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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天使不懂爱 page 1 作者:晨希

  楔子

  镜池,是天堂赖以观看人间活动的媒介。

  此时此刻,灵魂召唤官——天堂通称为灵唤官,苦着一张洁白清朗的脸蛋,若有所求地望着另一个凝视池面、却始终面无表情的天使。

  望着那张略带阴柔却又异常俊美、如撒旦般足以眩惑人心的脸,灵唤官没想到自己会有求助于他的一天。

  但事实总是残酷的,上帝老是以考验祂旗下的使者为乐,他就是需要他的帮忙。

  「池面所显示的人类就是你要帮忙的对象。」

  无欲的右眉微挑,算是给和自己有些交情的灵唤官响应,要对方继续说下去。

  灵唤官赶紧啪啦啪啦翻开手上的记事簿,一口气念完相关资料,免得他突然又反悔不帮忙。「这个人类叫时骏,池面上显现的是他三十二岁的样子。他的父母在他十二岁时因车祸过世,双亲遗留下来的庞大财产,非但没让他安稳生活,反而让他从小就卷进财产纷争——」

  听到这里,无欲才打断他的话,开口问:「长话短说,你要我帮什么?」问话的嗓音平淡清冽。

  为什么米迦勒大人要指派他来跟无欲谈这件事?灵唤官内心暗泣。他宁可面对「三无」的其他两位天使,也不愿意跟永远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无欲交谈啊。

  就算那时的事件他也有份,但错不在他啊,呜呜呜……他好可怜!

  「再不说话,恕我不奉陪了。」无欲的声调转冷,充分表现出他的不耐。

  与其和天堂的人交谈,他宁可回到无情和无求身边还比较自在些。

  「别!别!千万不要!」他没有把任务完成,米迦勒大人是不会对他怎么样啦,但天使护卫长凯米耶鲁就不同了,他一定会把他「电」得很惨。

  想到办事不力的下场,灵唤官赶紧说出正事——

  「时骏这个人类因为这样的缘故,从小就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所以——」

  「你要我帮助他……得到幸福?」无欲的眉峰挑高,见灵唤官一脸惊恐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的推测无误。

  银牙一咬,他嘶声道:「要身为『三无』之一的我,帮一个人类得到幸福?」

  气势不比人强,灵唤官应得气虚:「是、没错,就是那样……」

  无欲琥珀色的眸瞇成两条细线,俊颜凑近早已一脸苍白的灵唤官。「你应该知道我之前是为什么被送进禁闭室的吧?」

  「知……知道。」困难地吞咽口水,灵唤官很担心下一秒无欲会施法轰他一记。「你破坏爱神的安排,拆散一对情侣,还让他们男的做神父、女的成为修女……」

  「而你,要这样的我帮人类得到我从没搞懂过的幸、福?」琥珀眼眸绽出凶光。

  我命休矣!灵唤官眼角瞥见无欲右掌逐渐凝聚出一团光球,眼一闭,可怜兮兮地在心中直呼天使长米迦勒的名字。

  就在无欲手中的光球正要往灵唤官的肚子招呼之际,一道金色光束将他掌中的光球打散,紧接着,一团光芒在两人面前乍放,待光散后,现出一道人影。

  「米迦勒大人!」逃出生天啊!灵唤官立刻冲向救星。

  受天堂戒条约束,无欲收回法力,面对众天使之首——米迦勒,他只是点头,算是打招呼。

  米迦勒和煦如春阳的笑,并没有因他的无礼而出现丝毫变化。

  「是我请灵唤官转达这个任务给你的,无欲。」

  「你已经派无情到人间。」面对天使长,无欲仍然面无表情。「之前你说过,不让我们在人间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不会同时派遣我们到人间。」

  「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米迦勒笑说,「但这个叫时骏的人类是个特例。再说,你要去的是台湾,无情的任务在日本,没有天堂界令,你离不开台湾,无情也不能离开日本,根本不可能在人间见面。」

  他说得没错。无欲心里暗忖,天使在执行任务时,在人间的行动范围会被约束,就算他和无情同时被派到人间,只要不在同一个人类创设的领域,根本不可能见面。

  「你接受这项任务吗?帮助时骏得到属于他的幸福?」

  「幸福?」无欲终于有了表情,轻蔑的哼声一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连身为天使的他都不知道的东西,又怎么帮一个人类得到?

