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这样对奶奶,他也不过说她几句,就乱发脾气,还拿自己威胁他,要他非得信任她,得不到,就任性地将他对她的心意全一脚踢开。
笑话,信任这种东西是威胁得来的吗?虽然他喜欢她,并不表示他会没尊严、没脑袋地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美、她娇媚、她能在床榻间为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又如何?性子奇差,就足够教他倒尽胃口。
“少爷,是我们的账……有什么问题吗?”看着老板双手青筋浮暴,账簿也被捏得扭曲变形,茶行掌柜颤巍巍地问道。
“不。”由冥想中回过神,记起自己如今身处何处的叶展骐深吸口气,缓缓放开手里的账簿。“没什么问题,一切明细都很清楚,辛苦作了,刘老。”
“少爷,您才辛苦了……啊!您受伤了吗?您衣服胸口的地方有点点血迹呢!”掌柜惊诧地道。叶展骐低头,望着斑斑血迹发愣。
天啊!他在干什么?小青脚伤得血肉模糊、哭得梨花带雨,他不但不多加体谅,竟还大声骂她、气冲冲地离开她。
就算她闹点小脾气又怎么样?她受伤了,痛得很啊!他这个合该保护她的堂堂男子汉怎么认真地同她计较起来了?叶展颜心中暗恼,在掌柜一脸不解的目送下起身告辞。
心急如焚地回叶宅的途中,只在药铺停留,重金买来全扬州城目前最好的金创药。
“小青,你醒了?”见着床上的人儿始终颦起的眉头动了动,叶展骐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唤。
“你……回来了。”杜芸青张眼一见他,忍不住又酸了鼻头。“你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吗?”
“我是不管你了啊!但你找上门来,又大剌剌地占着我的床,我能怎么办呢?”叶展骐一脸无辜。
“你大可以找人把我丢出去啊!反正你已经不要我了。”瞬间,眼里已闪着莹然泪光。
“别哭,别哭,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赶回来冲去找你,见你不在房里,以为奶奶或秀榕又找你麻烦,差点把整个家都翻了,还好及时遇见瑾儿。”叶展骐倾身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没想到你就躺在我的床上,等着我。”
杜芸青难为情地低头垂睫。“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嘛!”
“傻瓜,我才怕你当真不再让我碰你了呢!那些都是气话,气话是不能当真的。”他扶她坐起,体贴地在她背后加了个垫子。
“可你说得好决绝,你离开前看我的眼神好冷漠。”杜芸青噘起双唇,怨怼地道。
“都是我不好,害你不安地拖着伤脚跑来找我。”她有这份心,方才被毫不容情拒绝的难堪也就烟消云散了。“脚还疼不疼?”他柔声问。
“疼。”
“我给你买了最好的金创药重新抹上,很快就不疼了。”他安抚道。“肚子饿不饿?”
杜芸青抚了抚肚子,递给他一抹不好意思的微笑。“是饿了。”
叶展骐失笑地起身。“你一睡就睡到黄昏,错过了午膳,当然饿了。我方才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最喜欢的糕点,还热着呢!”端来桌前的盘子,上头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点心。
边吃,边看着叶展骐始终带笑的俊俏脸庞,杜芸青总算放下一颗忐忑的心。“你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可日后不许你再说出不要我碰你、不要我管你那种话了。”
“那是气话,不当真就是了。”杜芸青面有愧色地低下头。
“不许就是不许,那话太伤人了,我无法不当真。”叶展骐一脸严肃。
“好,我不说就是了。”
叶展骐满意地咧开唇角,随即又拧起眉头。“也不许你再拿脚踢我。”他补充。
“喔!”这回,她的头垂得更低。
“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叶展骐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你这么做,像在我心里割一道伤口,教我很难自处的。”
你不相信我,也在我心里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啊!杜芸青心想。
“而且,你疯了吗?竟拿伤脚大力踢我,血迹都印到我袍子上了,想必又流很多血,再也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死的,知道吗?”他边一脸认真地说,边拈起她唇角一块糕屑,下意识地就丢进自己嘴里。
杜芸青痴痴地看着,感觉心里那道很深的伤口,和脚掌上的一样,正被浓浓的关心和照顾包围得密不透风,渐渐愈合中。
“我答应你,去跟老夫人陪个不是。”她冲口而出。
“真的?”叶展骐双眸一亮。
“真的。”识时务老马俊杰,她不忍心看他为难,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三面不是人。就当是为没看好老夫人的宝贝花瓶,和之后的恶劣态度道歉吧!
