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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问情 page 14 作者:方颖

  泪水扑簌簌狂坠,瑞雪捂住樱唇,睁大的美眸望着他不愿正视的眼睛。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的褐色眼珠似曾相识,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就纠缠不清了。虽心怜他坎坷的童年,却也埋怨他为何且纣为虐,害她家破人亡,可……

  可……他是她最深爱的人啊……爱恋他的心似汪洋大海无边无垠,尽管曾被他伤透了心,情感却没一分稍减,但现今他变成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该用种种面目及心情面对他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让这一切随风而逝?知道这件事的人皆命丧黄泉,你不说,根本没人会知道,而我……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宁愿被蒙蔽,也不愿正视他伤害过她的事实。哑巴啊,当了十年的哑巴,因他而哑,也因他而想当个正常人,一切的情绪转折均由他生,不料——

  “我不愿欺骗你,就算会让你怨恨,我无话可说,这——是我欠你的。”伸出手,瑞雪下意识地轻轻回避,教他寒霜了心。“你在选择了吗?”而他,是她放弃的一方吗?

  “为何逼我离开四季织?”他早该手刃掉她了,不是吗?但他却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昂起头凝视他,他因毒素侵蚀造成略嫌浊黄的双眼也深深回视她;里头,有情、有悲,也有无奈。

  “解毒的唯一药方,就是你莫家人的血液!”他皱紧浓眉,薄唇轻抿着。“我不要伤害你,就算因此一命呜呼,我也认了。”

  泪珠在眼底不停泛滥,瑞雪哽咽至无法成声。他向来不轻易倾吐自己的情意,虽然她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也默默地为她做了一些贴心事儿,但都埋藏在彼此心中,谁都没说,刻意将澎湃的热情压制下来,可是,当他愿意为自己而忽略抛动自个儿生命时,她却一径地埋怨他绝情……

  瞿鋈……她投进了他怀中,无声号啕大哭。

  “我真的在乎你,外人道我瞿鋈无情冷血,无所谓,因为我只想你明白,我只愿为你付出所有。”他柔声道。眼底充满激越的爱意,环抱住娇躯的手臂竟微微颤抖。

  瑞雪眨眨泪眼,搂紧他的腰,虽然一双小手环绕不了全部,但他已能感应到他胸臆间传来的情爱,那样浓烈、那样地令人流连忘返。她并不擅于恨人,尤其当初他是身不由己,一切都该云淡风轻了。

  “别哭了。”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哭就变丑喽。”抱住她明显圆了一圈的身子,他俯下身将唇印在樱唇上。

  ???

  “嗯。”灰眉间摺叠起来,婆婆把完瞿鋈的脉的便沉默凝视窗外遍目可及的葵花。

  “婆婆?”问秋紧张地盯着婆婆。

  瞿鋈和瑞雪相视一眼,他紧握住她那只柔软细致的玉手。婆婆的反应令他们相当不安。

  川馨体贴地替众人呈上茶水,静坐一旁。

  婆婆回过身再细看瞿鋈一会儿,干咳几声后,她开口道:

  “这毒物是由众多剧毒混合研制而成,所以你脉象十分紊乱混淆,再加上毒物残留你身躯已久,有些均深入脾脏,所以你的身子一定大不如以往。”啜口茶,她思索了下。“那些剧毒都有其之解药,但有些解药却相斥,让你服用,说不定揠苗助长,反倒害了你。”

  “那怎么办呢?”冷逐风忧心地说:“瞿鋈身子每况愈下,不能再拖了。”

  “婆婆,你要救救我师父啊!”问秋叫。

  婆婆微笑,却是苦笑。

  “尽力而为。”她望眼瑞雪。“根据下毒人所遗下的线索,现今唯一的解药便是雪儿,我打算将你们换血!”

