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压力倏地直击心口,他使劲地把杯子放落在桌面上,粗声道:
「你干嘛不早讲!」用餐的尖峰时段,虽然四周人多吵杂,但过大的音量还是让附近几桌侧目。
「咦……」郭近善有点反应不过来,仅能疑惑地瞅住他难看的脸色。
「我不想喝你喝过的!」他再次怒斥。
这只是在乱发脾气,虽然清楚知晓,江破阵却无法停止。
几秒钟的空白之后,温和的低沉嗓音轻轻地拂过耳际:
「对不起。」
江破阵抬眸,只见郭近善脸上挂着淡微的笑,对他说道: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我买一杯新的给你,好不好?」
柔顺的低语,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冷静下来之后,江破阵直想自己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是……我是不喜欢喝绿茶而已,所以才会那么说。」他放缓语气,非常牵强地解释着。
「啊……是吗?」郭近善注视着餐盘里剩余的食物半晌,然后放下餐具。
察觉对方的目光调往别处,江破阵下意识跟着望过去,视线所及是几桌学生客人,没有人起来打招呼或看这里,并无特别之处。
他再转回视线,发现郭近善已经转而睇着桌上的水杯。
……还是先走好了。
不想那么尴尬,江破阵正打算罗织借口离去,郭近善突然出声了。
「那个……你不用再找我了。」
江破阵正要掏皮夹付餐费的动作停住,不禁回问道:
「什么?」
郭近善朝他微微一笑,说:
「不是要期末考了吗?该用功念书了吧,我也要准备口试了,我想……彼此都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所以,你不用再找我吃饭或出去了。」
江破阵闻言,这才发现自己显得太过紧张。他还以为郭近善生气或无缘无故被骂而消沉伤心才那么说。男人温和的笑容让他怪异地心跳了一下,他避开视线,应道:「我知道了。」
站起身要离开时,郭近善却又轻缓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礼貌的男人老是对自己说谢谢,也常把对不起挂在嘴边,普通频繁得快要等同问候语,所以也不会有其它特殊的含意。
「不客气。」
凝视着郭近善淡淡微笑的脸庞,他只能找到这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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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完全被报告和考试给填满,期未来临时总是像打仗一样。
因为先前一直在考虑郭近善的事情,所以好像有些忽略功课了,他能为自己着想,提议不用见面,江破阵觉得庆幸。
只是在夜深人静念书之时,偶尔他还是会不小心想起:郭近善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如此忙碌?但他既然说没有空闲,所以自己好像也没必要询问。
毕业典礼和期末考几乎是同时间举行,当江破阵由于要念书所以在周末来到学校时,看见校园里充斥穿着黑色学士服以及不同披肩的毕业生,他才忆起,郭近善的论文和口试不知道顺不顺利。
……再等一等。考完试就有很多时间了,之后再说。
所以,当最后一科也顺利结束时,他下意识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找郭近善。
站在大气科学系馆的前方,江破阵仰首望向三楼最旁边的窗户。自己曾经有半学期每天都待在那里。
尚未进入,有个人和他擦肩。
那人忽转头出声道:「咦!你是?」
江破阵停步,看向对方,想起好像是郭近善实验室里的同学还是学长。
那人果然道:「啊,上次谢谢你啦!」是指聚餐时请江破阵送郭近善回家的事。
「没什么。」江破阵仅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等等!你是要找近善吗?他不在楼上喔。」那人好心地不想让他白爬楼梯。
「什么?」江破阵回首。
那人笑道:「近善已经毕业了,位子也让出来给学弟坐了,没事不会再来了吧。」
江破阵愣住!那人提醒完后就走了,只留他在原地。
原来他已经离开学校了。可是怎么没告诉自己?在学校里,江破阵要找郭近善的唯一方式就是直接过来系馆,现在他毕业了,自己要怎么联络他?
他不禁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郭近善的号码,稍微迟疑,就算对方可能无法接听,还是打出去了。
「电信局您好,您拨的号码暂停使用……」
当通话那方传来不在预期的响应时,江破阵以为是自己拨错号码,所以很快地重打了一次。
「您拨的号码暂停使用……」
江破阵瞪着自己的手机半晌,然后从电话簿的功能里叫出号码,确认之后再拨。但是,无论按几次,总是一个机械化的女人声音重复响起。
不是忙线接收不到或没有响应,而是「停用」!
为什么会是停用?即使知道助听器会被干扰,却还是只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办了支新手机,这么重视自己的郭近善,会无缘无故地把号码退掉吗?
