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隆莉涵送父亲出门,看着他坐上经纪人的车,从她的视线中离开。
她抬脸对着蔚蓝的天空,眨了眨酸涩的眼,看见崔寡妇在她家二楼阳台上,脸色诧异,显然不明白她为何还在家。
她愉快地朝崔寡妇挥挥手,回身走进屋内,关上大门。
就这样了,把事情说开来,父亲终于醒悟,要去追回小爸,小爸还是爱着他的,虽不免为这些年的委屈故意刁难他,想来最后还是会跟着他回来。
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总算圆圆满满地在一起,她颇感轻松。
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拿起父亲留在茶几上的蛋糕,打算到厨房将它稍事装饰。父亲与小爸的事固然重要,但她似乎忘了某件更重要的事……
她走进厨房,忽见墙角坐着一人,他手臂上、脚掌上都搁着袋子,一双蓝眼哀怨地瞪着她,表情清楚地写着:我是被遗忘的小孩。
「啊!」隆莉涵惊呼一声。她居然完全忘了他!她连忙放下蛋糕,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你没事吧?」一检查之下她错愕万分,他手上居然是一块冷冻库拿出来的咸猪肉,脚上则是一袋冷冻水饺。
她啼笑皆非,「烫伤要冲冷水,不是冰敷。」虽然冰敷也算对症啦。
「我不喜欢碰水。」猫的天性使然。
他的治愈术相当熟练,小小烫伤还难不倒他,但如果创伤突然愈合,会引起她的疑心,他只好忍痛。「隆先生走了?」
她点头,「赵叔来载他,他会上山一个月。」她打开冷冻库,装了两袋冰块。
「妳喜欢那个蛋糕吗?」
她迟疑了下,仍是点头,不敢看他的表情,细声道:「谢谢你。」
「妳喜欢就好。」他唉声叹气,「为了这个蛋糕,我差点死掉,妳能想象整天泡在辣椒里的痛苦吗?呃,这情况妳可能挺快乐的,对我来说简直跟地狱没两样,他居然还逼我试吃!」
她歉然微笑,「我多算你加班费,补偿你。」
「我不要加班费。」他看着她蹲下来,以冰袋取代咸猪肉和冷冻水饺,沉声道:「我只要妳。」
她一震,失手将冰袋重重擦过他的烫伤。
他眉头皱也不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为什么不相信我?因为我和妳父亲独处,妳就判定我和他有暧昧,妳甚至没有亲眼看到!妳宁可猜测,也不相信妳看到、听到的一切,难道妳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我的苦恼是因为妳,看不出我在乎妳、喜欢妳,妳宁愿相信自己的猜测,也不相信我……」他说不下去了,怨忿难宣。
他生平绝无仅有的认真,却被她弃如敝屣,他怎能不怨?怨她的无情,更怨自己的笨拙,走不进她的心,得不到她的信任。
他直率的话语让她心惊,粉颊如火烧红,一时无言。
「……我国三的时候,曾经喜欢一位学长。他当时已经念大学了,回来母校宣传。他特别照顾我,对我很好,我偷偷喜欢他,却不敢说,因为他已经有女友了。有一天他说,听说我父亲是画家,他热爱艺术,想跟我父亲认识;我很高兴地带他回家,我父亲邀他当模特儿,画还没完成,学长就躺到我父亲床上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失恋。」
她咬住唇,苦涩一笑,「后来我上了高职,认识了一位男同学,他细心体贴,会陪我一起念书、逛街,还跟我一样喜欢做菜。我们无话不谈,我以为我们几乎是一对了,有一天我们在他家做功课,他在书房里吻了我,我还记得那时我有多么喜悦,但那天,我父亲去他家接我,他们打了照面,说了几句话。一个月后,某天我回家……看见他从我父亲的卧室走出来。」
她泪盈于睫,眸中的痛苦多过气愤,忽地手掌一暖,是他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与她十指交缠。
「这两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我父亲始终不知道,他曾经亲手结束我两场爱恋,我明白这不能怪他,毕竟他不知情,但我还是有点恨他,他那么轻易就得到我渴望的感情,又毫不珍惜地丢弃……」
她又咬住唇,唇上血丝忽隐忽现,「两年前,我的店刚开,有个男人常常光顾,他是健身教练,风趣幽默,我那时已经对男人很有戒心,但他总能逗我笑。他喜欢我的菜,却不爱吃辣,所以我特地为他设计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现在店里还在卖……」
瑟欧斯一直逼自己按捺翻涌的醋意,静静聆听她与其它男人的情事,但她这句话让他嘴角肌肉扭曲──他还要跟鱿鱼丝抢饭吃,那男人居然能有她特地准备的餐点?
