已经大约明白她的手势叙述意思为何;问秋很聪明,常常一点就通,所以她与问秋的沟通愈来愈顺利,如同她与娘亲的沟通。

  倒是瞿鋈一直在旁看着她与问秋沟通,没说话,但冷峻的脸庞上却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说是错觉是因为……他根本没笑,平淡的五官从不会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居然有法子让她觉得他的心情不错。

  无法否认,瞿鋈很就容易就能猜出她的内心所想,即使她不愿,她在他面前仍然是赤裸的。不是不质疑,为何他能如此了解她,但——她竟认为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恩人吗?瞄向马车内的瞿鋈,她移至他身边。

  “瞿鋈,你不与问秋一同去洗澡吗?天气挺燥热,洗洗澡比较舒服。”

  “不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城,到时候再洗就行了,倒是你,舟车劳顿的,身子还受得住吧?”他将短剑收入剑鞘,正视着她。

  “可以。”她轻笑。他们之间居然是那么有默契,他不需猜,便能说出她要的答案,啊!他是神吗?

  瞿鋈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绢巾。

  “你信任我吗?”他忽然蹦出这句话。

  瑞雪想都没想就点头,由窗棂投射而入的光芒披洒在她那头结成辫子的乌黑长发,映衬她粉脸更形光彩亮丽。

  嘴角勾起微小弧线,瞿鋈看了她一会儿,突如其来地扯开她脖颈上的绢巾,瑞雪大惊,下意识欲伸手抓回,却抓到瞿鋈的手臂;他另只手搂过她到面前细看,线条优美的颈项上有条细窄的刀痕,刀痕虽不明显,但近观仍十分清楚。他眯起眼,更使力拉她向前,瑞雪一时重心不稳,跌落地而倾倒向他——

  瑞雪倒抽口气,青葱玉指连忙遮住刀痕,想往后退却因他圈住她身子松垮但牢固的长手而动弹不得,眼光飞快地扫了他正好,垂下头去。

  “你说你信任我,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是这么回答。”他轻声道,气息吹拂在她垂下的眼皮。

  瑞雪感到燥热不安,略动动身子,掉起目光盯着他那宽阔的肩膀。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居然会想看。自小,娘亲看过这道刀痕,气愤义并不习惯呈现于众人面前。”

  “你将我和那些陌生人相提并论?”他挑起眉,口吻有些……苦涩?

  她闻言抬眼看他,见他脸色自然,眼底含笑,怀疑方才苦涩的语气真由他口中吐出。

  “你……是我的恩人,自然与众不同,如果……你真想瞧瞧刀痕——”松开手指,她昂起下巴,让刀痕能更清楚地呈现他面前。“他是我无法说话的原因,也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几年虽然早已习惯不说话,但——”她眨眨眼,想眨掉眨起的雾气,却让它更迅速地凝成水珠滑下粉颊。

  瞿鋈放开她,无声无息地挪开一段距离。

  “恨他吗?”不必点明,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他”就是迫害她成为哑巴的人。

  瑞雪垂下眼睑,思索,最后轻轻摇头。

  “或许恨,或许不恨,我已经不再让自己沉沦在回忆里了,没想到遇见你却不知不觉的想起来。”吸吸鼻子,她拭去泪痕。

  瞿鋈扬扬眉,将绢巾缠上她脖子。

  “那么,就别再想了。”

  瑞雪凝视着他淡褐色的眼珠子,刹那间有股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是哪儿见过。

  “我们——”她停下来,盯着他附于她手上的大手。

  “红酥手——”他呢喃地,眼光幽远。

  瑞雪怔忡着,没缩回手,放任他的手指在手心摩擦。

  “怎么有人忍心伤害你呢?你这么柔软且无依……”他眼光掉到她白皙晶莹的面容。她那微微开启的朱唇,贝齿若隐若现,似是迎合——

  他的唇猛然印上她的,双手扶着她娇柔的身躯,一股莫名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皱起眉,想分析这股香味为何,却因她攀上肩的玉臂失神了会儿。