「可恶!」怎么都无法接通,江破阵差点拿起来摔烂。
一股焦急与恼怒交杂的情绪让他霍地奔出学校,骑着摩托车来到郭近善住处。才上到二楼,他就气愤地按电铃,但是没有人应门。
「搞什么!」他使劲地踹了毫无动静的铁门一脚,发出匡啷刺耳的声音。
无法顺利见着人,教他异常暴躁。
能找到郭近善的地方只剩这里,江破阵来回踱步,最后索性坐在楼梯口。
从接近黄昏到夜幕低垂,不知何时才能终止的等待漫长难捱,他不曾想到任何自己会在这里焦虑的理由,只是在终于望见低头走上楼的男人时,立刻站起身来。
「……咦?」郭近善手里拎着塑料袋,在发现等在门前的江破阵时,表情显得非常讶异,但又马上在一瞬间隐去。「啊……你怎么了?」
「我来找你!」江破阵生气的说,但还是宽心的成分多。
「--找我?」郭近善迟疑地望了一下周遭,彷佛察觉楼梯间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遂取出钥匙,打开门道:「你……要进来吗?」
那绝非是欢迎的态度。江破阵更恼,不客气地推门踏入室内,在看到里头的景象时,却猛地瞠大双目。
客厅里,家具都被覆盖上白布,几个已经用胶带封好的纸箱摆在角落,简直就像是--
「不好意思,因为在做搬家的准备,所以有一点乱。」郭近善低声说。
「你为什么要搬家?」江破阵马上问道。
郭近善越过他,迟慢回答道:「这里是我叔叔的房子,我本来就只借住到毕业为止。」
江破阵又质问:「你要搬到哪里去?」
他没有应声。江破阵急躁地再问:「你离开学校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你的手机号码为什么停用了?」
郭近善垂眼须臾,仅说:「你先坐下来,我倒杯水给你。」
带他到厨房的餐桌落坐,郭近善先是将塑料袋放在旁边,那里面似乎装着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然后倒了两杯水摆好,跟着才坐在他的对面。
郭近善轻轻地侧首,启唇道:「那个……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没有头绪的江破阵只能沉默等他继续开口。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在新竹。我的老家也是在新竹,所以我会搬回家去住。」郭近善说道。
那意思是指他即将远离这里。江破阵霎时楞住。
郭近善跟着道:「还有,我想我们不用再交往了。」
江破阵一怔,注视着他。
郭近善只是露出淡然的笑意,握住面前的杯子,轻声道:
「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和你在一起过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根本一点都不适合,我对你的感情,大概是一种错觉吧……因为你聪明又厉害,是我所憧憬的形象,所以我弄错了,交往过之后,我就醒悟过来了……男性跟男性在一起,真的很奇怪吧,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摸着自己颈项,羞愧道:「我……真是丢脸。」
江破阵瞪着桌面的玻璃杯,因为被郭近善握过又放开,上面一圈白白的指纹缓慢地消散,直到完完全全褪去,自己竟然还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响应他的字句。
「手机,我很少用,果然没什么人会找我呢,所以我把号码退了。」郭近善轻浅地微笑,那样温和地说。
结果,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明确告诉自己,助听器会被干扰的事实。江破阵只能看着他,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或说什么。
郭近善望向壁钟,歉然道:「对不起,我等一下和人有约……你还有事吗?」
「没有。」江破阵硬声道。
好像被当成不速之客,自己的存在变得毫无价值。他沉冷地站起身走向门边,就要离开。
在玄关处,郭近善正要替他开门,江破阵也同时伸出手。
指尖不意相触,男人收回手退开一步,不意有些惊慌地对他道:「抱、抱歉!」
江破阵理都不愿理,随即开门走出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愤怒地用力甩上门。
他的情绪恶劣到极点。
郭近善要搬走了,工作以及老家都在外地,大概不会有机会回来了。倘若自己没有找来,他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吧?居然还说什么弄错、醒悟--
……不对!反正会和郭近善交往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又无法理解的冲动而已,不必等自己开口找个性不合之类的理由,他现在毕业离开,还主动说出两人不适合,简直就是照着自己的剧本完美演出,对自己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江破阵走下楼梯的脚步慢了。
他的行李都已经封箱,可能这两天就会搬走。
学校、号码、住处,甚至两个人的交往,一切的一切都已被对方切断。只要自己在此时此刻离开,他们就完全变成没有关系的人了。
他们不会再见面。这是最后一次。
全部结束了。全部。
终于发现这一点。江破阵停在公寓前,不觉瞠眼瞪着地面。
手指上残留着郭近善的温度……好热!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接触而已啊。
郭近善刚刚在讲话的时候,一直握着装有冷水的杯子,连指节都泛白了。为什么要那么用力?他跟谁有约?塑料袋里不是装着一个人的便当而已吗?
