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懂中文是吗?」注意到她表情的改变,关競扬了眉。
但似乎不管他说了多少话,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都打算对他沉默到底。
看了眼腕表,他知道自己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和她再耗下去。
「撞到妳,是我……的不对。」关競看一眼身后有些紧张的司机。
虽然房车及司机都是撒皇饭店对他的礼遇,他也大可不必管这些小事。但是再怎么说,司机也是因为他赶时间才不得不违规转弯,如今出了事情,他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说吧,我该赔偿妳多少?」他拿出身上的美金。
赔偿?昕羽眼睛一亮。对,她可以向他开口要求赔偿的!
她不仅可以向他索赔单车的钱,还可以……注意到他全身上下皆是亚曼尼名牌服饰,而没有一件次级品,杜昕羽右手紧摀怦怦跃动的心口,神情紧张。
她可以的,只要她敢开口,他就一定付得出来。他,一定要付——
「我……我要五万英镑!」一个数字自她口中颤抖传出。
关競蓦然愣住,瞠眼望她。
「五万英镑?是妳说错,还是我昕错?妳要我赔妳近十万块的美金?」
「我……」抓住车把的手指关节泛白,她一脸羞愧地低下头。
「换算人民币约七十五万,台币约三百万?」他冷颜嘲讽,「请问一下,我看起来很像是让人削的凯子吗?」
收起美金,他眸光鄙夷地看向她的单车。不过是一辆破旧的单车,居然也敢跟他开口索赔五万英镑?
「我……我……不是的,我……我受伤了,我的脚很痛,我……」不敢直视他冷色的眼,她咬唇直视柏油路面。
「受伤了?脚很痛?妳刚走的不是挺快的?」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我……我……」紧咬的唇已泛出血丝,她眼底水光隐现。
「妳如何?」他高扬起冷笑颜容。
被问得无话可答,她满面羞惭,恨没地洞可钻。
「对不起。」杜昕羽涨红脸庞,又羞又恼的牵着单车就走。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以为自己可以如此简单就得到一笔巨款,以为老天会送一笔钱给她救急……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看着她丢下一句抱歉转身就走,关競顿而拧眉。
忘了自身的急事,他因她的举止反应而跟上前,走在她身边。
「妳……」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发现他紧跟在旁,昕羽心一惊,越走越快。
「妳……」她的反应教他浓眉再次蹙拧而显不悦。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才转头看向他冷酷颜容,昕羽就让他冷冷的眸光所慑住。
那自他蓝眼所投射出的犀利蓝光,教她无所遁逃却又无法正面凝视。
即使中间有单车隔着,但有他在身边,她仍感觉不到丝毫安全。
她慌了。因为她好怕他,不知所以地怕他。
只是,她为什么会这样莫名的怕他?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怕他?现在,她是受害人,她应该要大声说话才对。
顿住脚步,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转身对他。
「你要赔我一辆单车,还有你害我跌倒弄脏了衣服,又吓到我,所以你要付我洗衣费、医药费和精神赔偿费用。」
害怕他的凝视,她不看他的眼,而望向他斜后方的商店。
「喔?这次妳打算要多少?」随她眸光,他向后望去。
「我、我……随便你给。」她故作冷静道。他看起来很有钱,应该不会少给她的。
「随便给?那就……十块美金。」他故意道。
昕到他只愿意付十块美金,杜昕羽的心顿然坠落。
「你」她眼眶一红,紧咬唇,「十块美金根本就不能……」
「钱那么重要吗?」见她眼眶泛红,关競脸色骤然冷下。
「对你这种吃穿不愁的人来说,钱当然不重要,但对我们穷人来说,钱就是我们的生命。」她鼻尖泛红,紧抿红唇,似示弱却又忍不住嘲讽着他。
「看得出来。」他冷言回讽。
如果她还有点骨气,她就该转头走,不要再与他说话。
但,就算只有十块美金,她还是需要。
眨去眼底泪光水意,她唇角微颤,像路边乞丐一样……向他伸出了手。
「给我。」
「妳」倏瞠蓝眼,他惊讶地望着她。
他没想到,看起来美丽而优雅的她,竟然为区区十块美金而向他伸手。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道不知名的怒焰正在他心中窜燃。
「你撞坏我的单车,你本来就要赔我的!」强睁泪眼,她哽咽地对他叫着:「快把钱给我!」
他厌恶她的低头,讨厌她为钱向人伸手!