  「或者,你想待在天堂?」米迦勒又问。

  待在数百年如一日、不曾变过的天堂?无欲的眉头打成结。

  半晌——

  「我接受。」他说,瞧见米迦勒毫不意外的反应,没来由的,他忍不住撂下话:「但我不保证能让这个人类得到幸福。」

  「无妨。」米迦勃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春风,「在上帝的眼里,没有一件事是绝对的。也许,这项任务不只会改变那个人类的一生,也会改变你。」

  改变?无欲又回复没有表情的容颜。

  他可不这么认为。

  第一章

  二○○三年 台湾

  约占十二坪的办公室内,气氛诡异,除了振笔疾书的沙沙声响外,再无其他。

  环顾室内,明明坐了四个人,可就是听不见呼吸的声音,直到坐在办公桌后、也是制造书写声响的男人停下笔,拾起头。

  男人有一双深邃的黑眸,此刻,正锁住坐在桌前一丰排开、三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淡冷的薄唇噙着一抹笑。

  没有笑意的笑,让人背脊发凉,没来由地窜上一股寒意。

  即便在辈分上,办公桌后的年轻男人该喊他们一声叔伯,可在这时刻,他们三人中没有一个敢开口指陈侄子的无礼,表达自己的不满。

  没有人敢在时骏面前大放厥词:如果有,不是没脑袋,就是即将掉脑袋——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讲白一点,就只有「凄惨」二字可形容。

  「二伯、四叔、五叔,」办公桌后的男人终于开口,清冽的声音让人怀疑说话的只是一具冰冷的机器,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三位相偕前来小侄的办公室,下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疏远的礼貌,亦是一种让人不由自主颤抖的惊悚,时骏强势残劣的性格,在时家人心中已然造成恐怖的形象。

  若非事关自身利益,谁敢前来捋他虎须?

  三个中年人彼此互看,排行老四、老五的时岷、时岩有志一同地看向老二时达,把开口发言的麻烦事推给年纪最大的人。

  为什么是他?!时达不甘心地往左一瞪,两个弟弟立刻低头不理。

  轻蔑的冷哼压在心底,时骏似笑非笑的嗓音主动打破现场冷硬的气氛:「三位长辈今日来访,应该是为了前天我到日本与黑崎家千金见面,以及今后因为联困而将实行的合作计划这两件事而来吧?敢问二伯、四叔、五叔有何指教?」

  人都来了,屁股又坐在椅子上,迫于无奈,时达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们都希望你能娶自己爱的女人,而不是跟日商通用联姻,为了生意牺牲自己终生的幸福,这样太不值得了。」

  时骏颇感兴味地挑眉,牵动自鼻翼右侧斜至下颚的刀疤,让原先冷冽的表情透出更多狰狞。

  然,他的口气却一反开始时的冷淡,添了几许温和:「真令人意外,没想到叔伯们这么关心我的『幸福』。」

  「当然,」见事情有转圜余地,时岷暗呼了口气,拉开笑纹道:「你是三哥唯一的孩子,我相信三哥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你拿自己的幸福当生意的筹码。想想看,三哥和三嫂生前多么幸福恩爱,他们一定也希望你能娶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幸福的日子。」

  「你四叔说得对。」时岩也摆出关切的神情插话:「三嫂生前常说,希望你长大成人后娶个钟爱的女子,一家人和和乐乐——」

  「真抱歉,五叔。」时骏挥手打断长辈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我爸妈说过什么。您应该还记得吧?我爸妈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小孩子的记忆力一向不可靠。」

  时岩愣住了,嘴唇开开合合几回,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分钟前的温和像从来没发生过似的,转眼之间,时骏又回复到先前冷硬的表情,声音亦变得冰冷——

  「再说,」他站起,上伞身倾向前,字句缓慢:「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会想嫁给破相的男人?」

  此话一出,年过六旬但因保养得宜、看似中年的三名长者不由得脸色灰白。

  时骏伸手抚摸脸上那道暗红色的伤疤,狞笑道:「我还在找,找出当年拿刀挥向我,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我想问他为什么,又或者——他是受谁指使,对我动手?」

  「咳。」时达最先回复镇定,沉声道:「都已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真要追究下去,恐怕很难找到什么线索。」

  「二伯说得是,不过……」时骏耸肩,坐回椅子上。「您老也知道我的个性,有本事就杀了我,或者抢走我所有的一切,我时骏绝对甘愿服输;倘若没能力又不甘居于下风,暗中想坏我的事,那就要有承受我报复的勇气。我不会放过不自量力的绊脚石,即便得花上十二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没办法,谁教我是个心眼小又爱记恨的男人呢——五叔,您脸色不太好哦。」

  「呃,这个,我呢……」时岩抬手按住额角。「我头有点痛。」

  「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公事繁忙吧?」时骏「关心」地问道:「这样吧,我请您的秘书将您的工作分配给其他主管——」