  “哇,洗个澡真舒服!”问秋掀开布帘,脸一抬,马上睁大了美目,当下不知该当睁眼瞎子还是退出马车,反正,他是看傻了。

  “滚!”师父平板的声调此时更显冷酷,他将瑞雪压在胸前,半弓身子罩住娇小的她,只剩雪白的裙摆暴露在问秋的目光之下。

  “呃——好,我马上走,马上走。”问秋精神有些恍惚地退出马车,直直走了好几十步才停下来,俏颜缓缓窜上诡异的笑。

  啊哈,师父总算开窍了,才两个月就向瑞雪伸出摩掌,他们刚才在亲嘴呢,动作真快,想必,他过不了多久就该尊称瑞雪一句“师母”了。转回过身瞧,师父正牵着瑞雪下马车,嗯,看了挺教人羡慕的。

  跑回去,瑞雪看见他时有一丝的羞涩,将娇小的身体藏在瞿鋈后头。

  “怎么了,瑞雪?”他一把将瑞雪抓出来,玩味着她脸上的红潮。“你的脸好红喔,刚刚发生什么事吗?还是师父在马车上欺负你,不,是咬你?”

  “不,你别乱猜,我……和瞿鋈没什么事……”她比得有些混乱,流露出她心里的仓皇。

  问秋嘟起嘴,完全不采信她的说法,看向师父,师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拿着药篮到一旁继续研究药草。

  “师父——”他跳到师父身旁,佯装不在意地提起:“瑞雪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啊,问秋好喜欢她喔,你呢?是不是也一样喜欢瑞雪呢?”只要师父答个“是”,他明个儿就多个师母喽。

  “怎么,闲来无事,竟学起街头巷尾那么三姑六婆要道人是非啦?是否每天给你看了太多人生百态了?”言下之意便是,今后每到一个城镇他都别想去逛逛了。

  “呃,不……不是啦,人家……只是好奇嘛。”怎么搞的?才刚亲完嘴,师父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怎么反而更差了?不行,他还是先行远离“狂风肆虐区”,以免误踏危险地带而被刮得头昏脑胀的。悄悄移脚步到瑞雪身边,拉她距离师父约有几公尺,确定谈话不会给师父听见后,他才面带哀怨地向瑞雪诉苦:“你们刚刚有发生什么事吗?师父好像不大高兴,害我差得被‘禁足’,从此不见天日了。”

  瑞雪张大单纯的眼睛望着他,摇头。

  “没有呀,你刚刚不也是瞧见了吗?”她的脸颊微酡,却一点也不讨厌瞿鋈碰她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新鲜、很舒服。

  “是看见了啦,不过——”他摇头晃脑的,感到奇怪。“照理说,男女抱在一起的感觉是很幸福、很快乐、很微妙、很神奇、很——总之是很棒的一件事就对了,师父怎么火气更大了?”

  “你师父生气?为什么?”瑞雪扬起细眉。

  “唉,我要知道就行了,也不必特意拉你到这儿问。”问秋吐口气,益发感觉师父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看来瑞雪的存在反而没像他先前所预测的一般,倒适得其反了。

  “我去问他!”瑞雪车转过身子就要往瞿鋈奔去。

  问秋一时反应不过,眼睁睁看着她跑了几步后,才赶紧抓回她,嘴型张成O型,险些哭出来。

  我的老天,瑞雪怎么这样神勇,难道她不明白什么叫“敬而远之”吗?

  “你呀,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告诉你,你得跟在咱们身边一段日子,直到你婚配给人,所以呢,以后你只要瞧见师父好像怪怪的,就不要接近他,因为——”问秋一脸正经,神秘地说:“那就叫做‘风雨前的宁静’,很恐怖的。”

  怪怪的?瑞雪眼里闪着问号。

  “你现在还不会由师父的外表分辨他的心情如何,今后只要只要我没接近师父,你就不要去接受,懂吗?还有,所谓怪怪的,就是和平日的感觉不太一样。我师父就那股闷葫芦脾气,什么事不大说,咱们只有猜了。”问秋叹口气,随即俏颜上又浮现调皮。“不过,你放心,师父从未对女孩子发脾气,很奇怪是不是?他对女孩子都会识相地闭嘴巴,哎哟,反正师父的脾气很古怪就对了——可是,我居然有办法一直待在他身旁,不会想离开?很奇怪对不对?我也觉得奇怪。”他撇撇唇,看向瑞雪。

