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说的没错。」他硬是忍住开口嘲笑她的冲动,毕竟这么单纯好骗的女人在现代已经快绝迹了。「不管妳决定怎么办,总得先找到陈太太。」
「那倒是。」她不得不赞同。
「小姐,妳有家人住台北吗?」他平静地问道。
「有啊,为什--」她突然打住,脸上出现愤慨。「别想叫我搬回家里!我付了房租的!」
激烈的语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位小姐似乎相当不喜欢和家人住在一起的主意,但这并非他的问题。
「等找到陈太太之后妳可以跟她理论,不过若我是妳的话,我会先回家暂住几天,同时另外再找个住处。」他很有风度地没有拿租约的事来压她。
沈千渝从沙发站起,刻意地挺直了背脊,小脸上的果决让罗汛联想到准备上战场的将军,打算不计一切代价捍卫疆土。
「听我说,呃……罗先生。」她想起了合约上所看到的姓名。「我不会搬出去,而且我对此问心无愧,毕竟我签了契约也预先付了三个月的房租。除了房租之外,我还替这间套房添了些家具和一台冷气机。依照我原先的计划,接下来两个月的薪水,扣除了生活费和其它的开支,正好付清信用卡的账单,所以目前我没有多余的钱再去另外租房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打算在这里一直住到联络上陈太太为止。」一口气说完之后,她屏着气息,预期着另一波争论。
罗汛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这位义正辞严的娇小女子,布满血丝的眼中出现一抹兴味盎然。
他认识不少女人,绝大多数都拥有优于眼前这位小姐的姿色,却没有一位在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休闲服时还能表现得如此凛然不可侵犯。无论是气势或身高,这位小姐都足以媲美拿破仑,看起来所向无敌。这让他觉得有趣。
除此之外,她有一种连她也不自知的独特魅力,而他发现自己忽然想要更深入地发掘、探索。
「好吧!」他爽快地说道。
「好吧什么?」沈千渝反倒愣住。
「既然妳不愿意搬家,那就留下来,反正我也没用到这个房间。」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突然话锋一转。「妳叫什么名字?」
「沈……我姓沈。」她一时仍无法接受事情的发展。
「名字?」他坚定地追问。
「千渝……我的名字跟这有什么--」
「我是罗汛。」他打断她的话。「很高兴认识妳,千渝。」
不知为何,直呼她名字的声调令她浑身不自在。
「既然妳执意留下来,我想我们至少可以省略掉那些不必要的客套。」
她对此毫无同感。
「罗先生,我们不熟,你还是叫我沈小姐比较好,虽然我们会成为邻居,可是我确定我们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对彼此还是应该要有基本的尊重。」
那严谨而高傲的态度几乎令他发噱,她似乎忘了自己正处在他的屋檐之下,但他克制住想笑的冲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想我真的该好好地睡一觉了。」他伸了个懒腰,决定将沐浴延到早晨。「晚安,千渝。」不等她抗议,他便迈开步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个……罗先生……」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尾随在他身后。
「还有问题吗?」罗汛回过头,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来纠正她对他的称谓。
「陈太太……陈太太说你通常不会待在台湾,请问你这次会停留很久吗?」
对着那张满怀希望的脸蛋,罗汛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胡须下洁白的牙齿。他已经开始期待往后两人共处同一层公寓中的生活了。
「恐怕这次要让妳失望了,千渝,我忽然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台湾,正打算住上一阵子,好好地重温故乡的美妙。」
第二章
「该死!」罗汛持刀的手冷不防地滑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颊上的一丝灼痛。
只需要最后一刀,他的刮胡工作就算完成,偏偏这女人选在这时候进入浴室,还附送一声惊呼。
或许他真的该抛弃这种传统的折合式扁剃刀,改用一般人常用的电动刮胡刀,免得下一次她突然推门而入的时候,锋利的刀锋正在他的喉头上--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罗汛没有理会颊上那小小的伤口,利落地剃除脸上的最后一点胡须,然后转身面对那名意外的访客。那张刚睡醒的清秀脸庞和款式保守、印着小熊图案的两件式棉质睡衣再度为他带回了早晨的好心情。
她看起来可口得让人想一口吞了。
「早啊,千渝。」
