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无法接受他的男孩,为何会露出那样炽热的眼神?
男孩问他,有没有想过他每个星期来找他的理由。
他怎么会没有想过?
毕业回到家乡的第一个星期,男孩就出现在老家的门口,似乎是从学长那里问出的地址。尽管自己忘不了离开前男孩给予的吻,一开始也只是简单地认为他纯粹来拜访而已。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每到周末就会来找他的男孩,彷佛是在进行一种仪式般地虔诚。以各种名义或借口,最后甚至借住到家里来和家人相熟,那个原因,他想过无数遍,想得满脑子都是男孩的身影。
以前说过和他在一起不耐烦也无趣的男孩,现在却只要能见面就满脸愉快满足的模样;与他四目相会时,也毫不隐瞒眼底那种露骨的感情:但是,他只能无措地回避开来。
男孩原本只是同情和可怜才和他交往。在学校的时候,因为太过喜欢对方,就算感受不到情意,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和男孩在一起;那样短暂又虚幻的快乐一下就破灭了,最终留下的心痛就好像是在惩罚他过分的贪心一般。
从发现自己对男孩有不该存在的恋慕那刻开始,他就知道绝对不能说出来;若不是酒醉意外的关系,男孩一辈子也不会晓得。
如果他的感情只是秘密,男孩绝不可能用那种专注的眼神凝视他吧?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看着自己的男孩了。
列车进了站,陷入思绪之中的郭近善险些忘了要下车。在复杂的地下通道沿着指示前进,排队买票转坐捷运,有个人不小心擦撞到他的手臂。
「啊,对不起!」
被撞到的郭近善反而先道歉,那人却是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站在月台上,郭近善忽然想到和男孩初识的情景。
因为在那种狼狈的意外情况下受到对方帮助,所以印象深刻,也难以忘怀。持有着好心人遗落的证件,他虽期盼能够亲手交还给对方然后道谢,却没想到不知任何来历的陌生人,竟会在两个月后巧合地在学校里遇见。
倘若没有先发生那件事,就读同一所学校的两人就算曾经擦肩也不一定有认识的机会;然而,宛如安排好顺序似地,不同系别学级的自己,也因为刚好有空而被找去帮忙监考,在教室里和男孩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真的好惊讶。
彼此只是陌生人的身分,那样微乎其微的机率,没想到居然还能够再见,让他产生一种相当特别的喜悦。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想要更进一步地认识男孩。
学生时代,由于天生气管不好,他经常卧病在床,也出入医院多次,甚至休学开刀;再回到学校时,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对无法顺利打开人际关系的自己而言,要去主动接近一个人,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因为两人几乎没有交集,他才会拜托老师让自己接下助教的工作,这样就能够增加见面的机会。然而,或许是方法不对,每回想要找男孩说话,对方总是一副皱眉的表情;试了几次之后,他发现男孩似乎对自己有点厌烦。想想自己是否太突兀,像男孩那样的年轻人,大七岁的自己是个很遥远的存在吧?愈是着急,愈不顺遂,而他更是弄巧成拙,害得男孩受伤离职。
对于总是惹对方讨厌的自己,他感到非常挫折失败。本来以为没有可能了,最后能够跟男孩成为朋友关系的时候,他真的觉得那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这份单纯的心意,慢慢地转变为更深切的期待。
在得知男孩已经有女友的事实时,他心里竟难受到想哭的地步;痛苦酸涩的异样心情,让他突然震悸惊觉自己原来已经喜欢上男孩了。
虽然发现自己的感情,却也同时失恋。其实,并没有差别吧,因为无论如何,这份爱恋都绝对不能被发现。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喜欢对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可就算能当朋友在一起也好,这样他就满足了。这种事情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那种压抑的思慕,只是更加深他的眷恋。
所以……他那时候才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那种接近的程度从来也没有过,感情胀满心胸,再也忍耐不住,他在梦里对男孩说了喜欢。可是那并非梦境,而是现实。
他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男孩当时的表情有多么错愕。
因为他和男孩一样都是男性,男孩当然不会接受。
他被完全拒绝。这个严重的错误,令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普通朋友情谊也尽数毁坏崩塌,就连和男孩打招呼或交谈的那种浅淡关系都没有了。他非常寂寞和伤心,忘不掉男孩,也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自责。
