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隆先生吗?」芦纳三度插话,从两人同时一僵的反应看来,他的猜测是正中红心。
隆莉涵身子一侧,让瑟欧斯双掌落空,就如她第一次面对他的热切时,冷漠疏离的态度,「你先接电话吧!」
瑟欧斯如泄气皮球般垮下双肩,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喂!我在市场……」
她径自转过身走开数步,不想听见他与父亲的对话。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杂乱的情绪却不断往深处扭曲纠缠,她若不能一个人静静,随时可能崩溃。
那天真不该取消旅行,她该出远门,该避开这个男人,就算她留下来了,她也该保持戒心,不该让彼此的距离一再缩短。
她以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真能与他维持朋友关系,寂寞却比她以为的更大,生出了多余的期待,结果,纯粹以友情视之的是他,所以他从容投入她父亲的怀抱,徒留自作多情的她。
妳真没用啊,隆莉涵,这样的男人妳早已遇过,居然没有学到教训,掉入重复的痛苦,又怨得了谁?她嘲笑自己,疲惫地以拳抵住唇,周围的嘈杂变成模糊的声响,她思绪茫然,渐渐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妳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呢!」芦纳趁机扶住她,体贴道:「我送妳回去吧,妳把要买的东西列张清单,我可以帮忙购买。」
她疲倦的眼眸移向他,似乎不认得他了,盯着他半晌,轻道:「卢先生。」她的嗓音不复平日的清脆坚定,透出惹人心怜的脆弱。
「我在。」他配合地露出怜惜的目光。堂弟搞砸了,美女正是最需要人陪的时刻,他乘虚而入,必能取回圣物。
「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他一愣,「我说过了,因为我欣赏……」
「说实话吧!」她退开一步,分开与他的距离,憔悴却仍旧美丽的容颜,别有慑人的魅力,一时竟令芦纳怔忡。
他定了定神,微笑道:「我是诚心对妳,没有别的用意。」他可没那么笨,说出自己别有居心,女人脆弱的时候,需要的是感情的安慰,他还是扮演温柔的抚慰者角色更吃香。
可惜他的聪明只看出她需要安慰,却没有察觉她疲累神情下的厌倦,她眸色微沉,酝酿危险风暴。
「那么你对我的诚心有多少?上回我叫你吃面,你转身就走,我看不见你的诚心在哪里?」
芦纳额角渗出冷汗,柔声道:「感情怎能用一碗面来证明?就算我吃了,也不能证明什么,再说,那口味……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妳逼我吃了,对妳也没有好处……」
「你以为,我的管家是怎么被录用的?他来应征那天,我也给他一碗辣死人的面,他就算吃得差点休克,还是把整碗面吃完。」
见对方脸色愈来愈白,她冷冷扬笑,「你可以说我恶质、刁钻,没错,我就是这么恶劣的人,你连吃碗面的魄力都没有,如何能够应付我?比起我的管家,你甚至连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资格都不具备。」
芦纳还不死心,「但是,我是真的……」
「真的有诚意?抱歉,我不相信口头上的好听话,我要看到实际的行动证明。何况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是瞎了,我还看得出你对我没有感情,而是别有目的,很不幸你这种人正是我最讨厌的。」
她犀利地盯着他,「你最好在我失控之前赶快走,否则我恐怕会忍不住拿老板的屠刀宰掉你,你不想死,我不想犯罪,我们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分手,可以吧?就这样,再见,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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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莉涵买完菜回家,稍事分类整理,九点多赶到餐馆,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的管家照常跟来餐馆帮忙,他整天表情严肃,眼神有点闷、有点怨,她视若无睹,满脑子想着那个没有成行的旅行。
他没再提起被那通电话打断的话,她也不问。
当一天过完,她关上餐馆大门,同时下定决心──她要自己去旅行。
她回家后先冲澡,刚走出浴室,电话响了,她接起来,传来崔寡妇的声音。
「莉莉,妳真要去旅行呀?」
「这算是预定的行程,我不过稍晚出发罢了。」
「那等明天一早再出发吧?妳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太危险,至少让妳爸送妳去搭车,不然妳的管家也可以……」
「我爸明天还要上山,我不想麻烦他。」隆莉涵打断她的话,「麻烦妳写张暂停营业的海报,明天贴在餐馆大门上。我会带纪念品给妳,bye。」
说完,她立即切断电话,倒入床铺,长吁一口气。
平常的她,不会这般毫无责任感地丢下餐馆,仓促地决定离开,但她真是疲倦了,疲倦于和自己的父亲争夺,疲倦于期待感情,她要挣脱这无止尽的束缚,要找回原本的自己……
原本的她是什么模样?