不过,总有一天,她也会要她为她的势利向她道歉。杜芸青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就知道你终究是个明理人,我就知道我的付出不会白费。”心头掠过一阵狂喜,叶展骐开心地一手支住她的头,吻上她的唇。
她对了,看他那么高兴,杜芸青知道自己做对了。
“还饿吗?”他边啃咬她的颈项边道。
杜芸青缓缓摇头。
叶展骐抽身,将手中的餐盘摆到桌上,再飞快地折回她身边。
“你不饿,我饿了。”他双眸湛亮,意有所指地道,随即想起她的脚伤。“可以吗?”
“嗯!”她主动抱紧他的腰,深进他结实的胸膛。
她要他,她需要这样亲昵的肢体纠缠来安抚她差点被抛弃而受惊的心。
“我会很温柔、很温柔的。”叶展骐在她耳边喃喃保证。
“好。”杜芸青微笑,因为那股很幸福的感觉又出现了。
它没有因两人剧烈的争吵而就此消失,真是太好了。她心想。
第8章(1)
清晨,井边。
“小青,你的脚伤真的没事了吗?碰水没问题吧?”小雪将待洗的衣物放在地上,一脸不确定地问。
“放心,没问题的。”杜芸青放下衣物、脱下绣鞋,脚在触水时瑟缩了一下。“好冰。”
“那是当然啦!时序由夏入秋了呢,再过一阵子就中秋了,到时,咱们厨房里可有得忙了。”小雪笑道。
那么,她来到扬州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思乡之情如潮般涌上,杜芸青小脸霎时蒙上一层忧郁。“怎么突然闷闷不乐,是少爷离城谈生意,想他了?”小雪打趣地道。
“少瞎说了,我干嘛想他?”杜芸青瞠她一眼,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始使力搓洗。
“别遮遮掩掩了。”小雪咯咯乐笑,推了她肩膀一把。“你受伤,整整在少爷房里躺了好些天,大伙都说,你飞上枝头当凤凰是迟早的事了,只求到时你别忘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姐妹呢!”
“你们真是的,尽说些是非,洗你的衣服啦!”杜芸青再瞪她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
自她主动让步向老夫人陪不是后,叶展骐疼她疼得紧,像她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事事依她,举凡沐浴、上药,全不假他人之手,直到确定她可以下榻行走,才放心地上邻城谈生意去。
原来得理不饶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偶尔让步,反而更获益匪浅,不经这一事,她这向来强势的千金小姐还真不长一智呢!杜芸青抿唇而笑。
“小青,小青,不好了。”瑾儿由远处慌张地奔了过来。
“怎么了?”杜芸青起身。
“今早老夫人发现她最喜欢的玉镯子不见了,整个宅里闹成一团。”瑾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可别想又诬赖是我拿的。”杜芸青一脸防备。
“不是诬赖。家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老夫人气极了,马上下令搜你的房,一下子就在你房里的枕头下搜到了玉镯子。”
“小青。”小雪不敢置信,一脸责备地望向乍失血色的杜芸青。
“不是我。”杜芸青握紧双拳。
“可是,玉镯子是在你枕头下搜到的。”小雪拧起眉头,心里不愿相信这个向来坦诚以对的好姐妹会这么做。
但事实摆在眼前。
“显然是某个人故意要嫁祸给我。”杜芸青咬牙切齿地道。
这么一想,花瓶事件说不定也是某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现在别说这些了,老夫人派人找你,偏偏少爷不在,这回,没人保得了你了。”瑾儿一脸慌张。她相信小青不会偷老夫人的玉镯子,凭少爷对她的喜爱,她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
杜芸青的脸色更惨白了。老夫人那么不讲理,又和她有过节,肯定不会相信玉镯子不是她偷的。
偷窃是重罪,送官府是要动大刑的。
看来这回,她真的在劫难逃了。杜芸青一颗心沉到谷底。
夜幕低垂、星子高挂,叶展骐一脸愉悦,迫不及待地踏进叶家大门,直直地就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出门洽商五天,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想念小青,每天晚上都后悔没带她一块出门。
抚了抚怀里的小东西,他禁不住眉飞色舞。这支银发簪将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俗称定情之物,她一定会开心不已。想到小青即将对他展露的笑靥,他满足地咧开唇角。
沿途,几个奴婢福身,过于兴奋的心情令他对下人们欲言又止的表情视而未见。
而嘴边那抹笑,在见着松苑的小竹屋里根本就空无一人时敛起。
“搞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叶展骐拧着眉头推开房门,燃上烛火。
“少爷,我听说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急切的呼唤,是跑得气喘吁吁的瑾儿。
“瑾儿,你来得正好,小青呢?这么晚了,她跑哪去了?”叶展骐扬眉问道。
“她……她在柴房……”瑾儿眼一红、鼻一抽,泪水已在眼眶里闪耀。
“这么晚了,她不是在劈柴吧?”叶展骐攒起眉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是,”瑾儿猛摇头。“她……”
等不及她说了,叶展骐大步迈向柴房,瑾儿抹着泪紧跟在后。
柴房里,杜芸青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凌乱的发覆在惨绿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甚至渗出一抹血丝。
“小青,小青,你醒醒,小青。”叶展骐心神俱裂地扑向前抱起她的头,拨开发丝,急切地轻拍她的颊。
杜芸青吃力地睁开双眸,好不容易看清来人的脸,回以无力的一笑。
“怎么会这样?是谁?竟敢这么对你?”叶展骐心火狂燃,满脸阴霾,暴怒地质问。
双眸无力地垂下,杜芸青已在他怀里再度昏厥。
“小青,小青。”唤不醒怀里的人儿,叶展骐一把将她抱起。“是谁?”转向在一旁频频拭泪的瑾儿,一脸冷酷地问。
“是老夫人。”
他想也是。“为什么?”