失落空白地度过一段日子,他虽已经绝望,但对男孩的牵挂丝毫未曾稍减。之后,男孩突兀地对他说要交往,他心里却是更惆怅了。
男孩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吧?他就是那种孩子啊,即使不想和自己出游,但还是会勉强陪伴。
明明知晓这点,但他就是没办法拒绝。因为不能和男孩见面实在太难受了,但是见面却也很痛苦,不停地反复烦恼,男孩不稳定的情绪终于让他明白已经到达极限了。
由于体检不合格的关系,他并无兵役问题。刚好老师介绍的工作在老家附近,干脆就离开这个地方吧。
就算再不舍、再难过,他也一定得放弃。
因为,他只能这么做……
郭近善从回忆当中醒神,一踏进校门,就看见有工人在修剪大道两旁高耸的椰子树。
江破阵的系馆位在正门左边,和他的研究室是相反方向。在暂代助教的那阵子,他总是要走过很长的一段距离才能到达。
怀念般地在校园里缓步走着,也给自己一些心理准备。如果见到男孩该说什么才好?没见到的话,他……会直接回去。
因为冲动,所以来了。郭近善也不晓得自己在胆怯什么,只是,就算彼此相爱,他们两个毕竟都是男人。
他深爱男孩,却从来没想过要和男孩在一起。从发现爱上男孩开始,他就决定隐瞒埋葬,即使已得到男孩拥抱的现在,他也无法轻易和男孩成为情人。
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负起责任,那么优秀的青年,应该要有更美好的未来啊。
想到这里,郭近善就涌起一股心酸。
他有爱情,却缺乏勇气;他具理性,所以看不到完美的结果。自己能够承担他们之间所有的遗憾吗?
因为他比男孩年长,因为先爱上的是他,所以总是无法克制地想着这些事情。
站在系馆前,郭近善的脚步犹豫了。
所以,当看到江破阵要走出来时,他下意识地就想找地方躲藏。在侧身以大门旁的墙壁作为遮掩的同时,目睹一个年轻女孩叫住了男孩。
女孩十分美丽,和身旁英俊的男孩相当适合,两人都像是图画中的主角般让人赏心悦目。
那女孩有些面熟,郭近善迟钝地想起,以前自己曾经看过她的照片--就在男孩的皮夹里。那是男孩还在资料室帮忙时候的事,之后他把照片抽掉了,自己也未曾问过他和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是男孩的女友。他和女孩现在还在一起?还是单纯地碰巧偶遇?他追着自己,也和女孩同时交往?或者,他已经不想要理会自己而打算跟女孩复合?他们……在说些什么?
脑袋里乱七八槽,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但他背脊僵硬地贴着墙,连一步也跨不出去。
想要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听力不佳的他,在这种距离连单音都无法顺利接收到。
这些日子,沉浸在男孩所带来伥然若失的暧昧里,彷佛在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现实给撼醒,郭近善连手指都发冷了。
男孩原本就是喜欢女性的,奇怪的只有他。倘若现在告诉男孩,自己已经对他没感情了,那么他的人生就不会再被自己所影响;如果自己替他承受这一切的话……
茫然地抬起头,男孩刚好从系馆里走出,郭近善望着他,只感觉心口泛出一阵疼痛酸楚。
男孩在看到他后明显讶异,停顿许久才道:「你怎么……」
郭近善有些无措。能有什么话对他说?因为他的希望,所以自己来了?
「我请了半天假……我、我订了蛋糕,因为怕坏掉,所以等一下再去拿……不是、那个……生日快乐。」他词不达意地道。
然后望见男孩注视着他,压着额头笑了。
……是因为就这样跑来找他的自己很有趣、很滑稽吗?
握紧公文包的提把,郭近善难受地垂眸。
「--你跟我来。」
男孩忽然抓住他的膀臂,把他带到走廊角落的厕所。郭近善不安也不解,被拉入个人室之后,他只能无助地望着男孩。
「虽然这个场所很糟糕……但却是唯一不会被看见的地方。」男孩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咦?」由于他的靠近,郭近善顿时脸颊泛红。
男孩叹息了。
「……你不能怪我。你要祝我生日快乐的话……我想再许一个愿。」
郭近善的肩背被拥住,男孩几乎没有距离存在的凝视让他心慌。
「什……什么?」根本无法去思考男孩的用意,因为呼吸到对方灼热的气息,他莫名地浅喘了一口气。
「我要吻你。」
嘴唇瞬间被男孩给掳获,郭近善反应不过来,能做的就只是战栗地闭上眼睛而已。
轻浅的亲吻很快地变成掠夺,男孩从裤腰里拉出他的衣襬,然后伸手进去抚弄,感觉掌心贴在自己的肌肤上肆虐,他忍不住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刚刚还想着要替男孩扛起一切的自己,为什么现在却脆弱得依附怀抱住自己的这副胸膛?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何会爱上男孩,但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吧?等到再成长之后,也许会发现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迷惑而愤怒,自己会在男孩的回忆里变成一块不可抹灭的耻辱……其实他真的好害怕。
因为奇怪的只有他,因为先爱上的人是他啊!