「我怕旧事重演,和他正式交往以后,很快带他见我父亲。我父亲很疼我,如果知道对方是我的,绝不会故意招惹,结果呢……」
她目光中射出怒火,「这个男人居然趁我出门,设计了一个聚会,灌醉我父视,把他拖上床!我父亲以为他是聚会中的另一个人,根本没反抗,不巧的是我临时回家,当场抓奸在床。」
她吁口气,平复被这些回忆挑起的不愉快,「所以,我不再等待感情,男人接近我,真正的目的都是我父亲,我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拒绝。」
他握着她微凉的手掌,默然半晌,「妳只是运气不好,总是遇到那种人,也许……」
「也许我试着再接纳感情一次,就能遇到对的人?」她涩然道,「换成是你,你做得到吗?你爱的人爱上另一个你爱的人,他们都是你衷心所爱,你无法恨他们,也无法祝福他们,你能想象那种难堪吗?经历三次同样的痛苦,你还剩多少勇气去爱人?」
她疲惫地叹息,「一个人究竟可以被伤害几次?我的极限是三次,我已经累了,彻底死心了……」她又咬住唇,唇瓣艳红似血,忍住未完的话。
她没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口,即使明白他与父亲之间什么也没有,她的勇气已经消失,即使看得见幸福就在前方,她仍然裹足不前。
「……我懂了。」她的信心已支离破碎,不相信人心,也不相信自己能被爱,他必须给她信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隆莉涵抬眸,眸底水雾迷蒙,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懂什么?」
「我也让妳伤害三次,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她错愕,他一脸理所当然,「由我来喜欢妳,妳可以随时抛弃我,受伤的是我不是妳,我有三次机会,每次妳抛弃我,我还是回到妳身边,这样三次之后,我们就站在同样的位置了,如果到那时候我依旧喜欢妳,妳就能接纳我吧?」
听完他这番诡异的论点,连「惊愕」二字都无法形容隆莉涵的感想。
她反应不过来地愣了半天,菱唇向下一捺,声调铿锵地斥责:「笨蛋!」再补上一句:「外星人!」
「这很简单啊!」她不肯接受这方案?瑟欧斯急了,信誓旦旦道:「我说过,妳说什么我都照做,所以妳只要命令我……」忽见她似乎支撑不住,身子慢慢软倒,他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
她不答,泪湿的容颜贴在他手臂上。
怎会有这么傻的男人?她说的是刻骨铭心的情伤,不是愉快的游戏,他居然要她也伤害他三次,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扯平」?
这傻瓜,居然以为她和那三个男人一样,轻易就能伤害别人,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轻轻叹息,那几句没有出口的话在心底回荡:她以为她的极限是三次,直到遇见他这个第四次,他外表机灵,脑筋却不会拐弯,净说些逻辑诡异的傻话,傻得好笑,偏是这傻气卸下她的心防,让她心底已经死去的部分,温柔地复苏。
爱来了,她无法不爱。如果是他,也许她真能敞开心怀,去期待爱情的美好。
「真的很简单啊!」他诱哄着,「妳说什么我都会做,所以妳就先命令我爱妳,然后……」
「没必要这样做吧?」她抹去泪,抬起脸时,已恢复镇定。
他眼神受伤,「妳还是不相信我?」
「言语是很脆弱的,如果没有真感情,话说得再好听、表现得再亲密,也随时都会变卦。」她太有经验了。
「那妳要我怎么做?」他已无计可施,十几年来他杀敌上万,却在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子面前彻底失败。
她不语,长睫半掩,微露沉吟的目光,墨黑的眼瞳像是凝视着他,他俊脸顿时窜上燥热,她睫上的泪珠亮晶晶的,欲坠不坠,他悄悄挨近她,想偷偷摘下那朵泪滴……
「真的我说什么,你都照做?」
他及时煞住,猛点头。
「那,我要你扛着冰箱绕我家屋子三圈,再爬上顶楼,对着天空学狗大叫三声,然后跳下来。」
他脸色微青,嘴角抽搐,「如果妳要,我就……」
「开玩笑的。」他复杂的表情逗笑了她,明白他真有实践的心意,已足够让她心头温暖。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晨光,自语道:「我喜欢猫,你也喜欢猫;你不吃辣,我可以做普通的菜;我喜欢安静,你虽然很会打破碗盘,平常动作都很轻;爸最讨厌人家啰唆,你已经讨他厌了……」
「他讨厌我,我更讨厌他!」他插口,急切地跟隆云冰划清界线。她不是在命令他做些什么,倒像是……在试探两人相处的可能性。
她闻言,投给他一个令他悸动的微笑,又喃道:「我该命令你做什么呢?难得的机会,我该好好把握……算了,我想不出来……嗯,这样吧!」