江破阵握紧拳头,无法就这样离去。
「说谎……」
汗水滑落他的面颊,像是暗号一般,他倏地回过身,快步跑回楼上。伫立在门前,他气息粗喘,没有犹豫地握住门把扭转,因为刚才甩上时并未上锁,所以门板应声而开。
碰地一大声,他顺势冲进厨房的同时,只看见郭近善站立在流理台前,身体猛烈地颤了一下。
背对着江破阵,将玻璃杯放入水槽的男人低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那个、你……还有什么事?」他语不成调,彷佛强忍着什么而极力掩饰。
等到江破阵察觉的时候,自己已经朝他跨出步伐。
「别……别过来。」郭近善双手撑着流理台边缘,头垂得好低,嗓音已然嘶哑:「拜、拜托你……请你不要过来……」
他的身体严重颤抖着,背影看起来脆弱得几乎要碎掉。
江破阵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塞窒在胸腔处,令人难受不已。他忍不住走到男人身旁,缓慢伸出手。
才轻触到臂膀而已,郭近善就出声道:
「我……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怜?是不是因为这个样子……所以,你才会同情我?」
江破阵霎时僵住,无法再更接近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你生日的那一天……陪我去山上的时候……还有和我之间的交往……你真的很好,真的!」郭近善浅浅地喘了一下,轻声道:「我明知道……明知道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趣,却又总是贪心地想要见到你……对不起,让你那么勉强。」
男人虽然迟钝,却不是无感,自己在交往过程中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能够察觉。江破阵不懂郭近善为何要这样说?说要交往或是见面的人都是自己,他只是被动的承担,却把责任全部揽在身上,他这么委屈是为了能够打发自己,什么也不愿留?
自己其实已经被他彻底摒除了吧?
毕业或是搬家,他什么也不对自己说就是最真实的证明。倘若自己今天没有寻找,他就打算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如果自己晚了一天两天,甚至是几个小时,这里或许已经变成没有人的空房子。那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心慌和恐惧猝不及防地猛袭上来!
江破阵蓦地愤怒道:
「我和你在一起时的确觉得无趣又不耐烦,事实上我答应与你交往后就在寻找可以分手的借口,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是这样想,你很有自知之明!我这么坦白你满意了?」他没有想要伤害对方的意思,却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
郭近善垂首不语。良久,才用近乎扭曲的音调,极度自责道:「喜欢你的事……要是我没有说出来、就好了……」
他把对自己的爱情当成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严重错误。江破阵深沉地瞪住他。
小小的液珠滴落在水槽钢板,破碎打出毫无节奏的细微声响,那是无法抬起头来的郭近善所掉下的眼泪。
宛若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直至此时此刻,江破阵终于了解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施舍」,有多么、多么地伤人。
心口好像被捅出一个大洞般破裂开来,他用力地喘息着,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痛却仍是随着呼吸更为加深。
闭上眸再张开,江破阵的眼神变得炽烫,他抬起双臂,从背后拥住了郭近善。
「你不必……这么做。」郭近善低微说道,想要挣开。
江破阵却收力更紧,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
已经是极限了。郭近善垂首抓着流理台,终于哭喊出来:「请你……放开……」
怀里高热的体温让江破阵脑袋一片混乱,他什么都不要知道,只清楚确定自己现在的行为绝对不是同情或可怜。
他压抑地吼道:「我并不是在安慰你!」
抓住郭近善瑟缩的双肩,将他强硬地转过来,捧起他泪流满面的脸庞,江破阵感受到自己体内一阵撕裂的难忍痛楚。
这一辈子,他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如此绝望伤心的样子。
扯下郭近善被泪水濡湿的眼镜,江破阵侧首吻上男人带有咸味的双唇。
只是接触而已,江破阵就感觉自己的脏器彷佛从身体里面被掐住一般疼。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吻会让人如此地心痛。
「不……不要……」
就算郭近善双肘抵在自己胸前抗拒也不理会,江破阵探手到他脑后将他压近自己,舔吻着那发抖的嘴唇,更甚至趁他张嘴喘气之时潜入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