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一敛,眉峰皱起。
「甜儿……」他叹息般的低喃出声。
十年前在破庙被救的那个爱哭无邪的小娃儿、那个日后能毁了他却仍让他一时心软没杀掉的小娃儿、最后被她那惊慌返回的平凡人类父亲带走后再也消失无踪的小娃儿……
是她!
十年前的那个小娃儿,竟是眼前正与他对峙的夜氏鬼族人!
因为曾在小娃儿身上深埋进属于他的印戒,所以在她的双眸一破出封界后,他立刻知道了是她!
甜儿!
被封澈唤做「夜」,又叫「甜儿」的紫眸黑影,彷佛笼罩在迷离闇晕中的身形不见动作,而就连那双紫眸也依然闪动着妖邪、未曾相识的诡焰。
「封澈?原来是你!你是来代替那蠢帝受死的吗?」似乎由他的那绺银发认出了他的身分,似男似女、似人似魅的声音不像出自黑影的口,却如由四周回荡压挤过来。
标准的魔音穿脑。
封澈掏掏耳朵。
显然,十年前甜美可爱又惹人怜的小娃儿,已经消失得连一点渣也不剩了,如果眼前这只「鬼」真是十年前那甜甜娃儿的话,他真的会非常、非常后悔当初任由她父亲抱着她走的决定……可糟糕的是,他根本无法改正眼前这个事实。
看起来,这十年间小娃儿被黑暗界改造得非常成功!
「对!封澈真的就是本公子我。」容他感慨一下:「可是我记得妳小时候是又甜又逗人地叫我叔叔的。」
「叔叔?」黑雾似迷暗正一点一点撤开,两道柳眉、光洁的额心上一簇火焰似的印记,和雪皙色的鼻梁逐渐若隐若现。「想不到被那蠢帝奉为守护师的,原来还是个诡计多端的胆小鬼!你以为跟我攀亲带故,我就会饶你一命吗?」
瞧瞧,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该打屁股的死小孩!枉他还哄过她、抱过她,让她蹧蹋当马骑呢!
不过……咳咳!他忘了她还真是「非人」。
封澈总算由原来的震撼与惋惜中回复过来。
「娃儿……不对!妳现在是夜氏鬼族的夜……」看了看她额心属于夜的印记,他再怎么搥胸顿足也改变不了两人此刻已站在敌对立场的事实。而且显然,娃儿对他这「叔叔」早已一滴记忆全无,更别说她会看在他们旧识一场的份上「饶他一命」了。「好!现在就让我来看看,我们究竟是谁饶谁的命!」面色一肃,动手──
封澈掌中光芒大炽,隔空挥向紫眸黑影。至于同时,黑影也毫不退缩地划出一面圆黑如漩涡的墙。
只见,银光打进黑色漩涡里,立刻迸发一阵激烈的纠缠斗战。一时之间,双方似乎胜负难分,不过在当封澈另一手再送上一轮刺目耀眼的光印后,黑色漩涡随即在瞬间瓦解溃散。
不过被散掉黑漩的黑影仍未见败象,一记又一记刮骨杀煞的罡风迎击上封澈打出的光印。
短短时间里,偌大的帝王寝宫内,光与暗影交错激战、狂风大作。
而这场毫不容情的战斗也由屋内打到了屋外,银、黑对立的两抹影子一闪上了琉璃瓦的屋顶。
在惨淡的月光下,只见闪光与烈火交击迸出了令早在屋子外待命的团团皇宫护卫几乎睁不开眼睛。
「师父!我们来了!」就在这时,赶来助阵的数条人影立刻跃上屋顶,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此刻,就见四名新加入的男女和封澈,包围住了中间一团令人直打战栗的黑影。
手持神兵利器的男女丝毫不畏惧地配合封澈,以四道剑气困住黑影。至于封澈,则一手划向上空,接着,一道雷鸣隐隐在半空中发出闷响──
黑影立刻有所警觉。不过即使已倏生警觉地防范,却仍快不过那一道由空中劈下的电雷。
「啊!」一声让下面的人不得不摀住耳朵,并且打从心底恐惧的魔音骇吼之后,那被雷电击中的黑影仍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冲破剑气的包围,如流星般往北的方向一闪即逝。
四名男女皆一怔,不过封澈已在他们闪神间毫无一丝犹豫地追了上去。
蓝魅的身形在剎间已隐向北方的黑暗中……
在下一刻回过神的四人,想也没想立即同时展开行动跟随而去。
于是,只见在前一刻还风云变色的战场,此刻只剩下一大群还呆立失神的皇宫护卫。不过他们的头,倒是一致面向那些人鬼神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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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荒野外。
一束隐隐泛着银光的人形光影,突地毫无征兆出现在这处阴凉黑黝的乱葬小丘中。
被光影所覆的人,渐渐显出男子挺拔颐长的身形轮廓来,接着一转眼,光影淡去、消褪,于是月色黯淡的黑暗中,男子的身影也几乎被藏去。
不过看来,黑暗对他的眼力似乎影响不大。
只在原地静立了一下,彷佛感应到了他要的,他随即谨慎地走向左方。经过了无数的墓坟后,最后,他终于停在一个显得与这里其它处大不同、孤零零却又富丽堂皇的坟冢前。
封澈蹙蹙眉,然后又微笑了起来。
躲在这座空坟里吗?