  「不、不用!」时岩紧张得几乎是尖叫地打断侄子的话。「我忙得过来,只是昨天睡晚了点,没什么,我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时骏点点头,黑眸巡过三位长辈,最后问:「二伯、四叔、五叔,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小侄的吗?只要说一声,小侄绝对为你们做到,毕竟从小到大,小侄一直深受各位的照顾,也才能有今天的成就,为此,小侄无时无刻都想找机会回报。」

  时达终于听出他话中有话,也明白了这个侄子对联姻一事的态度有多坚决。

  深吸了口气,他决定放弃。「既然你决定这么做,我跟你四叔、五叔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二哥!」时岷、时岩同声抗议。

  「时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言,时骏嘲弄地咧嘴微笑,肌肉神经牵动伤疤颤了下——

  「亲爱的二伯,我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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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十二岁时父母双亡之后。

  软硬兼施地应付完三位叔伯后,时骏吩咐秘书取消接下来一个小时的行程。他需要一段时间放空自己,好让他有时间处理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憎恶感。

  独处的办公室内,只听得见中央空调若有似无的风息声,时骏的视线投向窗外下方车水马龙的台北马路,目光与浑身透出的气息相仿,同样都是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孤绝。

  专注于窗外的他,全然不觉室内除了他之外,其实还有个人——

  不不,那不是人,而是隐身在另一侧角落飘来飘去的天使。

  无欲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

  正确来说,以人类的时间来算,他已经隐形在时骏身边三个小时。

  翻着灵唤官给他的数据,再对照自己的观察,他只能说这个叫时骏的人类真的很不幸。

  所有能在电视上看见、关于豪门恩仇录的情节,在时家几乎没有一个不曾上演过。

  历经两代的奋斗,时氏集团在台湾——无论在政治界、在商圈,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二十年前,第二代龙头与其妻因车祸猝死,来不及立下遗嘱,依照当时法律,其名下所有财产均由独子时骏继承,因而照成时家人内斗争权的局面。

  时氏集团如此庞大的产业,没有人会甘心将它拱手让给才十二岁大的小孩。成年前,时骏的监护权是时家人争夺的目标;成年后,因为时骏接手时氏集团,内斗的目标转成争夺时氏集团的主导权——面对如狼似虎的自家人,时骏很难不具戒心,处处防范。

  双亲留下的庞大财产,俨然是时骏不幸的源头,可怜的人类。

  十四岁那年,差点被四头发狂的杜宾犬咬死;十六岁险些惨死车轮之下,之后又被马踹断两根肋骨;十七岁坐飞机遇上劫机事件;十九岁被女友设计仙人跳,赔了五百万,还有后来意外卷入黑道斗殴……

  啪啦啪啦一页页数据读下来,连凡事漫不经心的无欲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类。」

  「谁?!」出声的同时,时骏回头扫视室内,放眼环顾,采开放式设计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刚才的声音从何而来?

  这个人类竟然听得见他的声音?无欲皱起金色的眉毛,双翼轻扇,将自己送到时骏跟前,仗着隐形的优势,大剌剌盯着时骏直看,焦点很难不集中于他脸上的伤痕。

  根据数据记载,这道伤口是他快满二十岁那年卷入黑道斗殴,遭人以刀袭击的结果。

  对方出手凶狠,以致伤口深可见骨,即便后来痊愈,也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凝视那道暗红色的伤疤愈久,无欲金色的眉峰锁得愈紧。突然间,他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身上还有多少跟这道疤一样明显可见的伤口?」

  模糊不清的声音再次平空冒出,时骏警戒地看着熟悉的办公室,沉吼:「谁在说话?!出来!」

  这个人……无欲随着时骏前进的脚步往后飞,始终与对方保持一臂之遥的距离,毫无表情的脸上泄漏一丝讶然神色。

  一般来说,除非天使特意让人类听见自己的声音,否则只有具备赤子之心的人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

  赤子之心——连现在的孩子也未必拥有的东西,难道这个叫时骏的三十二岁男人竟还拥有?!这个推论教无欲惊讶极了。

  听得见声音,却始终看不见人影,让没什么耐性的时骏大动肝火,几次怒声威胁之后,因为再也没听见声音,索性将刚才听见的怪声归因于最近太忙太累,以致产生了幻听。

  走至办公桌后坐定,他打算先休息三十分钟,再回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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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男性化的卧室里,足够让三个人睡还有剩余空间的大床上,只有一个隆起的身影。

  黑暗中,只有时钟答答答答规律的移动声,以及时而起伏的沉缓呼息。

  淡柔犹如窗外月光的白芒,在离床最远的角落无声无息地凝紧成点,再渐形扩大,最后,幻化成人的轮廓,而背后,竟有一双翅膀轻舞!

  趁着床上的男人陷入沉眠之际,无欲放心地现形,无声地移动步伐,走近床沿,在月光下凝视那张连睡觉都紧皱眉头、不见放松的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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