因为看着她,他就好象看见那些曾让他的至友宫玺誉用钱糟蹋的女人。
伸手探入口袋,他拿出身上所有美金——
「这有一千块美金,都拿去!」
狠瞪着眼,他怒将手中一叠新钞啪一声地甩上她的脸颊。
强忍住心底的难堪,她紧闭双眼,任由钞票边缘划过自己的脸颊。
剎那间,如刀锋般锐利的新钞,在她颊上留下一道血红记号。
当冷风再次袭来,她的脸微微地刺痛着,伤口也冻得发疼。
缓缓地,蒙蒙水雾浸湿了她的眼,悬眶泪滴晶莹剔透而闪亮。
高仰容颜,她双瞳空然地怔望着空中迎风乱舞的美钞,也望着淡蓝天空。
今天,天空飘着细雨,天气也好冷,但顶上那一片穹苍依然清蓝无云。
风才停,细雨轻飘洒落,沾上她微湿的眼睫。
才眨下眼,她两行清泪已瞬间滑落,好似停也停不住。
紧咬住唇,她眸光凝泪望他。
湿冷的低温只会冻僵她的身子,锐利的纸钞也只划伤她的脸。
她不怕冷,也不怕痛,但,他眼底那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厌恶,却伤到了她来不及防护的心。
她从不想这样教人看低自己、轻视自己,但……她真的需要钱。
敛下眼底丝丝水意,她看见一张百元大钞因风吹而紧贴在她心口上。
如果她还有一点自尊,还有一点骨气、傲气,她就不该拿它。
她应该要唾弃它、践踏它,然后转身走,再也不要和那个鄙视她的男人说一句话!
但,紧抿着唇,她噙着泪,伸出颤抖的手,拿下了它。
像怕它飞走似的,昕羽将它紧紧抓在手心里。
「谢……谢谢。」勉强扬起微颤的唇角,她牵着单车慢慢向前行。
她还有工作得做,她还有钱得筹,她没有时间在这里为自己受伤的尊严难过落泪。
但,她发誓,只要筹到钱顺利解决这次的困难,以后——
她绝不再向人伸手、低头!
傲扬容颜,杜昕羽抬手拭去脸上泪水,挺直腰身,一步步远离那个打碎她仅有自尊的男人。
而伫立原地的关競,则是神情凝重地直视逐渐远去的她。
第二章
关競没想到与她再一次的相遇,会是这般的情景——
听闻英国子公司副总经理因车祸住院,关競立即抽出时间前往采视。
踏进医院大门,在总经理的引领下,他来到五楼的一般病房。
「关少,就是这间。」
「这间?」看著以淡粉红帘幔区隔的病房,关競拧了眉。
虽然这医院设备不差,但身为他豪世集团的副总经理,怎能如此屈就於四人一间的普通病房?
「是。」
「等一下帮他转到单人病房去,让他安静休养,至於多出来的医药费,就由公司支付。」
「是。」競竞爱护属下的表现,教随行几人感动,「副总裁你……」
「等一下。」传自隔壁病床的中文引他注意,他抬手示意几人安静。
入耳的嗓音有点耳熟,关競抬眼看向隔於病床间的淡粉色帘幔。
隔著帘幔他看不到人,但在光线投射下,他清楚看到隔壁病床一坐一躺的身影,也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
「雅姨,你没事的,你放心。」
「我知道我的时候就要到了。」
「雅姨……」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坚强点,知不知道?这是人生必经路程,我只是先走到尽头而已,所以你别难过。」
「雅姨,你别这样,现在我就只剩下你而已……」
「你……唉,昕羽,别让雅姨走得不安心。」
「雅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才没办法筹到你的医药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年轻女子嗓音哽咽。
「别这样说,这一切都是命……昕羽,帮雅姨一件事,好不好?」
「嗯,雅姨你说。」年轻女子微声抽泣。
「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和你姨丈的骨灰一块回台湾去,好不好?上次回去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我好想回台湾去看看……」
「雅姨,这没问题的,等你出了院,我们就一块带姨丈回台湾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雅姨,因为你……你总是这样贴心、孝顺,谢谢你昕羽……」
「雅姨,你别这么说,你养我这么多年,又对我这么好、这么疼我,我孝顺你是应该的。
而且真要说感激的,也应该是我才对。五年前要不是你回台湾帮我爸妈办後事,带我来英国又供我念书,我都不知道现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雅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再努力筹钱帮你治病,到时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可以一块回台湾去了。」
年轻的声音似带著笑意,但——
「有时候想想……雅姨,你怎么了?怎不说话了?」年轻女子的声音似有些急。
「稚姨,你要睡了,是吗?那我就不吵……」
关競看到她的影子自椅子上站起,似乎是在帮病人盖被子。
突然,一声惊骇尖叫,直击关競的心。他拧眉看著女子激动的身影——
「不!雅姨,你不能这样对我!雅姨……来人啦,快来人啦!」
啪地一声,一名黑发女子惊急地扯开帘幔,冲出病房跑向护理站。
杜昕羽神色惊惶而害怕——
「护、护士小姐,我稚姨她不对劲了,你们快帮帮我……」