「我每次看到你打领带,就很想把它解开……把嘴张开。」男孩哑声低吟。
不想被怨恨,舍不得放手,明知道不可以,但是郭近善却不无抗拒。他也对那个漂亮女孩子这样做过吗?以后或许也会对别的女性这么做吧……他好厌恶想着这种事的自己。
在从未想象的地方承受着男孩的热情,太过激烈的浪潮令他恐惧,他只能拚命地攀附着男孩的肩背,以免让自己溺毙。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恋爱会让人改变,或许会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始终对这段感情恐惧的自己,一定也是由于爱得太深所致吧?复杂的思绪教他不能喘息,当男孩低头吮吻住他敏感的胸尖时,他全身剧颤,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郭近善忽而清醒过来,万般辛苦找回自己消失的声音,他喉咙干涩地说:
「有……人……」
男孩终于停住,抬起脸热切地望着他。
郭近善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只是,从男孩瞳眸里所看到的映像,好像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自己了。
被男孩那样用力抱进怀里时,他彷佛深陷进一个踩不到底的领域之中,无法自拔。
「我爱你。」
耳边响起一句低语,震撼了他朦胧的听觉世界。
……他也爱着男孩啊!爱到连自己都不能控制。但他们之间却不是只有爱情就可以的那么简单。男孩该如何面对家人,男孩的未来……必须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自己才会这么、这么地烦恼……视野模糊成一片,郭近善热
泪盈眶,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将脸靠向男孩的肩膀,他缓慢地闭上双眼,滑落的泪水滴进心底深处,成为痛楚和觉悟。
丢弃吧!理智、思虑或者现实,他不再去想那些了。
就算自私,就算不被谅解,就算日后遭到憎恨,就算会拖累男孩的人生……怎么样都好。
只要男孩爱着他,他就会给男孩自己的一切。
轻轻地抬起颤抖的双臂,他回抱住男孩。
不再放手。
【全书完】
在那之后
为什么明明已经四月了,气温却只有十二度?
早知道出门前应该多带一件厚的外套才对。一阵冷风吹过来,江破关微微瞇起眼,觉得手臂上的寒毛似乎竖起来了。
走在有些陌生的道路上,他朝路边某户门牌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哥哥的住处就在下个巷口。
真不晓得当兵放假的自己干嘛要下辞辛劳地坐火车来新竹探望哥哥。基本上都是因为哥哥没回台北的家才让自己多跑一趟。
研究所毕业后便在新竹某家光电产业里服国防役的哥哥,役期已经顺利结束,目前定居在新竹,不仅原有的公司开出高薪希望他留下,就连更知名的企业体都来网罗。
和拼死拼活才考上国立大学的自己不同,这个大他五岁的哥哥从小就聪明,表现相当优秀,自己的功课都是他教的。
不论是国小或国中,教过哥哥的老师都会微笑地对自己说:「你就是江破阵的弟弟啊?」拜哥哥遗留下的辉煌过去所赐,自己九年的国民义务教育受到各方不少关照。不过,他对这个唯一的哥哥只有尊敬崇拜,没有一丝嫉妒。
因为他们家只有两兄弟,也不是说完全不会吵架,但是哥哥一直都很照顾自己这个弟弟。记得以前就算弄坏哥哥的宝贝计算机,他虽然发了一顿脾气,但怒火过后就不会再提,也没要那时还在念国中的自己赔偿。
有好康的彼此分享,有时候也会做一点小坏事。考高中和考大学时都会问哥哥意见。因为哥哥到新竹念研究所、服国防役,而自己去中部读完大学又当大头兵,逐渐聚少离多,但他们平常仍然保有联络。一直以来,兄弟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好的。
只不过,这几年哥哥比较少回家,所以父亲有点不高兴。之前,哥哥在新竹买房子,先缴完头期款才告诉家里,已经让父亲有些生气了;在知道哥哥和以前大学的学长同住之后,父亲因为担心对方是利用哥哥而在过年时多说了几句,还顺便叨念那位学长会阻碍哥哥成家,结果哥哥当时虽然完全没有顶嘴,但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减少回家的次数。
极度古板的父亲和开明的母亲,或许是因为互补的关系才会结婚吧?
虽然他不大了解哥哥现在的生活,不过最近在交谈时经常感觉有些奇怪。
「如果有一天,我被爸赶出家门,就拜托你好好孝顺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