  “换血!”问秋和凌〗筳〗谨异口同声惊喊。

  “嗯,婆婆我略懂一些奇门遁甲方面的东西。‘回术唤血法’十分适用在瞿鋈和雪儿身上,又能确保两人安全,但是它已失传多年,婆婆虽明白其用法,却无十成十的把握,尤其回术唤血法一旦出了小纰漏,可能造成令人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所以必须征求雪儿的同意。”婆婆语重心地道:“雪儿,你可要想清楚,尤其你的身体状况——”

  “无妨,我愿意试上一试。”温和地笑,瑞雪坚定地看着婆婆。早在听见瞿鋈说解药是莫家人的血液时,她在心中就有种朦胧的梗概,知道对她的生命定有某些威胁,不过无妨,为了瞿鋈什么都肯牺牲,所以硬是将秘密守口如瓶。

  “我反对。”瞿鋈扶住瑞雪略粗的腰枝,皱眉。“只要有一点点的危险性,我就反对!雪儿,你可以忽略你自己,我却无法,尤其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瑞雪一怔,有些慌张地看向婆婆。她实在太疏忽了,忘了瞿鋈懂得医术,先前无意间给他摸到脉动探知了身体状况,原本以为无碍,岂知怀有身孕的秘密还是曝光了。

  “什么?怀了师父的孩子了?”问秋兴奋地拉起瑞雪,猛往她肚子瞧。“怪不得!只当你胖了呢,原来是刻意穿了件宽大衣服,哇,里头有个小孩了,感觉真奥妙!”

  “我摸摸看!”凌〗筳〗谨抚摸肚子,惊奇地道:“真难想象这种感觉。”

  “我可以让你感受看看。”冷逐风扶起爱妻,笑着说。

  凌〗筳〗谨轻捶丈夫胸膛,脸红地笑了。

  瑞雪看眼沉着一张脸的瞿鋈,思索了下,往他跟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腾出另只手比划:

  “别这样,瞿鋈,我希望能瞧见你健康的模样。”

  “我明白,但我不要自个儿的健康是建设在你生命有危险的立场上。起先我反复臆测你不准有身孕的事儿诉出的原因为何,原来,你早有自个儿的打算了。”他挥开她的手,痛苦又心酸地道:“我当然也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可惜生死有命,我无怨无悔,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可能的,你明知道不可能的!”瑞雪泪盈满眶地望着他,心碎地比:“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可能活得好好的!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呢?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所以如果你敢狠心抛弃咱们母子离去,就算是黄泉底下,我也会追随你而去的!”她猛地退后一步,一双凝满水珠的美眸坚持且沉痛地盯着他,让他深刻地明白她言出必行的决心。

  “雪儿,你不能这样逼我啊!”他伸出手。“雪儿!”

  “我就是逼你!”她泪流满面。“你总是这样为所欲为,只要是你认定的,不管是对是错,你就一意孤行,不择手段地去实行,从未问过对方的意见!如果我再让你这样继续下去,我会饮恨终生的!”她垂下眼睫,比划的玉手竟有些战栗。“我并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失去你,我会死的……”

  瞿鋈一震,拄着拐杖急急地往瑞雪一步一瘸奔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下巴紧紧地靠在她头顶上。

  “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他痛喊。

  瑞雪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川馨别过脸按干濡湿的眼眶,无奈地看向婆婆。

  “可怜这两个痴心的孩子。”婆婆轻声朝川馨道:“去,整理回术唤血法所需的工具。”

  “瞿鋈会答案吗?”川馨小声问。

  “会的,他会因雪儿的爱而屈服的。”婆婆微笑。“先去准备,瞿鋈的病不宜再迟延了,等他一答应,马上就替他换血。”

  “我来帮忙。”问秋和川馨相视一眼,双双离开竹屋。

  “婆婆究竟是不是毒质葵女?”忍不住,问秋还是问出口了。尽管婆婆早就声明自个儿不是毒质葵女了,但——“她不但懂毒,还涉猎到门遁甲及医术方面,说她不是,我实在难以信服。”

  川馨瞄他一眼,笑。“是不是又何妨?你们要找毒质葵女是因为要她助你师父解罢了,如今已经有人可以担负起这重责大任,何必非要追根究柢呢?”