伸出双手,他毫不迟疑地在这座孤坟四周施出封印。不过,就在他为此全神贯注之际,他的身后突地袭来一道冰魄寒气──
就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封澈立刻身子一歪,同时随手便向后方划出一圈光印。
而就在他站好至转身短短的电光石火间,他已遭到了至少十记的攻击。
封澈的嘴角抿成一条硬梆梆的直线,一掌一个,全力向她藏身的石群轰去威力十足的雷印。
不过,就在一阵轰隆声停止后,他立刻发现一件事──
他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她又跑了!
封澈慢慢放下了手,可他忍不住有些挫折地用指腹揉了揉自己就快打结的眉心。
很好!这娃儿,至少她还晓得要逃!
「师父!」这时,一下唤声喊来,随即有几条人影先后朝他奔来。很快地,四名高矮不一的男女围到了他的身边。
「师父,人呢?」首先,其中一名样貌稳重、魁梧高壮的方脸汉子开口问。
「对呀,师父,怎么没看见那只鬼?」另一个看来年纪最轻的娇俏少女仍不时东瞧西看寻着四周。
「我想一定是师父已经把鬼打跑了!」肩上扛着长刀的秀气年轻人毫不犹豫地下结论。
最后出声的是名白皙清丽的女子:「师父,那真的是夜氏鬼族的人吗?」因为他们从未遇过在师父和他们四人连手的围攻下不立即灰飞烟灭,还撑着逃得到这么远来的鬼族,所以她才会如此惊异。
四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封澈,等着他的回答。而他倒是没令四个徒儿失望。
「你们刚才有幸见到的那个,是夜氏鬼族的夜,她跑了!不过大概也伤势不轻……」要不是伤重,她恐怕也不会用偷袭,恐怕也不甘心就这么跑走吧。封澈摸摸鼻子,对四人温暖愉悦地微笑。「好了!虽然被她跑了,可我们至少也明白黑暗界果真又出现了一位夜,从现在起,你们更是得努力用功,因为这个夜,可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可怕敌人哦!」
夜,确实是他前所未见的大挑战,而他没告诉平涯和水雁两个徒儿,这个现在与他们对立为敌的夜,正是小时候曾和他们玩在一起的可爱小娃──还是暂时别让他们知道伤心的好──不过,世事的变化也真是大呀,不是吗?
当然,他依旧没忘记那个关乎他和她命运的预言──
她会毁了他!
的确,若以她如今的实力,这句毁灭性的预言确实已具有五分的可看性。那么接下来,难道真的是要看究竟是她死或者他亡?!
封澈不禁在心里无力地叹了口气──不好!娃儿小时候那副可可爱爱、惹人怜的模样一直在他脑子里闪来闪去。看吧!昔日一时的心软果然为将来自找了一条死路!
呵!难怪刚才在和娃儿对战时,他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将神兽瑞唤出来咬她……
「师父,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你没事吧?」一直注意着师父的流云,终于忍不住出声。「哎呀!会不会刚才师父和那鬼决战时不小心受了伤了?!」想到这个可能,她马上慌急了起来,赶忙跳到他身边就要察看他。
她这一喊,其它三人也不由面色正经凝重起来地齐打量向他。
封澈的步伐未停,挑挑眉,好笑地撢了撢身上的袖,而未察觉流云这丫头太过异常的紧张和关心。
「傻丫头!什么时候妳看过师父我受伤了?」他慈爱地摸摸流云的头,简直仍当她是还没断奶的小娃儿。「不碍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露齿笑了笑。没等她反应,他已极其自然地放下手,仰首看向微微露白的天色一眼,再转头看向四人,笑瞇了眼:「原来我们也忙过大半夜,天都亮了!那好!干脆我们在外面吃完早膳再回去,怎么样?师父请客!」
平涯第一个响应地欢呼一声,立刻跳到他身边,和江海一左一右跟着他离开这片乱葬丘往城里去。
至于仍呆立在原地的流云,则被水雁牵着随在他们身后走。
「云妹,我劝妳,最好还是别对师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水雁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轻轻对这怀着少女春梦的小丫头道。
和其它两人一样,她们俩也是自小就被师父捡来的孤儿。他教养他们,也依他们资质让他们各展所能,而他们也是直到大点懂事了,才知道师父与寻常人有多不同,他会呼风唤雨、会飞天遁地、会捉鬼会除妖……他无所不能,而且也彷佛不会老、不会死;在他们、甚至其它人的眼中,他简直就是个神人──这就是他们的师父!