刚起床的沈千渝对他的问候置若罔闻,只是呆若木鸡地杵在门口,两眼发直地瞪着那健壮结实的身材,小嘴大张到几乎可以塞下一粒鸡蛋。
她一定是在作梦,才会在浴室里发现一名几乎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
一颗水珠此时从湿润的黑色发梢滴下,缓缓地滑过那光滑黝黑的宽阔胸膛,再沿着肌理分明的平坦腹部往下移动,像是带着魔力般蛊惑着她的目光,直到水珠被那条遮住重点部位的毛巾吸收。
活色生香的画面简直让心脏难以负荷,她费力地吞咽了口口水。
「妳刚睡醒的模样真可爱。」他由衷地说道。他向来深信慷慨的赞美是维持良好人际关系的要件之一。
「罗……罗先生?」她傻傻地问道,一时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身材媲美模特儿、笑起来神采飞扬的青年就是昨夜那名大胡子歹徒。
「叫我罗汛。」他笑咪咪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只可惜沈千渝并未分享到他的好心情,昨夜的记忆伴随着理智一点一滴地重回脑海。
「你没穿……」她在瞬间完全清醒,大叫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刚洗完澡,我想大部分人洗澡的时候都会把衣服脱掉吧?」他低头看了眼腰间围着的毛巾,一脸无辜地说道:「何况我又不是全裸,不必大惊小怪。」
她没理会他的调侃,但一经提醒,忽然觉得那条粉红色的毛巾很眼熟。
「你……你用我的毛巾?」还……还把它围在那……「那个地方」!热血直冲脑门,一股怒气在她腹中升起。「你怎么可以随便就用别人的东西?!」
「我找不到我的旧毛巾,所以就自作主张地从柜子上找到这条。」他毫无愧意地朝她迈近一步,她惊慌地往后退。「对了,我得说妳的沐浴乳闻起来满不错的,我喜欢那种甜甜的杏仁味。」
「你……你……」她一时气结,同时又被那副近在咫尺的伟岸身材弄得心慌意乱。她不是没见过赤裸上身的男人,事实上,她的兄弟便常在夏日因天气热而光着上身,但不知为何,面前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使她感到备受威胁。
「如果妳坚持的话,我可以把毛巾还给妳。」他举起手作势欲解开腰间的遮蔽物,彷佛那块布料只是个不必要的累赘。
「不准动!」她情急地喝道。
「妳确定吗?我可不希望妳认为我故意要占用妳的东西。」他觉得她看起来快中风了。
「我当然确定!那条毛巾你就留着用好了!」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却在这时瞥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顿时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在要什么把戏!」她一脸指控地瞪着他。「如果你以为这样可以把我吓得搬走,那你就打错如意算盘了,我不会离开的!」
「啊,妳太聪明了,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诡计。」他用手拍击着额头。「不过我还是对擅自取用他人的物品感到不安,所以毛巾还是还给妳吧……」修长的手指已碰到腰间毛巾的接合处。
沈千渝立刻以光速逃离现场。
罗汛注视着被喀嚓-声锁上的门,嘴角满意地弯起。
若他真想把她扫地出门的话,昨夜就可以凭一脸穷凶极恶的大胡子把她吓跑,又何必等到今早才使出这种无赖的招数?唬唬她、逗弄她,纯粹是因为无法抗拒那股诱惑,忍不住想看那张小脸因羞窘而胀红的模样。
昨夜初次见面时,他便注意到,直接而真实的情绪一一地反映在那张小脸上,使得平凡的五官生动起来,原本不甚出色的容貌也变得极为吸引人。而他很乐意继续刺激她,并享受从中获得的极大乐趣。
「喂!」正当他沈浸于得意中,她又隔着门没好气地叫道:「镜子后面的小柜子里,从下面算起来第三格上有OK绷!」
没头没尾的话带给罗汛短暂的困惑,但他从镜中很快地寻到了解答。右颊上的小小刀伤不知何时已沁出血丝,而那个有趣的小古板小姐,尽管在气头上,却也细心地注意到了。
呵……这么好骗又善良的可爱女人,要是不追上手,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毕竟,是她自己坚持要留下的。
他依照指示找到了OK绷,将之贴在伤口上,就连OK绷上的卡通图案也无法减损他高昂的情绪。
愉快的口哨伴随着他回到自己的套房。
那天稍晚,罗汛发现浴室的门上多了一张条理分明的「使用规则」。端正秀气的笔迹不仅详尽地列出两人早晚使用浴室的固定时间,也注明了无论何时,使用者都必须锁上通往另一间套房的门,完事之后再将闩锁拉开,以免发生「令人尴尬」的情况。
她还特地在那四字下方多画了两条横线以示强调。
除此之外,他必须保持浴室里的整齐、清洁,并将个人用品摆放在指定的地方……接下来便是一长串的「指定地点」……
罗汛几乎笑破了肚子,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兵的那个年代。不过,就连在军营里他都不太遵守任何规定,当然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
