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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意 page 3 作者:陈毓华

  女人的自尊跟海里的蚌壳一个样,看似坚硬,其实一敲就碎。

  看他像老头似的一本正经,实在有些刺眼:“你几岁?”他到底几岁?

  “你又几岁了,我猜……不到十四。”

  “我十六了。”

  “那我十八。”

  什么叫“那”?

  嫘兵兵突然灵光一闪,自从跟他交手以来屡次吃瘪,尤其莫名其妙吃亏的次数太多,她不得不多了这一问:“要是我说我也十八岁呢?”

  “那我就多你两岁,满二十。”

  去!占人便宜这种占法!

  要跟他认真恐怕九条命都不够用。

  他像是看见她的想法:“你忘了我爹干响马的,从无到有,也才聚起一寨子的人,还有我。”

  嫘兵兵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

  “咦,出事了,快跟我走!”不知什么传进阙勾的耳朵,他嘻皮笑脸的模样揉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才不要。”家里还一堆事要做,谁有空陪他胡搞瞎搞。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扣紧她的腰,应该说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松手。他双脚前后飞纵,沿着别人家的屋瓦、飞檐,惊心动魄地一路飞驰。

  嫘兵兵虽说功夫好,轻功却也只练到爬爬树、捡风筝,帮隔壁丫头逮小猫诸如此类的,在天上飞,是很刺激啦,但是她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嗯,头昏脑胀,她好像……不是好像,是已经反胃了,呕……

  救人喔。

  =====

  骇人的鲜红一波波飞洒着,一部分没入池塘,一部分诡异地自白纱窗上流下来,漫过窗棂滴落青石板的走道,其他的,花叶、石磨,处处沾染血腥。

  阙勾跟嫘兵兵到达的时候,看起来杀戮刚停,将干未干的血还汨汨地从刚死的尸体上流出。

  不及脱逃的人有的挂在树梢,但绝大部分衣衫不整,在睡梦中遭人砍杀。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叫嫘兵兵肚肠翻搅,刚才被阙勾带着飞奔的不舒服根本算不了什么,眼前才是一场恶梦。

  后院是仆人家丁活动的地方,都这般惨状了,那主屋内岂不叫人更加无法想像?

  “在这里等我。”阙勾不要她进屋。

  后头已经是这副惨状,主屋内……他两道浓眉几乎要皱成一团。

  “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嫘兵兵尖叫出声。

  “怕你晚上要睡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嫘兵兵为他少有的正经呆了呆。

  他是在照顾她吗?

  “你也别进去,报官吧,这是官府的事。”她也不爱他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我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且若惊动官府,你怎么跟衙差解释武馆跟这宅子相隔一条江南河,我们却来到这里,被当凶手看待我可不救你。”

  他又不是大罗天仙,要用什么方式了结这血案?但是,这种场面也的确超越她日常所见,不听他要听谁的?

  基于怕事的心态,她……似乎被他吃得死死的。

  “在这里等我,要乖喔,不然被我追着跑会很累的。”

  听听他那是什么话,她又不是他的宠物。

  “脚长在我身上,我爱上哪就上哪,你管不着。”她从来都不是刁蛮无理的闺女,碰上这个无赖,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他睨了她一眼,很难得不回嘴,跃上屋檐,往主屋跳下。

  他的功夫真的不错,昨天在财神庙前她竟然没看出来。

  哎呀,她哪来那么多想法,且干啥听他的,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她没有跑远,也不过来到河岸边,就被一群人拦截了。

  眼前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货色,大白天蒙着面,分明是做歹事。且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大刀。

  那刀显然才噬过人血,刀面闪烁着妖红冶润泽,恐怕是舔过不少具人体得来的。

  “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从那里离开。”一把嫘兵兵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便无所惧地大声说话。他们压根把她当砧板上的肉,爱切成几块都随自己高兴。

  “宁可错杀也不能留下证人。”

  坏人她不是没看过,押镖的过程也碰过不少不成气候的山贼,这些人一出现就喊杀喊打的虽然骇人,可她嫘兵兵可也不是随便让人捏来搓去的汤圆。

  要来就上啊!

  “斩草要除根。”

  “你才是乱七八糟的野草呢!”她实在看不过去,废话连篇。

  这时刻妓院的姑娘们才刚睡下,嫖客们也回家了,方圆半里一个人都不会有,而对岸的贡院隔着烟柳水岸看不到这边,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一个娃儿还嘴硬呢,老子马上送你去投胎!”大刀划来,直指她的头部,以这种来势,势必直劈脑袋。

  嫘兵兵双膝弯曲,右手横扫,往凶汉胸口拍去,同时间其他的刀白光闪动,朝着她拦腰挥来,情况凶险至极。

  一对一,她绝不会有问题,但是这会的她应付不了这许多把的刀啊!