虽然师父是个非凡人,可是水雁早知道即使如此,师父的俊秀尔雅、永远散发如朝阳般令人温暖如沐春风的气质,总是吸引无数姑娘对他的倾慕爱恋,就算当年的天真少女如今已成人老珠黄,他仍旧是她们心目中最美的那个梦──可是,没错,梦就是梦!即使水雁也曾在绮丽少女时作过喜爱上师父的梦,可她也醒得快。
因为现实横在眼前──师父不是凡人,她是!甚至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所以,她不会自讨苦吃地爱上师父,至多至多就是敬爱崇拜喽。哈!她可不想要自己都变成老太婆了,竟得面对另一半还是那张青春永驻、一丝皱纹也不起的脸的现实──而这肯定是天上地下最惨绝人寰的一件事。
没想到现在,世上傻瓜又多了一个!这天性活泼烂漫的小流云……
水雁其实在最近这半年,就发现了流云不懂得掩藏的少女情怀,在暗地里,她也好心劝过她几次了,可看起来,她还是无法觉悟,还不肯死心。
果然,流云倔强地咬了咬下唇,俏灵水眸瞥了她一眼。「我……只是喜欢他,这也不行吗?」
水雁深吸了一口气,自然知道她的话她根本完全听不进去。算了!
「行行行!当然谁都可以喜欢师父!不过等再过个几年,当妳和师父站在一起看起来像姊弟时,真的别怪我没提醒妳过!」最后一刀了。
而这一刀果然威力十足。流云当然也知道她和师父有多不同,她的俏脸也不由变了一变。
她蓦地一跺脚。「雁姐!妳……就非要让我连这一点梦也不能作吗?」
水雁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将视线投向前面那抹她们自小望到大的轩昂背影。
「作梦?是啊!我倒宁愿妳别再作梦,赶快清醒过来……」
她甚至怀疑,在师父的眼里心中,她们永远都会是还没长大的小孩,更别说他会将她们当「女人」看待了!不过她也很想知道,在这世上究竟存不存在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若有,那也该不会是个普通女子!即使就连她此刻也无法想象以后她们会有机会喊「师娘」,可至少她可以确定,能让师父看上眼的,一定会是非凡的!
她们,肯定是无法陪着师父走到老,不过她希望,在师父的身边能有个伴侣一直陪他走下去,和他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至于这愿望能不能实现──她希望她的命可以够长等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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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除了青森的磷光外,这个世界是暗的。阴冷的暗、没日没夜的暗。
「唏哩……」
这时,泛着森森幽光的一处深洞内,隐约传来一下水声。顺着通往深洞的甬道往内走,光线愈来愈明显。不过这样的光线,只是比起洞穴外来得没那样完全漆厉的黑而已。
进入了洞穴内,一映入眼中的,除了腹地广阔的壁面诡异地闪着无数磷火外,只见洞穴中央,就那么一潭冒着白烟热气、不见水面的大池。
水声,便是传自洞内这一座大池。
也因为这一座池,洞穴内比起外面的寒厉显得热度迫人。
这时,由洞外甬道吹进来一股风,将散布白雾氤氲的池面微微掀露出了一角,也正巧让原来一直浸在池子里的人影意外现身──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拥有一张绝艳、足以令人屏住气息脸庞的女人。
雪色的香肩半露出、浓黑的一头长发如扇般浮散在水面上,绝艳的女子闭着双眸,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泡在池子里。
光是这幅活色生香的一幕,就够让人血脉偾张、想入非非了。
而果然,由洞外终于蹑手蹑脚地偷溜进来的男人,如愿见到池子内香艳刺激的这一幕,口水差点就流下来了。
不过,就当这一身黑衣华服、头戴一顶王冠却相貌尖锐似鼠的男人,好不容易接近池边,正要伸长手从后面一把将这他垂涎已久的女人抱住之际,突然,一阵利如刀刮的旋风由前面扫向他,并且立刻将他冲抛往后撞上洞壁──
「碰」地一声。
「哇──哎呀!」结结实实地被腾空丢起来砸上坚硬的石壁,男人吃痛地迸出一下惨叫。
然后,偷香不成反被摔的男人顿时委靡在地上。
至于那一直浸在池中、彷佛不曾有动静的绝艳女子,此时仍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未起一丝波动──就好像她完全没意识到发生在身后的事;就好像男人的意外完全与她无关。
不过这男人却十分清楚凶手是谁──
「……妳、妳……咳!可恶!妳这该死的夜宿,妳竟敢对本王……无礼!咳……」一边仍痛不成声地咒骂着,男人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怒火冲冠地瞪着池子里的女人。
而绝艳的女子,脸上渐渐凝聚上一层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气,就连浮在她额心的火焰形记也彷佛跟着隐隐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