她摀住眼思索,赫然发现剥除这些情伤后,居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她。
真可悲啊,她不断在感情中寻找慰藉,不断落空,最后什么都没有,连自我都破碎不堪。
有人说,人得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她是否大急于追求感情的安慰,而不够珍爱自己,因而在别人眼里,她也不值得珍惜?所以她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所以她落到这地步,也是活该?
鱿鱼丝挨近她,舔去她渗出指缝的泪。
她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寂静中有人来到她房外,从门缝窥见她睡了,推门走进来;他弯身替她盖好毯子,幽蓝的眼眸凝视着她,有几分含冤的怨怼。他发现她颊上的泪痕,轻轻拭去,手指却遭白猫一口咬住。
他瞪着白猫,一「人」一猫无语地交换眼色──他们最重要的女子累了,今晚他们就各退一步,暂且休兵。
于是白猫松口,他抽回手,仔细替她盖好毯子,按熄了灯,悄悄离去。
第八章
隆莉涵醒来时,已接近清晨五点,房内依旧漆黑。
她不记得自己有关灯,也没多想,迅速起身着装。她找出背包,随便扔了几件衣服进去,钱包一揣,无声地走出房间。
屋内很静,只亮着一盏小灯,画室的门开了小缝,流泄出明亮的灯光,还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她放轻脚步,打算安静地离开,但愈走近画室,他的声音就愈清晰。她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了,说服自己,只看一眼就好,也许她回来时,他已经「失宠」离开,她再也不会见到他。
她在画室外停下,往门缝里窥视,看见父亲穿着睡袍,脸色惺忪,瑟欧斯却系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的手扠在腰际,两人背对着她,身前放着一张桌子,画室内弥漫着一股呛辣的气味。
「这次总该可以了吧?」瑟欧斯语气不耐。
「没问题,一定成功。」隆云冰打个呵欠,「本来想在昨天晚餐时送去给她,可惜太晚完成,只好偷偷放在她床边,让她一早起床就看到。唉,可惜我马上要上山了。」
「你是画家,我以为你应该挺厉害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你竟然整整做了一个礼拜,失败了无数次。」
「画家也只是会画画,不是十项全能。」隆云冰瞪他,「这件事本来该你做,是你不会,我只好亲自动手,你还好意思指责我……」
突然响起「叮」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喜道:「烤好了!快把它拿出来。」他伸手按着桌上的什么,发出喀哒一声。
他这一动,隆莉涵看得清楚,桌上摆的居然是微波炉,跟着瑟欧斯从其中捧出什么,她看不清楚,但会从微波炉里拿出的,当然是食物。
画室禁止饮食,他们却在这里面烹调食物?
她好奇心一起,更靠近门一些,不小心碰到门把,门向一旁滑开,猛地撞倒东西,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隆云冰回头看见女儿,讶异道:「莉莉?」
瑟欧斯却滑掉了烤盘,烤盘先撞到他手臂,然后直接砸在他脚上。
他兀自愣愣看着惊讶的隆莉涵,慢了一秒才感觉到烧炙的剧痛,「啊!」他反应迟钝地哀叫,这烤盘刚从几百度高温的微波炉中拿出来的啊!
「别踩到!」隆云冰连忙抢救差点滚出烤盘的蛋糕。
「你们在做什么?」隆莉涵愕然看着两个男人手忙脚乱,她环顾画室,平常散置的书架、画作都收起来了,却多了小冰箱、微波炉、电磁炉,被门撞倒的是一堆还没清洗的锅碗瓢盆。
「烫到就下楼去找个冰的东西敷着,别在这里大呼小叫。」隆云冰无情地将瑟欧斯推出画室,笑咪咪地将女儿拉进来,「莉莉,生日快乐。」
「我生日?」隆莉涵一愣,「今天是农历三月十七?」她父亲跟随老一辈的习惯,只过农历生日,很少看农历的她总是忘记这一天。
「是啊,今天是妳生日,我算错日子,跟山上的朋友们约错时间,幸好他们答应让我延一天再上山,留下来陪妳过生日。我生日时,妳总会烤蛋糕给我,所以我今年也想亲手做一个。」
「所以这些东西……」她看着满屋的电器,全都是新的。
「如果用厨房,妳一定会发现我在做什么,我才买了这些东西,躲在这里偷偷做。」隆云冰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有帮手,不过还是弄得一团乱,我让他从妳的食谱里找到蛋糕做法,但我从来没下厨过,他也不会做菜,做来做去老是不对,这个勉强算是成功了,可惜没来得及涂奶油装饰,妳就进来了。」
这两个进了厨房就变白痴的男人,合力帮她烤蛋糕?