原本安静的护理站瞬间动了起来。两名护士快步随她跑回病房,医师也随後赶到。
几人动作迅速地推来急救的医疗仪器,努力急救著似已失去意识的病人。
看著眼前一切,关競浓眉紧拧,再对副总经理说了几句祝福,即想转身离开。
但,原是无意义的飘视回眸,却意外止住他迈出病房的脚步。
他惊讶转回身,正视站立窗边角落,脸上盈满惊惧之情的黑发女子。
是她,是几天前在大马路上开口向他要五万英镑的女子。
她长发散乱、神情惊恐、脸色苍白地直视著眼前的急救。
她闭上双眸,泪水在她眼角闪闪发亮。
十指交握胸前,杜昕羽一再默默向上天祈求不要带走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她已一无所有,上天不能再夺走她唯一亲人的性命。
自五年前爸妈因意外车祸死後,是移民英国的雅姨及姨丈收留她,带她一同回英国,还供她念到大学,膝下无子的他们,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只是当姨丈在一年前因癌症去世,而保险公司所支付的理赔金,又让姨丈生前所信任的朋友诈骗而去时,她与雅姨两人的生活就陷入了困境。
虽然有些无措、有些难过,但她不在乎,因为钱没有了,她可以再赚。她相信上天在关上她一扇门之後,会再为她打开另一扇窗。
但,没有。她看不到那一扇该开的窗子,上天像是无情的遗弃了她。
因为一直为丈夫去世而心情抑郁的雅姨,在一次胃痛住院检查时,也被发现癌症已到末期。
近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筹措医药费,但就算她不去上课,拚命打工赚钱,还是付不起庞大的医药费。
上一次的手术费,还是她变卖爸妈留给她的房子才筹到的。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至少难关已度过,但谁知道手术根本无法根治雅姨的病。医师说要做化学治疗,但那笔庞大医药费,她根本筹不出来。
她只能让雅姨这样痛苦的拖著……她……紧抿著唇,杜听羽紧闭双眼,坚持不让泪水落下。
她不能哭的,雅姨一向不喜欢看她哭。她要是哭了,雅姨会伤心,她绝不能让自己影响到雅姨的心情和病情。
「杜小姐……」医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杜昕羽猛睁开双眼,看护士已在整理急救仪器,她急望著面前的医师。
「怎样了?我雅姨她没事了吧?」
「这……很抱歉,我们很遗憾,你雅姨她……请你节哀顺变。」
入耳的几句像是陌生语言,教听羽无法理解而神情怔愣。
「抱歉?遗憾?节哀顺变?」缓缓地,杜昕羽抬眼看向病床上像是沉睡著的唯一亲人。
「你们让她睡著了,是吗?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像是怕吵醒沉睡中的亲人,她小声的问著。
「杜小姐,你雅姨她已经……」医师有些不忍,但他还是得说:「你雅姨看起来睡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你就别难过了。」
越过医师走到病床边,昕羽看著静躺在病床上,因遭癌症折磨而异常苍老消瘦的脸庞。
虽然苍老消瘦,但真的就如医师刚才所说的……她雅姨睡得很安详。
伸出双手,听羽紧紧握住她已无知觉的手,紧紧地握著。
「睡了也好,这样雅姨比较不痛。」轻抿著唇,她敛下眼眸,淡笑著。
「杜小姐,你……」一直知道她情形的医师,为她此时情况感到忧心。
「你雅姨已经死了。」
一句残忍在她耳畔边响起。杜昕羽身子一僵。缓缓地,她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她认得他。
不只认得他,她还记得他曾用几张百元美钞丢她、还记得他当时眼底的鄙视与轻蔑。但那些都远不及他此刻出口伤她心的残忍言语。
「胡……胡说,雅姨她不会丢下我一人!」她紧抿著微颤的唇。
看著她脸上曾遭锐利纸钞划过的伤痕已结痂,关競冷著颜容再次重复。
「她死了。」以为当时的她是将他当成有钱的凯子,但……他误会她了。
「你乱讲、乱讲!」杜昕羽泪瞳一瞠,情绪失控的朝他大吼。
「刚才医师已经说过你雅姨她走得安详,所以,她确定已经死了,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他远比看惯生死的医师还要来得无情。
「我不相信你!你走开、走开!」她激动的想将他推出病房。
「我说她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我走得再远,你雅姨她还是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了。」他已然动气。
「你胡说!」她愤声回应。
「你——」见她依然无法面对现实,关競莫名的生气。
啪!一声轻脆掌掴,震住病房里原有的吵闹。在场所有的人,莫不睁大双眼看著眼前的男与女。
感受到颊上传来的火辣微痛,关競神情一愣。她竞打他?
蓦地,他紧握双拳。原本面无表情的俊颜,在瞬间失温。
「胡……胡说,雅姨她不会……」看著他颊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痕,杜昕羽有著报复的快感。但,她的手颤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