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娘警觉地一回头,望著那快马和逐渐远去的修长身影。
“咦?”马夫首先眨眨眼。
“青儿,你觉得那个像不像……”她也注意到了。
“十二少爷!”青儿低呼,和她面面相觑。“他要去哪里啊?”
“对啊,他到底要去哪里咧?”她认真地盯著他远去的背影,忽然一把抓住青儿,对著马夫大叫:“我们追!”
“可是十二少奶奶……哎呀,我的糖又全撒了……”
马车很快地追赶了起来,可是终究不及前头两匹马的脚力,等到马夫驱车进了一条出名的花街柳巷时,已经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少奶奶,怎么办?”
“认马!”她咬牙切齿,狠狠瞪著一家家金碧辉煌却粉气十足的勾栏院。
还有不少妓女涂脂抹粉地在那儿勾引客人呢!
马夫慢慢驱车,终于眼尖看到那两匹烙了梅花庄印记的马儿。
“在这里!含秀楼。”
她看见那两匹马,再看了看门口妖妖娇娇的女子们,勃然大怒。
“相公怎么可以这样?他又骗我,又跑进勾栏院里风流了!”她胸口阵阵刺痛,眼眶湿热起来。
她的心和胃像是被塞满了棉絮般又胀又痛又酸,怒气和伤心不知道哪个比较严重,可是她的鬓角抽疼,害她疯狂地想要槌烂什么,或是狂吼一顿才能稍稍舒解心底的愤恨。
他不是说从今以后会好好疼惜她,爱护她吗?为什么现在又把自己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璞娘的肩头颤抖著,拳头紧紧握了起来,抛下在那儿跺脚喷气的马儿,杀气腾腾地就要踏进那垂著粉红色诱人帘幕的画楼。
“十二少奶奶,你冷静点,我相信十二少爷到这里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青儿死命拉住她。
“还有什么理由?亏我还说我相信他,相信个鬼,他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跑来寻花问柳了。”她哽咽著,忿忿然地一抹眼泪,怒火中烧地街了进去。
“嗳,姑娘,你哪位啊?你……你找谁……哎哟!”
里头出来追问的老鸨和龟公被她一拳一个打飞了出去,乒乒乓乓的压砸了一堆东西,骚动声使得里头的客人和姑娘们好奇的涌出来探看。
“什么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女的好眼熟……”
她危险地眯起双眼,大步一迈,双手擦腰。
“我要找梅十二少,叫他出来!”
“你这个疯女人,到这儿吵闹什么?”有客人忍不住破口大骂。“扰了爷们的兴致,还不快走,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你们闭嘴啊!”她怒瞪著全场好奇或议论纷纷的男男女女,鬓边突突狂跳。“给我滚到一边去,再罗唆,我统统都打!”
“她……她是恶婆娘,鄂家的恶婆娘啊!”不知谁认出了她,惊声大叫。
“什么?是恶婆娘来了……”所有的人你推我挤,争相逃命。
她无动于衷地看著这一切鸡飞狗跳,眯起的美眸想找寻的只有一个——
他到底在哪里?
“梅十二,你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她开始大步走了进去,浑身散发著熊熊怒火狂焰。
她想哭,想仰天狂啸,但是她更想狠狠地砸烂这整个地方。
“少奶奶、少奶奶,你等等我呀——”青儿著急担忧地追在后头。
她疯狂地搜寻著他的踪影,踹开一间又一间的门。
而在里头雅室里的梅十二心思莫名地紊乱了起来,他倏地起身,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门砰地一声应声裂开,梅少砚还来不及反应,就赫然发现清丽可人的少奶奶站在门槛上,脸色铁青,衣服脏了,头发也乱了,一双逼人的美目恶狠狠地瞪著这一切。
他脸色一变,莫名地慌乱心虚了起来。
“璞壤?”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像看到了猎物的母老虎,伺机而动地瞪著梅十二,顺便还不忘环顾四周,最后凌厉的眼神落在一名怀抱琵琶,婷婷娜娜自里间缓缓走出来的红衣姑娘身上。
她的心脏瞬间冻结了!
“她是谁?”她冲向前,老鹰捉小鸡似地一把将琵琶女拎了起来,凶神恶煞般地大吼:“为什么会跟你单独坐在这里?你来寻花问柳的对不对?”
“不,你误会了,我……我只是来听听曲子。”他极力安抚她,缓缓走近她,轻柔地劝道:“你先把人放开,你抓得太紧,她快不能喘气了。”
“你关心她?你竟然当著我的面关心这个唱曲儿的?”她又气又心痛,胃也痛得乱七八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他的声音沙哑了。
“就算只是来听曲子的,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听曲子?你想听曲子,我也可以弹给你听、唱给你听啊!”她强忍著泪水,狠狠地揉了揉发热湿润的眼眶,“为什么还要背著我找乐子?难道有了我还不够吗?你说只爱我一个,统统都是骗我的吗?”