那个一丝不苟的小古板大可以对她那宝贝的使用守则早晚三炷香,至于他自己嘛……一切凭心情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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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渝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找房东陈太太,但电话的另一端仍没有响应--就跟过去五天来一模一样。
「又没人接……」她叹了口气。
也许陈太太真如那个男人所猜的,到日本去了。
沮丧的双眼移向通往浴室的门,门上的锁此时正闩着。
自从那天不小心撞见刚洗完澡的罗汛之后,她便建立起一套习惯:使用洗手间之前先敲门确定里头没人,然后将通往另一间套房的门锁上,以防隔壁的男人毫无预警地闯入;用完浴室之后她会将锁打开,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这一侧把锁闩上,以确保自己的隐私。
换句话说,她完全遵循着自己拟定的浴室使用规则,也相信自己的生活作息能因此而恢复先前的规律,但隔壁的罗汛却又让她对此感到不确定。
虽然日前那种尴尬的情况没有再度发生,可是一些琐事却不时提醒她:他就住在墙的另一边,而且两人共享一间浴室。
例如,他的私人用品从来不摆在指定的地方,老是在使用后便随手放置,见不惯杂乱的她总是忍不住将东西放回它们专属的位置。她无法克制这项几乎做了一辈子的举动,因为她那些疯狂的家人也都有同样的坏毛病。
又例如,他三不五时就会来向她借东西,像是盐巴、酱油一类的;这些物品对她来说都微不足道,真正令地不悦的是,那个男人从来不像正常人一样从正门进入。虽然他一定会先敲门,但那直接穿过浴室来访的行为令她气恼无比,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他似乎都迟钝得无法接收到讯息。
她是个公正合理的人,心里明白罗汛跟她一样有权住在这里……不,或许此地更有权利,但是他没有与她争论这件事。光凭这点,她就认为自己必须容忍这位新邻居的行为。如果她能忍受视秩序为粪土的家人十年之久,没理由不能熬过这顶多短短的两个多月。
一找到陈太太,她就会想办法要回一个公道,或许不是所有的房租,但这不仅是财务问题,也是原则问题。
突然响起的门铃中断了她的思潮,她起身走向门口,并未感到太讶异。
「嗨,老姊!」
门一开启,沈千彤就像一阵彩色的旋风般卷入。除了露出一大截肚皮的辣妹打扮外,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有那一头五颜六色的长发,和加起来总共有两位数的各式耳环……那还不包括鼻翼上穿的那颗水钻。
她有一张漂亮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鹅蛋脸,如娃娃般精致的五官完全得自她的母亲。事实上,沈家四兄妹中,长男千廷、三男千彦和老么千彤皆拥有优人一等的身材和出众的外貌。
老二千渝不但个子是家中最矮的,也是唯一一个拥有单眼皮的人。自小她便是个不出色的孩子,不但长相较家人逊色许多,也不像兄弟姊妹那样各具才能。
她的模样普通、学业成绩中等、人缘平平,而其它方面的表现也不好不坏。在成长过程中,她从未惹是生非、犯下大错,却也不曾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求学时,「严守本分、脚踏实地」几乎是所有导师给她的评语。
她此时瞥见小妹手上提的保温盒,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今天的晚餐得多准备。显然家里的某人拒绝再让自己的胃成为母亲手艺的牺牲品。
「妈尝试的食谱还没成功啊?」她多此一举地问道。
「比那更惨,隔壁的OBS告诉她现在流行素食主义,所以她决定全家要开始吃素,还把那些食谱里的肉通通用豆腐取代。」沈千彤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妳有没有吃过酸死人的糖醋豆腐,和在厚厚一层油里游泳的鱼香豆腐?超恶心的!小哥昨晚还拉肚子!」
沈千渝花了数秒才想出「OBS」指的是邻居的欧巴桑,跟小五岁的妹妹说话常常使她觉得自己是远古时代的山顶洞人。
「今天要煮几人份?」她认命地问道。
「就我跟老大的。」沈千彤耸耸裸露的肩膀。「我说我会在这里陪妳吃,老爸会乖乖吃老妈的菜,我猜小哥的意思应该是他会在外头吃。爸妈都看不懂他的意思,老大比较能猜出他想表达的,可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因为爸又搬出一大堆物理理论向他证明他上一本小说里的时光旅行机器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就由我来翻译小哥的肢体语言。不过我想老大也许也是借机躲掉老妈的晚餐,他要我回去时把他那一份饭菜偷渡到他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