  咬着牙,准备承受即将而来的痛楚,突然有只手臂穿过她的胁下,斜伸两指,点中差点砍中她的一把刀,只见拿刀的汉子一声喊痛,摔倒在地。

  汉子一倒,乱了局势,其他的刀被迎面而来的长袖子翻卷,虎口受震的再也握不住刀柄,各自踉跄的倒了一地。

  “没有人教你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要快跑吗?”阙勾抱住登登往后退的嫘兵兵,轻轻稳住了她。

  “谁说我打不赢?”两抹羞惭的红飞上颊边,嫘兵兵气得想撞墙,别过脸去不理人。

  阙勾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先离开。”

  他在每个黑衣人身上又补了一脚,就像为她出气般。

  但嫘兵兵并没有自作多情这么想,只当他孩子气。

  跃身欲走前,阙勾想起被他丢在一旁树下的女孩,回头一手抱起她。

  =====

  “这样够远了吧?”

  为了怕黑衣人跟踪,阙勾带着嫘兵兵和一个小女孩绕了圈,才回到江南河的右岸。

  右岸以夫子庙为中心,紧临应考士子聚集的贡院,因此,携剑带刀的官府衙差特别多,暂时两人是不用担心小命会丢了。

  生着闷气的嫘兵兵一路沉默,虽纳闷他怀中多出的女娃来历,又不肯问出口。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心,我肚子好饿。”摸着肚皮,阙勾两只脚站在一间茶馆前,脚底似黏了胶。“你才吃过稀饭。”哪像她起床到现在一粒米饭都没吃到,他居然还嚷着饿,“饿死鬼投胎也不是这样,点心是有钱人才吃的,我穷,你别打我荷包主意。”

  “别这样啦,人家刚刚才救过你,你对救命恩人是这样的报恩方式!没良心啊!”

  都中午了不是?阙勾瞧了眼头顶的太阳。

  她对时辰没观念耶!

  看一个男人撒泼,还人家人家的喊,要不是太过惊讶,她就算地下没洞也要钻进去,绝不承认这个人跟她有什么干系。

  “你……你给我闭嘴。”这人就是能搞得她火冒三丈,无聊的闲人已经聚成小撮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时候她变成没良心的负心女?

  这些吃饱没事干的路人……不对!她该气的是眼前这个牛皮糖、讨厌鬼。

  “你要吃什么,人家店小二站了一旁半天,你出个声啊!”

  “什么?”曾几何时他们已经在茶馆坐定,好喝的香片都上桌了,就等着点菜。

  阙勾扔给店小二一个抱歉至极的笑容,然后点了一堆价钱贵死人的菜肴。

  嫘兵兵突然跳起来,她宁死不当冤大头,昨天那一餐阙勾一个人就吃掉五两银子,而墙上价目表上面一堆的圈圈,别说她付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有,她也是空手被他拉出门,吃霸王餐?她是良善的老百姓,做不出来。

  “你不是说吃点心,这、这、这是什么?”蹄膀五只,牛腱三斤,麻花卷一盘,酸菜肉丝一斤。

  他才刚逃难啊?

  “都是吃食,哪分那么多?”他倒觉得她大惊小怪。

  “等一下付不出钱,你就在这给人洗碗打杂吧。”她不管了。

  “你不吃?那我吃光喔。”

  “你……”才想开骂,嫘兵兵又临时转了个话题,“她是谁?”干脆问明,省得好奇心磨得她难受。夹了几块软润的栗子糕塞进嘴巴,阙勾鼓着腮帮子边道:“刚才那里捡到的。”

  好标致的女娃!

  嫘兵兵在西洋人开设的馆子里,看过几个从丝路带回来的搪瓷娃娃,蓬蓬的蕾丝裙子,圆圆的大眼,和眼前这女孩一点不差,就连娃娃的面无表情也一模一样。

  她个子很小,穿着六幅裙,幅面有着精致华丽的绣图,小手叮当戴着数十个银环,一看就是富贵家庭的小孩。

  “你连人家的小孩都要诱拐?”她故意嘲讽他。

  “对我你真没信心,就只会往坏的方面想,不是说捡来的嘛。”她只当他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而且你顾着不理我,我想说也没人听。”

  “她的衣裳上溅有血迹。”

  “还好你没有笨得很彻底。”

  对阙勾翻了个白眼,她试着对小女孩示好,圆圆的大眼却一无所动。

  “没用的,我刚在那里已经跟她讲过一箩筐的话,她还是这副德行。”菜送上来,阙勾以风卷云残的速度大口吃喝,像饿了几百年一样。

  “你把她带出来,又不知道对方的冤家债主是谁,怎么办?”虽说救人一命胜过造庙,可是仇家要是寻来,有猫的九条命也不够用。

  “好吧,等我吃饱把她扔回去。”

  “怎么可以?”

  “就说你矛盾嘛!”