她一连串强抑住难过和愤怒的发问,问得他哑口无言,心脏不住绞拧疼楚著,可是他不能解释,也无法在此刻向她据实以告。
他不能让三年来的精心计画毁于一旦,在最后开头功亏一篑,虽然今天出现在含秀楼的并非是他寻觅已久的那人,但是他有预感,真正的“琵琶女”即将出现。
现在,他更不能让生性冲动的璞娘坏了大事,最重要的是,他目前没有多余的心力精神向她好好解释这策划长达三年的一个局。
目前,全力找出“琵琶女”才是首要目的。
“璞娘。”他叹气,注意到含秀楼里上上下下都偷偷摸摸挤在外头看热闹,在这个时候更是什么话也不好解释。“你先回去,我会好好对你解释的。”
“有话在这里说,除非你做了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事,心虚!”她咬牙切齿,热泪不住在眼底打著转,拚了命也不愿哭泣。
遇事就逃不是她鄂璞娘的个性,就算今天闹得全城皆知,她也要亲耳听见他说个清楚、讲个明白!
为什么成亲不到半个月,他就捺不住风流本性了?
难道……她真有那么差劲,逼得相公忍不住出外偷吃吗?
难道他真的不能只要爱一个女人就好了吗?
“璞娘,别再使性子了,”他迫于无奈,只好脸色一沉,低喝道:“这样难不难看?别让人家以为我教妻无方,连个老婆也赶不回去。”
“你……你说什么?”她脑里瞬间一片空白,双脚发软无力。
“放我下来,求求你,放过我吧!”那个红衣女子剧烈发抖,拚命哭叫求饶。“我……我和十二少没有做什么,真的……我发誓。”
“你闭嘴。”她大吼一声,泪水终于再也抑不住地掉落,愤怒痛楚地瞪著他。“梅十二,你……你是个大混蛋!”
她扔下红衣女子,呜咽痛苦地转身街出雅室。
“少奶奶、少奶奶,你又要去哪里?你等等我啊!”青儿气喘如牛地好不容易赶上,又只能眼睁睁看著少奶奶疯了一般地跑掉。“少奶奶……十二少爷,少砚,你们……你
们到底在搞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少奶奶这么生气伤心……”
“你快去追少奶奶,顾好她,别让她做什么傻事。”他急促心痛地吩咐著,回头对那名抖成一团的红衣女子道:“你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十……十二少,饶了我吧,尊夫人很恐怖的。”红衣女子牙齿打颤。
“我只是问一句话。”他双眼绽放出危险的光芒,低沉地道:“这把琵琶你是从何处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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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统统都是王八蛋、臭鸡蛋、臭鸭蛋……
璞娘边走边哭,小脸哭得红通通,也不顾路上行人惊疑好奇的目光。
她没坐马车,因为她现在完全不想看到跟梅花庄有关系的人!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哭啊?”她抹掉的泪水又瞬间涌出,发现有人张大了嘴望著自己,不禁暴躁地吼了过去。
吼得那人立刻拔腿狂逃。
若是平常,她可能会笑出来,但是她现在怎么也笑不出,脑袋疼得就像要裂开来了,她现在只想哭,只想掐死梅十二。
“少奶奶,少奶奶……”青儿觉得自己的脚一定快断了,等到她终于赶到璞娘身边时,她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双脚抖得不停。“等……等……呼……等等我。”
璞娘泪痕斑斑地回头看著她,爆发过后的怒气和痛苦已经榨干了她,现在她只觉得筋疲力竭,一颗心空荡荡的,只有隐约的揪刺疼楚感不时闪现出没。
“你的脸色怎么比我还惨?”她吸了吸气,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少奶奶。”青儿总算慢慢恢复力气,紧攀著她央求道:“你别生气,十二少爷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他是最爱你的。”
“是啊,最爱,但是他的最爱也不只有我一个。”她鼻头又酸楚了,勉强咽下泪意。“你别再替他说话了,我现在头好痛,好混乱。”
“可是少奶奶……”
“再说,我就回娘家。”她小脸变色,气恼地道:“青儿,我现在已经够烦的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听见任何跟他有关的话。”
“好吧。”青儿轻轻地挽著她,满面关怀地道:“我不说了,回去以后我帮你写一张‘生气中,狗与相公不准进入’的牌子可好?”
纵然愁肠百转、悲愤难解,璞娘还是被她逗出了一朵小小的、脆弱的笑。
虽然一闪而逝,看在青儿眼里已经是大松口气了。
还好,少奶奶还会笑,那么十二少爷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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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她把房门锁了起来,趴在床褥上边生闷气边掉泪。
相公怎么能这样待她?
就算他现在马上滚回来向她解释,她也不会听的,一个字也不会听!
