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棠吓了一跳。一个月来,雪欢对他总是态度有礼但保持着距离,虽然他看得出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但是她从未主动发问,只是间接探索周遭,获得她想知道的事情,但单靠她自己要把这些零碎的片段凑成完整,是相当困难的。
先前母后曾告诫他,在雪欢伤好之前,不要提起以往的事,以免她为了忆起从前,情绪激动而不小心使伤势加重,也还好她从未问起,要不然他可真是为难,因为自小他就未曾欺瞒过她。
但现下雪欢的伤势已好了泰半,且又开口问了他,这应该是寻回她记忆的好时机吧?
何况雪欢的主动,亦表示她已将陌生的藩篱撤离,能够真心接纳他,这才是值得他高兴的一件事。
「妳想知道些什么?」他已决定将一切告诉她。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看来似乎与外界隔绝?」
于是冉青棠据流传下来的先辈口述及记载,说明天邽皇朝的祖先,正是千年前曾北伐匈奴军队中的一小支秦兵,但却在一次行经雪岭的途中,和大军脱队,迷失了方向。
当时他们只能继续向前走,抱着一丝希望,盼能与大军会合,殊不知越往北走,气候更加严寒,大伙儿又冷又饿,全凭一股求生意志支持。结果不到几日,士兵已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以尸体为粮,希望能勉强支持几天,靠的就是--希望。
「你说的……是真的?!」香雪欢听得浑身发抖,两眼圆睁,牙齿格格打颤。
「嗯!而且他们还惨遭狼群环伺,当时有人发现在百尺距离内有一山洞,也许可躲避狼群,于是大家一致往山洞奔去,再堆雪块堵住洞口。幸好这个山洞不是熊窝,要不刚逃过狼爪,却得陷入葬身熊腹的命运了。之后,发现有路可通往洞穴深处,大家便往前走了去。」
「后来呢?」她听得津津有味,连让冉青棠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当然是来到了这儿啊!众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清泉流水、花草树木,还有飞鸟、野兔,还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来到了天堂。原来先前陡峻异常的斜坡,使他们来到这不为人知的山谷,在众雪岭的环抱下,只有那个山洞是这谷地的入口,而他们就这么误打误撞,碰上了千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们……我是指祖先没想过再出去,回到自己的家吗?」香雪欢疑惑道。
「当然有想过,但能活着走出这片绵延的雪岭区域,机率实在渺茫,且与其在战火连天及民不聊生的家园求生存,还不如生活在这作梦也想不到的人间仙境。」
「原来如此。」她轻叹口气,不禁红了眼眶。
「故事还没结束呢!」冉青棠卖了个关子,存心逗弄她。
「那你赶快说啊!」香雪欢情不自禁地摇着他的手臂。
「其实这片谷地早已住了人,还是些琥珀色眼睛、高鼻子的异族人,而且他们的文化及工艺水准不比当时的汉人差,要不后来也造不出天邽皇朝的皇宫。
「不过,当时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双方又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大打出手,本来那些从不识战争为何物的异族人,绝不可能打得过骁勇善战的秦兵,但奇特的是,这些士兵居然伤不了他们任何一人,反而被迷昏了大半,原来这些人都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虽不能伤人,但足够自保。」
哇!居然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想亲身体验看看!她心想。
「后来当中一名本是带队的最高将领,和一名异族女子相恋,这名女子是他们族里地位最高、能力最强且备受崇敬的巫女,经由他们互传信息之后,化解了原本的纷争,而这名女子也聪慧万分,本来巫女得保持清白之身,但她居然能打破长久以来的传统,下嫁予这名将领,将巫女的职位传承给他人,还帮助丈夫在此建立了一个皇朝。」
「虽然他们治理之下的人民时常因为语言、习俗及观念不通而频生纠纷,但每每在这名皇后的处理下,使误会烟消云散。另外,这位皇上后来还发现,他和皇后的下一代遗传了她的特殊能力,因此在皇后逝世过后,他立下了一个族人生生世世都不可违背的旨意。」
「什么旨意?」香雪欢急切地问。
「每个继位者得与异族巫女通婚。之后演变成在皇后产下一子七年后,由皇后拿着一条水晶项链,从民间挑选两名甫出世的女婴,之后带回宫中抚养跟皇后姓,亦由皇后起名,长大后由继位者决定哪一位是他的新娘,落选的女子便成为下一任的巫女,终身不嫁,否则得处火刑。因为她从小跟在皇后身边,学习开发自身潜在的能力,一旦与别的男子交合,便有可能夺权嗣位,成为皇朝的隐忧。」
难怪当皇后将手置在她的额头上时,那病痛的感觉居然逐渐消失,原来她有先人遗留下来的天赋能力!