“昨天老夫人发现玉镯子不见了,下令搜小青的房,结果在小青枕头底下找到了。”
“小青偷了玉镯子?”叶展骐面色一凛。
“她说是有人偷了玉镯子,再放到她房里,故意设计陷害她的,但老夫人不信,指她犯了错还想推诿责任,气得用家法打她,还罚她睡柴房,三天不许进食。”瑾儿抽噎地道。
叶展骐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抱着杜芸青离开。
痛……好痛……她没有做错事,不要再打了……
“小青,别皱着眉头,别哭,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叶展骐轻柔地抚着杜芸青紧皱的眉头,以沾湿的布巾擦拭她的脸。
她没有哭……玉镯子不是她拿的,为什么她要哭……她不想哭,她不想示弱……但好痛,眼泪忍不住一直掉下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没有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让你受这么大的苦。”叶展骐倾身,以颊轻抹去她不断决堤而出的泪水。她要流泪到何时?可知那泪烧灼着他的心,教他心急如焚?
是啊!都是他的错……他承诺过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的……
“奶奶太自作主张了,明知你是我深爱的女人,竟狠得下心下这样的毒手。”打得她身上、背上全是青青紫紫,教他不忍卒睹。
因为她看不起她啊……这回,是新仇旧恨都一块报了……
“你也真是的,原以为你虽爱胡闹、爱漫天开口,至少于他人无伤,也懂得拿捏分寸,这天底下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为什么要去偷那个玉镯子呢?”
她没有……她没有偷……杜芸青在心里猛力地喊。
“唉!”叶展骐大叹口气。“你真是教我太失望了。”
连他也认为是她偷的了……为什么不呢?事情就像每个人所说的罪证确凿,他凭什么不相信?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对她失望?为什么眼皮那么沉重?为什么始终睁不开眼……“不是我偷的。”杜芸青急得泪水汨汨泉涌。
“小青,你醒了?你说什么?”耳尖地听到她的细语,叶展骐兴奋地轻摇她身子。
“不是我偷的。”他听不见吗?杜芸青急得用力再道。
“不是你什么?小青。”他轻拍她双颊,一脸期盼。
“不是我偷的。”用尽所有的力量,杜芸青哑声大喊,双眸同时自黑暗的漩涡中睁开,任熟悉的摆设映入眼里。
“小青,你终于醒了,知不知道,你都快把我急死了。”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地,叶展骐高兴地抱紧了她。
“不是我偷的。”杜芸青心酸地道,想伸手环住他、回应他的拥抱,双手却似有千斤重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先不提这个,你饿着肚子,还拖着虚弱身子在柴房里过了一夜,有点受寒发热,我让瑾儿熬了一碗药,来,快趁热喝了。”叶展骐端来汤药,扶她起身。
“老夫人的玉镯子不是我偷的,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的。”不理会已送到嘴边的药,杜芸青坚持道。
“都说先不提这事了,来,喝药。”叶展骐细语轻哄。
杜芸青将脸一偏。“我不要喝药,我要你相信我。”她哑声哽咽。
“别又来了,小青。你是我的人,别又拿你的身体威胁我、和你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叶展骐蹙起眉头。“我要你喝药,现在就喝。”
杜芸青听若未闻,仍旧抿紧了唇,一脸倔强。
冷静,把持住,她受了毒打,还招了风寒,千万不能像上回一样,轻易被她激得动气走人。叶展骐深吸口气,在心里殷殷告诫自己。
“你先把药喝完,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听你说。”他柔柔安抚道。
“先听我说。”
“不,先喝药。”
“求求你。”杜芸青睁大双眸,因水气而迷蒙的大眼里满是祈求。
叶展骐盯着她红肿不堪的双眼瞧,惊悟到这竟是她第一次求他。
他起身,将药碗小心地放置桌上,合上碗盖以免凉了,然后回到她身边。“说吧!”他算是服了她的固执了。
“展骐,”杜芸青直直地看进他眼里,一脸诚恳。“花瓶不是我打破的,老夫人的玉镯子也不是我偷的,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真的认为我会偷窃、说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