讨厌……混蛋……风流鬼……不要脸的东西……
她手指紧掐住棉被,猛然坐了起来,吹开落在脸上的一绺发丝。
“该死的家伙!居然真的没有追回来向我解释!”她气苦地槌了床一记。真不知道该恨他的寻芳问柳,还是该恨他居然没有心急如焚地回来安慰她多一些引
结实的红木床板喀喀两声,显然不太承受得了她的铁拳。
“好,很好,你有种就不要给我回来!”她忍不住对著门口用尽力气大叫。“去听你那见鬼的曲子到耳朵聋掉吧!”
外头静悄悄,连半只鬼影子或是个丫头的身形都不见,显然是大家都接受到青儿的警告,现在绝对不可以再过来惹少奶奶生气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十二少奶奶的伤心除了十二少爷之外,是没有人能够抚平得了。
而且有些事实真相,的确也不该由他们仆人奴婢来告知澄清的。
“梅十二,有你的!”她倏地站了起来,焦躁抑郁地在原地踱步。“好,你说话不算话,又瞒著我去找女人,又这么半天都不回来同我讲清楚。我……我……我去找梅家祖先告状去!叫他们晚上托梦好好臭骂你一顿。”
她说做就做,怒冲冲地推开房门,朝西厢方向街去。
西厢的落霞梅苑在全庄园最僻静幽雅的一处,平时璞娘很少会经过这儿,就算经过也只会拚命在嘴里念阿弥陀佛,请祖爷爷祖奶奶公公婆婆们好好安息,不需要特地跟她问候打招呼。
因为相公说过,这是个禁地,所以连带的她也敬畏得不得了。
可是今天她满腹委屈心酸,已经顾不得那许多,大剌剌地踏进了落霞梅苑的拱门。
这个院子格外的幽静,花儿树儿和小草们像是随著时间静止了,风儿轻轻拂过,隐约夹带著一缕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谁?”她毛骨悚然,本能地抚了抚手臂,疑神疑鬼地看著左右。
果然像是禁地,她忽然觉得这儿的气氛不太对劲,满腹想哭诉告状的心思全不知被吓到哪里去了,她吞了口口水。
“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更不会动不动就劳烦长辈来操心自己的事。”她硬著头皮喃喃,其实已经做好脚底抹油的准备。
“是谁?”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
“妈呀……我不是故意打扰列祖列宗祖爷爷祖奶奶的……你们不用现身,真的,完全不用,我自己可以想办法解决的,真的!”她抱头,惊慌地大喊。“孙孙孙媳妇在这儿跟你们请安了,但是请你们真的不用出来,我……我今天没带香,也没带三牲素果来……”
“姑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一个平静中带著一丝丝好奇的男声继续响起。
咦?
她抬头,勉强睁开害怕而紧闭的双眼,随即呆了呆。
一个苍白、瘦削却俊美的白衣男子坐在木轮椅上,微带笑意与浓浓的疑惑打量著她。
“你是谁啊?”她眨了眨眼。“你有影子,那你不是列祖列宗了?”
“我虽然这些年来活得人不像人,但也不至于到像鬼的地步。”他叹了一口气,眼神微微和气温暖地望著她。“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我哥哥的新娘子。”
她傻眼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你说我是你哥哥的新娘子,那你是我相公的弟弟罗?啊,难怪我觉得你有点眼熟,长得跟我相公好相像,只不过你比较脂粉味,有气无力的,我相公比较豪迈潇洒又有男子气概,而且他说话沉著冷静的好有架式,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时候又故意装出慢吞吞懒洋洋的模样……”
璞娘已经完全忘记半盏茶前嫉妒和委屈愤怒的火气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相公的优点好处。
他再叹了一口气,眼底却已明显浮现了欣慰的笑意。
“我哥哥能够娶到你,真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幸福。”
“呃,不好意思啦。”她笑呵呵,得意地道:“但是你这人讲话真老实,的确我家相公能够娶到我是他三生有幸,可是他真的太过分了,口口声声说喜欢的只有我,愿意为我改掉风流的习惯,结果统统都是骗人的,哼!我已经决定不要再相信他了。”
他张口欲为责任感超强的兄长解释,可是一脸阴沉的梅十二已经出现在他俩面前,英挺的浓眉可怕地蹙拧起来。
“璞娘,你怎么会来这儿?”他一个箭步向前,铁臂猛地将她抓回自己怀里,紧紧箍锁著她柔软的小身子,怒目瞪视著白衣男子。“你想对我妻子做什么?”
“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
“难道你害得自己、害得……‘她’不够,现在又要来招惹璞娘了吗?”他浑身散发著强烈的保护和占有欲,霸道地将璞娘拥揽在怀中,面无表情,但是长久以来的深郁忍耐负重痕迹已深深刻划在他眉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