  说不赢他的嫘兵兵马上闭嘴安静。

  “你啊,把乱想的时间用来吃东西,万一要逃命也才有力气不是?”他以花卷夹了酸菜、花生粉、牛肉片塞进嫘兵兵的嘴巴。

  唔,这才真的感觉饥肠辘辘。嫘兵兵微笑地点点头。

  “哇,我忘了报官。”她忽然想起。

  “不用我们鸡婆,这种大事是藏不住的。”茶楼三五成群闲磕牙的人早已经扬扬沸沸的谈论起来。

  鹏太师一家八十余口被灭门的新闻已传到右岸来。

  “你来茶楼是专门为探听消息的?”她不得不心生佩服,但只有一点点。

  “人多嘴杂,想要什么消息都较容易。”他乘机教授嫘兵兵几招。

  “你在哪找到她的?”坐在她跟前的女孩实在太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水缸。”

  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她一副受人宠爱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不幸,也许是幸运。”她那发育不良的手脚看不出多大年纪,或许并不如她想的受人宠爱。

  “我听说书的讲过,有些变态的高官会把漂亮的小孩养在瓮里面,不让他们长大,当宠物般地玩弄,她不会这样吧?”

  阙勾没有回答是否,可是嫘兵兵已经擅自决定不去同情被灭门的鹏太师一家,一个玩弄别人生命的人,他人也不需要尊重他。

  一餐饭解决,木偶娃娃的未来也大概决定。

  带小孩别说没经验,这样受了偌大刺激的小孩他们更没把握,一不小心养出观念偏激可怕的人来,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照着阙勾的打算,把那美丽没生气的女孩送到他所谓的安全地点。

  第三章

  为小心起见,他们在茶馆消磨到傍晚,阙勾才准备出发,说是要去济南一处收容孤儿的地方。

  这一来,嫘兵兵又平白花掉七两二钱,害得她心痛如绞。

  “你慢慢走,走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要紧。”最好一去不回。

  “你好无情,同样的话说了两遍,仿佛恨不得我不要回来,真叫我伤心啊!”抱着女孩的阙勾伸手想拉嫘兵兵的手,却被甩开落了空。

  他不在意地笑嘻嘻送给她一记飞吻,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确定他不会突然又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嫘兵兵也慢慢往回家的路走。

  天幕低垂,夕阳含金带紫,天空的乌鸦行雁也赶着路回巢。

  武馆的大门大开着。

  石狮子还有门槛上或坐或站了一票粗犷男人,个个垂头丧气。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嫘兵兵回来了,哭丧的脸扬了起来:“小师妹回来喽!”

  嫘兵兵感动逾恒,原来师兄们在担心她一天不见踪影,呜……

  每个比小树还魁梧的男人把她包围在中心,阵阵狮子般不满的吼声差点吼破她的耳膜——

  “小师妹你放我们鸽子……”

  “对啊,出门也不通知一声。”

  嗯,她好像会错了意。

  “你清早出门到现在,我们中餐都没吃耶,小师妹,你到底跑哪厮混去了,快点招来……”原本响亮的吼声越来越小,最后奄奄一息得叫人心生不舍。

  “小师妹,好饿啊!”

  一群饿死鬼拼命把丑脸凑到嫘兵兵面前,争取同情。

  呃,也对喔,她出去了整整一天,完全忘记家里这一堆等着要她喂的男人。

  =====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舞弄刀枪过生活,练功也就格外认真,每天总是固定四更就起,不管春夏秋冬,一个人在小跨院里扎马步。

  她爹或许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师父,当爹却当得不怎么成功,他通常只顾着徒弟,至于她总当她练功练着好玩,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摔断腿,不得不让她押着镖车出门,这才发现从来不大去注意的女儿居然有一身好功夫。

  这是嫘兵兵用土法炼钢法练出来的,砖一块块的叠,叠到比膝盖还高,抬腿置于其上拉筋运动,左腿换右腿,周而复始,等过关再叠高一块。

  一个人练功是很寂寞的,汗流浃背无人问,一切的基本功在天未亮的不明夜色里一遍一遍来过。

  由此可见她对武艺的执着。

  “石头来也!”凌空飞来,一伙小小的石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中她的手。

  一个失去平衡,手里的砖块掉下来,狠狠砸上脚。

  想不到会遭人偷袭的嫘兵兵跌了个倒栽葱。

  “是谁?”是哪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小人?她白皙的手背泛起一个铜板大的圆印子。

  “唉唷,你的实力只有这一点啊!不,我是说哪个不长眼睛的春猫,走路也不好好地走……你别瞪我,我不过滑手了,本来的目标是那只猫。”出来承认的正是缠功一流的阙勾。

  黏人精什么时候回来的?往济南的路程不到一天就来回,好惊人的脚程。

  “你别不说话,糟糕,手肿起来了呢,我太粗鲁了。”他嘴巴塞了两个白胖馒头,腾出手来察看嫘兵兵的小手。

  她用力把手抽回,不吭声。猫哭耗子假慈悲,把她的手弄伤,还嘲笑她的功夫见不得人。

  她想成为江湖侠女的决心是从小就立下的,一条龙武馆的日志记载过,武馆也有段风光岁月,是到爹爹这一代才彻底式微下来,未来这间武馆应该是她的,所以,振兴武馆是她责无旁贷的责任。

  她是那么的努力,为了让别人认可她,不管是整日操持家务,累得半死还要绣那令她眼花的女红,德、颜、容、工四德绝不输任何其他闺秀,武艺也在闷头苦苦的练习中。

  但今天怎么被一颗小石头给打伤了,这要传出去,以后她怎么闯荡江湖,怎跟人家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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