「那为什么得拿着一条水晶项链挑选女婴呢?」香雪欢满肚子疑惑。
「这条水晶项链是第一位皇后当巫女时,传承下来给每一任皇后的,它是镇族之宝,可开发巫女内蕴的各项能力,且可带领她探知未来一年内任何人的命运。当挑选女婴时,只要将项链放在她的额上,如能使它发出紫光,表示这名女婴有丰沛的天赋能力。」
「故事已经说完了吗?」她听得有点意犹未竟。
「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冉青棠故作神秘地卖关子。
「什么?!你快说啦!」香雪欢圆睁着大眼催促道。
「除了水晶项链之外,还有一个六角水晶体具有更大的能量,但必须有水晶项链才能开启它的能量,这个秘密和开启能量的方法只有巫女才会知道。而当时成为皇后的巫女自己留下水晶项链,而将六角水晶体送给情郎,所以历代的皇上与皇后便各自传承此二物。传说如果并上两者的力量,可让一个人起死回生。但听说危险性极高,我也没听说有人启用过。」
听到此,香雪欢仍沉醉在那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中。那,自己在这里的角色又是什么呢?一想到这儿,她的头有些抽痛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冉青棠看着脸色有点发白的香雪欢,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担心地问。
「不,没什么。」甩掉心中因他触碰的手而勾出的莫名情愫,她有些心慌,急忙找了个自己急欲知晓的问题,让自己脸上泛起的潮红不被发现,「那么,我到底是谁?以什么身分及地位生活在这个皇宫中?」
「妳?」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用极轻松的语气笑道:「妳就是被挑选出来的女婴,未来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嗄?!」香雪欢被这个讯息吓得不轻,张大的嘴巴久久阖不起来。
这是真的吗?看着冉青棠不大正经、却又以那双散发灼灼光彩的眼瞳紧盯着她的模样,她生硬地将话题荡开,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么,我真的有这份天赋能力吗?但是为什么我现在无法运用?」
「可能是因为妳失去记忆的关系,连带忘了如何开启的方法,但与生俱来的能力是不可能消失的,它正等着妳使用。而我觉得,它正是帮助妳恢复记忆的最大关键,因为历代的皇后及巫女最大的能力便是预知吉凶、未来,但探索的范围不大,大概仅止于一年内的事件。」
「那我和你……不是亲兄妹喽?」香雪欢不小心误闯敏感话题。
「当然,妳是我未来的新娘呢!」冉青棠坏坏地笑着。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娇羞满面地嗔道。
「记得妳小时候老爱缠着我说刚刚的故事,那时候的妳,好可爱……」他一缕神思飘到远方,嘴角淡笑出一弯弧度。
「现在就不可爱吗?」顺口溜出这句话,等她发觉时,才知道自己居然问了一个无聊问题,不禁满脸羞红。
「知道妳为何取名为雪欢吗?」他用手拨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笑问。
她轻摇了头,嫩脸因他手指不经意的触碰而燥热。
「第一次看见妳,我只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在一片白雪初降的季节,我在花园里围着母后又叫又跳说:『母后你看!妹妹看着这些雪花笑了!』妳的名字雪欢便如此定了下来。喜欢吗?」
香雪欢抬起眼来,正好对上冉青棠的瞳眸,在那两处深潭中,她见到了真心与灼热。
风,微微地吹着,她有些……迷醉了。
两颗合该相属的心,不知不觉地将对方烙印在自己的心底,同时也镌藏了浓烈而深刻的感情。
第二章
皇宫内,一处颇具阳刚气息的院落,古松傲立,一座石亭内可依稀看见一对男女,男的背靠在亭柱上,女的则坐在石椅上喝着冰镇的莲子汤。
「事情进行得如何?」冉朱棣两手横放在胸前,懒懒地问道。
「巴氏兄弟与其麾下已同意,只要时机一到,马上动手!」香若薰拈起银制的小汤匙,慢慢搅成一圈圈涟漪,闲适地回答。
「那朝中的柳上卿与姜太尉呢?」
「他们也已默许,只要你能成功,相信他们不会出面反对。」
「妳要小心,如果泄漏半点风声,我唯妳是问!」他两道如箭的目光射向一旁悠闲而毫不在意的她。
「我不会自毁前程。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如果事情真能成功,师父……我是指香乙人,为何到现在仍未有所行动?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所阴谋?」
「她心里有鬼!我谅她也不敢离间我和父王的感情。她有特殊力量没错,但我有和她作对到死的精力,她尽管放马过来,如此,这场游戏才更刺激、更有看头!不过,最后的赢家绝对是我,我一定要让她尝到失去最亲、最爱的人的滋味!」他言语激烈阴狠,但是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纹,只能从眼里的两泓深潭中,见到如排山倒海般的怒气。
随着勃发的怒气,冉朱棣跌进漩涡般的往事中,那一幕幕似是而非的话语,在他稚小的心灵中留下深刻的轨迹,及无法弥补的痛苦及伤害。
他的童年没有欢笑,有的只是一件件触目惊心的往事,和母亲的死所带来难解又痛彻心肺的谜……