她视线移向他,「答应我,如果你爱上别人,请让我第一个知道。」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答得斩钉截铁,她瞬间流露的脆弱眼神让他心底发酸发软,想狠狠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拥抱。
「话别说得太早,免得以后反悔,下不了台。」她轻笑,眼眶发热,「还有呢……对了。」
她粉颊微晕,眼底露出顽皮的神采,要启齿却又不好意思,迟疑半天,终于以命令的口吻说出:「喂,你要好好爱我。」说了,她忍不住笑出来。
「遵命!」他应得又快又大声,生怕她反悔,蓝眸闪耀激动的喜悦。
「答应得太快,听起来没诚意哪!」她板起脸,弯起的唇还是泄漏了笑意,「记得啊,要好好爱我,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叫你往东,不准往西,不准惹我难过,一起出门时,你不准看女人,也不准看男人,只能看我,我就是你的世界、你的一切,除了我,你谁都不准爱!」
她戏谑地说完,见他不断点头,俨然将她这些话奉为圭臬,她讶然笑道:「你有听清楚我讲什么吗?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哦!」
「当然听清楚了。没什么困难啊,都是我打算做的事。」他迷恋地看着她,终于回来了,这娇憨无忧的模样。就是这甜甜笑颜,害他沦陷不可自拔。
「是你说的哦,你要是做不到,我会准备全套辣椒大餐伺候你,保证是你从没尝过的『好口味』。」她恐吓地靠近他,额头几乎碰上他的。
「换言之,只要我乖乖听话,妳就不会拿可怕的食物喂我。」他靠近她,贪心地汲取她甜淡的香味,喃喃道:「再说一次『中心主旨』,我喜欢听妳命令我的语气。」
她嗔笑,「你真怪,没听过哪个男人爱被女人命令的。」中心主旨吗?她心头微热,低哑道:「好好爱我……」
「再说一次。」他低叹的嗓音压抑着浓浓情动。
他深挚的眼神彷佛为她的话赋予魔法,只要她一再复述,就能成真,她不禁喃喃重复:「你要爱我,好好爱我……」
他俯近她,她闭上眼。她以为他要吻她,他碰触的却是她眼睫,他轻轻吻去她泪珠,顺着她柔嫩的颊,怜惜而细密地吻上她所有泪痕,温柔得险些激出她另一波泪水,当他覆上她的唇,她动情地启唇,他温热的舌轻擦过她唇瓣,一次,两次,三次……她破坏气氛地笑了出来。
「你怎么跟鱿鱼丝一样,都爱舔人?」
他变了脸色,「牠也这样对妳?」好家伙,居然藉主人与宠物之名,行占便宜之实!
「猫都会这样啊,表示亲密友好。」他的舔吻虽充满温柔的热情,却生涩万分,他……没亲吻的经验吧?
他当然知道猫都以此表示亲密,才更不可原谅!「以后别让牠舔妳!」见她愕然,他耍赖道:「这是我今生唯一的愿望!」
「你……」不是在跟猫吃醋吧?她想笑,忍住了,注视着他微嘟的唇,「……不是这样的。」
「什么?」他甫问,唇已被她吻住。
她先是与他轻柔厮磨,轻轻啃咬着他下唇,当她软腻的舌尖滑入他双唇,他轻抽口气,全身的细胞都为这陌生的感受战栗起来。
「张开。」她低柔道,他顺从地分开牙关,任她侵入,她芬芳的甜气立刻占领他,她的舌灵巧地勾住他,亲昵地纠缠,他立刻迷上这甜蜜的游戏,笨拙而急切地回应她,喉间逸出渴望的低吟,在她的引领下,一同沉醉得更深更深……
「唔……」他真喜欢人类这种表示亲密的方式,可怎么脚踝一直好痛?
他不情愿地撑开眼皮,往下一瞧,赫然对上鱿鱼丝杀气腾腾的猫脸,牠一口尖牙正啃在他脚上。
太过分啦!居然趁牠一早还在呼呼大睡,主人就独断决定要接受这个虎斑小子,都没问牠的意见,牠讨厌这家伙啊!
「鱿鱼丝?」隆莉涵发现爱猫又来捣乱,失笑将牠抱起,「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见人就咬?」
呜,主人不爱我了!鱿鱼丝哀怨地往主人怀里钻,正要凑上她香嫩的颊挨蹭,瑟欧斯眼捷手快,一掌将猫脸推开。
隆莉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理直气壮道:「这是我今生唯一的愿望!」他绝不容许这只猫在她心里占的位置比他重要!
见鱿鱼丝瞪他,他也瞪回去,比谁眼睛大!
厨房外又开始每天早上的猫儿大合唱,提醒隆莉涵喂食的时间到了,她放下白猫,对他道:「你帮忙准备鱿鱼丝的饲料,我喂牠们。」
她打开后门,猫儿们立刻围上来。
瑟欧斯绷着脸,取过鱿鱼丝专用的小碗,倒了满满一碗饲料,放在白猫面前;鱿鱼丝不屑地喵一声,撇开脸,很有骨气地不吃他准备的早餐。
「你不吃?难道你打算用苦肉计,博取她的同情?」他阴阴地笑,「很可惜,这招以后都没用了,因为我随时都在她身边,你别想接近她。从今起她是我的,我不准你跟她睡,不准你赖在她身上,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