  “话虽如此,可是——你手上有黄葵镖针。”

  “死脑筋!”川馨瞪着他。“是不是,咱们心知肚明,为何一定要众所周知呢?”

  “呃——是,是。”不过他仍然不明白,婆婆到底是不是毒质葵女呢?

  ???

  延宕了两天,瞿鋈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前提是,不准瑞雪受到任何伤害,一有差错就要立即停手。

  闲杂人等全驱遣出竹屋,只留下瞿鋈、瑞雪、婆婆和川馨。

  瞿鋈和瑞雪一同躺在毗邻而置的冰床上,几乎是立即的,之前婆婆给予他喝的催眠粉发挥作用,仅只看了雪儿一眼,他便昏昏睡去。

  瑞雪起床,温柔且深情地抚摸瞿鋈的发丝,眼皮轻轻合着,菱角分明的薄唇透着粉白,他睡得如此详和自在,教她都舍不得别开眼了。挺起身,把樱唇轻缓地覆上他的,眷恋地摩挲,他的鼻息微拂她额角的青丝,闭上眼,一颗水珠滴落他宛若白雪的脸庞,点缀出一点晶莹。樱唇惊讶地微启,连忙抓过衣袖轻拭,瑞雪若有所思地凝视他一会儿,回过身朝婆婆比划——

  “倘若有差错,请先救孩子。”

  婆婆深深看她一眼,轻应了声,唤川馨扶瑞雪躺回冰床,自己往供桌行去,开始着手换血——

  ???

  瞿鋈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觉得自己身体突然有一刹那感到完全干涸,接着有一种不知名之液体在一刹那间又完全充斥体内,像滋润般,五脏六腑似乎也不再沉甸甸像压积着许多废物,一下子宛若完全出清了,身体变得轻盈,呼吸也变成均匀轻松。

  应是睡着了无感觉才是,他却神智无比清晰地体验每一分、每一寸肢体的经历过程,只是无关痛痒,单单纯纯的感受。忽然间疲惫不堪的感受由四肢迅速涌来,眼皮沉重地张不开来,但是他想亲眼瞧瞧雪儿安然无恙,无奈力不从心,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沦陷黑暗中。

  嘈杂的人声在耳畔忽起忽落,瞿鋈皱起眉,伸手想挥开这些嘈杂的声音,不料有一具物体往冰床撞击而来,伴随着慌乱无惜的言语:

  “师父,你醒了吗?你快醒醒啊!瑞雪……她出事儿啦!”

  瞿鋈猛地睁开眼,敏捷地跳起身来,看见问秋一脸忧惧又无助,他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

  “怎么了?”他一把抓住问秋手腕,急问。不待问秋回答,他便推开他,欲扑往另张冰床,却见到众女眷们围在冰床边,川馨捧脸盛着腾热水的脸盆仓猝的小跑步进来。

  瞿鋈连忙拉住川馨。“发生什么事了?”

  川馨赶紧稳住脸盆,以免热水外溅烫着他人。

  “你终于醒了!问秋,带他出去!”什么话也没多说,就匆忙地走开。

  瞿鋈一咬牙,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地往冰床跨去,却遭问秋用力抓住。

  “师父,咱们先出去吧,婆婆之前有说要避嫌,唤我进来只是要待你清醒后马上离开,所以咱们就先不打扰她们,让她们安心地解决完事后再问,好不好?”

  “不要!”瞿鋈用力甩开他。“雪儿现在生死未卜,你要我如何安得下心等待?何况她是我的女人,根本不需避嫌!”