从小,母亲就严格禁止他和青棠来往,但是,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只知道青棠是位很有趣又很照顾他的玩伴兼兄长。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青棠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也不明白为什么青棠和他母后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但他和自己的母亲却只能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冷清的院落里,没有人来照顾他们。
甚至,连父王也绝少踏进这间处所……
虽然母亲一再严格禁止他和青棠接近,并毫不留情地施以打骂,但是小孩子的天真和健忘,却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所以,他母亲选择了一个激烈的手段,成功地让他的心里植下一个只有恨、永远也忘不了的可怕回忆……
那年他只有八岁,有一次,他刚和青棠从外面一起玩耍回来,一进屋,就见到母亲脸色阴沉,冷冽的目光使他打从心里害怕起来。
「棣儿!你跑去哪里了?」
母亲的声音比寒冷的霜雪更加慑人,令他两脚不禁发起抖来。
「找青棠哥玩儿去了……」稚嫩的童音有着深深的恐惧。
语音刚落,只见母亲突然拿出手腕般粗大的棍子来,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打了下去,雨点般的痛楚让他一边尖叫地躲着,一边大哭地求饶。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单纯的心里只求不要再受皮肉之苦,对自己每次许下的诺言并没有一次成功的实践。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母亲这口气,充满了极深的幽怨及愤恨。
「棣儿,这世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尤其是青棠和他的母后,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母亲将他轻轻地搂进怀里,叹息声悠悠不绝地萦绕在他耳边。
「我知道……孩儿下次再也不会惹妳生气了……」他撒娇地说道。
「不!你永远也不会懂的,除非……」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他也因为哭累了,不知不觉地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直到深夜,他被大力地摇醒,只见躺在身旁的母亲拿着一把冰雪般的利刀,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娘,妳不困吗?」他被母亲双眼闪烁的危险气息和那把匕首吓到,所有的睡意全都一扫而空,恐惧的情绪盈满整个心头,颤抖地问着。
「棣儿,娘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就是恨死青棠及那个生他的贱女人香乙人,为娘报仇,因为是他们俩让娘无法继续苟活下去,也不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等你长大……」
他并不懂母亲所说的话,却被她奇异的举动惊得一动也不动,只是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对他说完话后,疯狂大笑的母亲。
冷不防的,母亲举起那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心口深深地刺了进去……
触目惊心的鲜血从她拔出雪刀的缺口直喷了出来,他被吓得神魂俱失,用尽全身的力气拚命地尖叫,放声大哭。
满身血红的母亲睁着比平常更为圆大的双眼,伸手抓住他细瘦的手,一字一字地颤声嘱咐,「棣……儿,我要……你、永远……永远……记、住、今、天,不要……忘了……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长大……之后,为我……报仇……」
强忍剧痛的她,尖锐的指甲掐入他的手腕,渗出一颗颗殷红的血珠。
「哈!哈!哈!冉仲天,我要你……对我的薄幸,付出……惨痛的……代价,一个……你、永远……永远……也想不到的……代价……哈!哈哈……」失血渐多的她,带着逐渐微弱的恐怖及悲愤的笑声和泪水,离开了人世。
他一直大哭大叫,直到喉咙喊破,如刀割般的剧痛,仍不能使他放弃用沙哑的声音唤来一份救助,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他才放弃这徒劳无功的叫喊,脑筋一片空白的他,只能一直看着已僵硬死去的母亲。
那双死后却未阖上的眼睛,满布着无限的怨恨及不甘,如此清晰、深刻地烙印在他脑海里,直到现在……
冉朱棣摸摸手腕上那五个被母亲掐进肉内,所造成的圆形伤疤,这五个永不消失的伤痕,一再提醒他自己身负的「使命」。
是的,他要报仇,让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尝尝他所遭受的痛苦……
「父王?瞧你说得多亲热,在这场游戏中,你不是也把他当成敌人吗?」香若薰放下莲子盅,拿起随身的手帕轻轻揩着嘴角,好整以暇地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