隆莉涵怔怔看着烤盘上的核桃蛋糕,蛋糕呈暗褐色,散发呛辣的气息,是她独家研发的辣椒核桃蛋糕。外头卖的蛋糕都是甜的,有一年她试着自己烤个辣味蛋糕,父亲吃了赞不绝口,后来这蛋糕就成了他每年生日必有的礼物。
隆云冰柔声道:「我知道,妳一定很恨我这个父亲,我太任性,不顾妳和妳小爸的感受,做过太多让你们伤心的事,我不敢奢求妳原谅我,至少给我机会改过,好吗?」
见女儿没回答,他紧张起来,强调道:「我是真的要改,真的!我已经在收敛了,那天我只是想安慰罗夫人,没有别的意图,后来她也跟我道歉,说她醉得胡涂了,想藉我报复她先生,我想妳还在气这件事,所以没跟妳解释……」
女儿还是没应声,他也没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瞧着她,「莉莉?」
「……下次,蛋糕用买的就好了。」她垂下眼,掩饰眼底泪水,有些哽咽,「微波炉、电磁炉,还有这些碗盘,家里早就有了,你又买了这么多,哪来第二个厨房可以放?」
「好,下次我用买的。」隆云冰唯唯答应,忐忑道:「莉莉,妳还是生我的气吗?」
这一问,她强忍的泪溃决,呜咽出声。
他伸臂搂住女儿,轻轻拍抚,这才发现她背着背包,似乎打算出门。
他诧异了下,继而明白了她的打算,暗自庆幸来得及阻止她,也心疼自己给她的伤害,竟令坚强的她无法承受,落得必须逃避的困境。
「对不起。」他低声说着十几年前就该出口的道歉,「我对不起妳母亲,对不起妳小爸,最对不起的是妳。我想好好疼妳,却总是做出伤害妳的事,因为我不检点,也因为我的性向,让妳承受很多异样的眼光……」
「我不在乎那些眼光。」她抬起泪颜,郑重摇头,泪光闪闪。
「我在意的是你轻率的态度,你太容易得到爱情,所以从不珍惜,你似乎优游其间,其实从没有真正付出感情,去响应那些人。你最爱的只有小爸,所以你最后总是回到他身边,但小爸还愿意包容你多久?他就快放弃你了,你却没有察觉,一旦他决定彻底死心离开你,以他的个性,你绝对无法挽回他,那也是你心碎的时候。我很担心你们,怕你们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隆云冰不知女儿竟将他的情事看得如此透彻,重重敲醒了他。
他以为自己深悉情爱百态,在爱情中如鱼得水,其实他从没有对那些人付出真心,怎会懂得什么是爱?他愈玩得快乐,不啻愈迷失其中么?
玩惯了爱情游戏的人,才是最迷惑于爱情的人啊!
他眼眶微润,温柔地看着女儿,「妳和我不同,妳……更像妳母亲。」
母女俩细腻的心思如出一辙,当年他自私地娶了迷恋自己的女人,一方面掩人耳目,一方面藉此接近他真正的目标,女儿的诞生是意外,却是他现在最感安慰的珍宝。
他钟爱的女儿,值得最好的男人。
他忽然清咳一声,严肃地说:「我不喜欢这个管家。」
「什么?」她一愣。
「我做不好蛋糕,要他找借口跟妳餐馆那边请假,回来帮忙,他说什么都不愿意。昨天居然摆脸色给我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因为某个女孩误会他,把他真心的承诺当成废话,他很难过,还对我发脾气呢!他拿人薪水做事,居然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妳说,他过不过分?」
她泪颜淡淡晕红,「他……有点傻气,你别怪他。」
「我当然不怪他,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不过他啰唆得很,老是问我,这蛋糕真能讨妳欢心吗?问我会不会跟妳解释清楚,别让妳误会我跟他有什么暧昧?他天天问这些,问得我耳朵长茧,真不是普通烦人。」
他捧住女儿容颜,以拇指细细拭去她泪水,「妳受得了他吗?」
父亲意在言外的话让她脸蛋窘得通红,讷讷道:「我不知道……」
「不要紧,妳好好想清楚,别因为他很有诚意,妳就勉强自己接受。他如果纠缠不清,我就……」他顿了下,想起女儿的身手不须他代劳,改口道:「我赞成妳打得他当狗爬。」
她被逗笑,犹带泪痕的容颜漾开一朵漂亮笑花,父女俩相视展颜,多年的隔阂,如春雪渐渐消融。
一旁电话忽然响了,隆莉涵转身接起来。
「赵叔!你快到了?好,我叫他马上下去。」她挂了电话,向父亲道:「赵叔马上要来接你了。」
「这么快?我行李还没收完,衣服也没换……」隆云冰匆匆走出画室,到了门边又停步,搔搔头,迟疑地看着女儿,「莉莉,妳知道……他在哪里吧?」
「他前天发了电子信件给我,说他要去看天鹅堡。」
「天鹅堡,那是在德国。」他喃喃自语,开始打算要如何和山上的朋友们请假,买机票赶往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