  “可是婆婆——”

  “瞿鋈,你就先出去等吧。”婆婆走到他面前,半拖半拉地道:“过程出一点小差错,现在婆婆已经无法再一心二用了,所以你就先出去,别让婆婆分神了。”

  “雪儿究竟怎么了?”他忍无可忍低叫道,一颗心因雪儿的生死不明而揪疼难当。

  婆婆神色一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会儿,叹口气。

  “你……别太期待她能意识清醒就是了。”推他出门,合上门。

  瞿鋈瞪着门板,整个脑袋浑浑噩噩的。

  “她说什么?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大吼,他左手奋力一挥,葵花在掌劲摧残下瞬间分解,无声无息地凋落黄土。

  双手紧握住拐杖,整个人无力地沿墙壁往下滑,额头则紧抵着手背,眼眶不知不觉中湿了。

  “师父……”问秋蹲下,无能为力地望着他那沉闷且颓靡的姿势,吸吸鼻子,硬将哭意吞回肚子里。

  冷逐风看着这一切,缓缓地,把视线掉到泛起鱼肚白的天边,无语问苍天。

  尾声

  三天时光在春去秋来中累积。

  翠绿亮眼的树枝间缝泻进点点亮光,瞿鋈赤裸着上身劈完柴后,将柴木刻意分成两等分,把另一堆小枯枝用木绑紧后,缚在始终在一旁睁着大眼瞧的小男孩身上。

  “重吗?”瞿鋈问,擦掉古铜色脸庞冒出的小汗滴。换血成功后,他便经常在阳光底下活动,于是晒得一身肌肤黑黝黝的。

  “不会。”小男孩笑,像个小大人似的,学阿爹一样将柴木在背后略整位置。

  “走。”瞿鋈大步走在前头。

  拜婆婆所赐,此刻的他已不需拐杖当辅助工具便能自由行动,只是右腿腐蚀已久,深入骨骼,故已经无法完好如初,所以步行时仍会一跛一跛的。

  走了约半个时辰,瞿鋈走回在婆婆竹屋旁再辟的一间竹屋;里头,他的妻子依旧沉浸在睡眠中。

  “雪儿,我回来了。”他喊。虽然明白不会有人回应,但他还是喊了。

  “我也回来了!”小男孩子有样学样,尽管口齿不清,他还是喊得很高兴,朝着阿爹猛笑。

  瞿鋈也笑了,放下柴木,像例行公事一样,他歙起脸盆架上的毛巾,轻沾点凉水,开始拭净妻子溢出的汗水。

  春天了,几天前骤雨下过后,气温明显上升,每日正当中,屋里都会浮着一层蒸腾的热气,冰床便适时地发挥作用,保存妻子的玉体。

  轻若羽毛般的触碰,细心地为妻子服务。

  婆婆说雪儿没死,只是意识暂时被蒙蔽,导致她无法清醒。何时能清醒是无解,但每日所熬煮的补药是为补弃她每日无法进食摄取的营养,有时也会替她运动手脚,以免有日突然清醒,却无力运动。

  等了三年,什么事他都帮雪儿整理得妥妥当当,对于婆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救下的孩子,他也尽人父之责努力去教导他,让他明善辨恶,可心底的遗憾始终因雪儿的昏迷而搁浅着。

  “哇!快来看、快来看,我抓到一条鱼喽!”问秋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手中的鱼儿还活蹦乱跳。

  瞿穆惊奇地睁大眼,兴奋地拍拍手。

  “好棒!有鱼吃!”

  “走,跟问秋叔叔的一同去外头剖鱼。”腾出别只手牵住,两个大小孩子一起兴高采烈地往婆婆竹屋迈去。

  瞿鋈笑着摇头,痴情的眼停驻在妻子浓长的睫毛上。

  “你何时才肯清醒呢?咱们那早产的孩子在婆婆的细心食补调养下,身子体总算较硬朗了,不再三天两头就小病一场,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吗?他的眼睛很像你,黑白分明像会说话似的,个性也挺沉静的,若是个女孩,我铁当她是你的翻版。”抚摸着妻子细嫩的脸颊,语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若两者选一,我定要留下你的,可惜你却私下跟婆婆说要孩子……在我心目中,什么人都比不上你,就算咱们的亲生骨肉,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一如往常地,他席地而坐与妻子说着永远没人回应的话。心,是痛的,但只要想着她有可能随时转醒,一切也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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