  瑞雪目光直视着朝他们走来的瞿鋈。

  “咦?发生什么事了?”问秋忽觉师父神情有异,才要接过瑞雪,瑞雪已被师父护在怀中。

  “问秋,快上马车。阿财,咱们起程!”刻不容缓地将他们统统赶上车,瞿鋈甫垂下帘幕,车外立刻有细碎的脚步声出现,正疾步往他们冲来。

  “师父,是‘他们’吗?”问秋抖着音问。

  ???

  马蹄地飞奔,日落西山,昏黄的光辉映在奔驰在沙石道上的马车。

  乌干达山的山贼终于又再度出现了,可是,他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手,解决完就行了,师父怎么叫他们上车赶路呢?

  问秋才要开口问,瞿鋈便未卜先知地早一步开口了——

  “瑞雪在这儿,还是不要吓着她才好。”瞿鋈平着声调回答:“倒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山贼,怎么每次都抖得像秋风扫落叶,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似的?”

  问秋闻言,俏脸立刻垮下来,无辜地盯着师父。

  “师父,你也知道问秋本性就胆小嘛,况且他们山贼个个凶残毒辣,刀刀致命,我的功夫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当然会怕喽。”

  “平日叫你练功夫就会偷懒,这会怨谁?”

  问秋纵肩,不再吭声,怕被修理得更惨。

  五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乘凉镇”。

  他们在客栈开了三间房,吃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瑞雪脱下外衣,除去中衣及肚兜,将娇小白皙的身躯浸入木桶中沐浴。

  连日来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和清洗身子,精神上免不了有些许紧绷,现今泡在暖暖的水流中,精神完全松懈开来,连心情也好了许多,红菱似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扬。

  圆巧的手指轻点水面,烛光闪闪,水波映着浮光耀金,她闭起眼睛,玉手置于边缘,头颅靠着双手,像沉陷在冬日暖阳的洗礼。

  正当睡意侵袭脑部,催人欲眠时,敲门声乍响——

  瑞雪一怔,赶紧踏出大木桶才要穿上肚兜,敲门声再度响起。是谁呢?她咬下唇,抛下肚兜连忙胡乱套上中衣,光着脚丫子跑去开门。

  “雪儿。”是瞿鋈!他手持一包药,一副神情气爽地站在房门外,连穿数日的白衣也换成蒺衣,看样子他甫洗涤完毕。

  她笑了笑,身子藏在房门后,仅露出一颗头颅。

  “你尚未洗澡吗?我特地拿来一包沐浴花香给你。”挥挥手中的药包,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唇角挂着一抹微近于无的弧度,走进房里,直往屏风后的大木桶走去。

  尔后,他瞧见屏风上的外衣和肚兜呆了下,略有迟疑地回头看向奔来想遮掩那些衣物的瑞雪。

  “你洗完了?”他问得有些愚蠢,因为没有人洗完澡后会只着中衣在房间跑来跑去。

  瑞雪摇头,黑缎般的长发以细绳子束成一捆置于脑后,与洁白的中衣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打扰了你?”

  瑞雪再摇摇头,走去他身边,接过药包拆开,将里头的花瓣尽数倒入木桶。

  “谢谢你。”她拨弄着花瓣,香味混合水味,立即扑鼻而来,是一种清淡的花香味,忍不住,她笑开了。

  “你慢慢洗吧,我先走了。”

  瑞雪跟在他后头要送他出去,手中拿着一片花瓣在鼻间嗅着。没有水混合,香味显得十分浓郁,接近刺鼻,皱起细眉,她忙着将花瓣移开;眼前的瞿鋈忽然站定,她一时不察,硬生生撞到他的手臂,秀气的鼻子马上通红,扩散出一种疼痛的讯号。

  “你没事吧?”瞿鋈盯着她逐渐湿润的眼眶及通红的鼻子,关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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