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人同仇敌忾地点头。
罗汛瞇起眼睛,胸中多了一丝警戒,不太确定他是否喜欢话题的走向。
「是你把她改造成今天这种怪物,也是因为你,现在她要把我那原本『乱中有序』的房间变成某种既整齐又可怕的展示场。」沈老三的口气带着隐隐的威吓。「所以……你要负责把她娶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再度点头。
罗汛终于松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等你们说这句话。」他说话时注意到沈家人互换了个眼神。
沈妈妈这时韵味十足地甩了甩长发。「老公,我们有好久没约会了,要不要请我喝杯咖啡?」
「噢……好。」沈爸爸的老脸令人惊讶地浮现红晕,然后挽着爱妻离去。
「我跟漂亮美眉有约,改天见。」沈老三跳上自己的小绵羊。
「唉呀,差点忘了剧团的排演!」沈小妹一阵风似的飘走。
罗汛暗叫不妙,这一家子人似乎突然决定与他撇清关系,弃他不顾。
「我得上图书馆找数据。」动作最慢的沈千廷边走边说:「反正我的钥匙掉了,现在也没办法回屋里。」
「等--」他说什么?
罗汛及时反应过来,吉普车的车盖上正躺着一把闪闪发亮的钥匙。
沈千渝踏出浴缸,一个热水澡稍微消除了肌肉在大扫除之后的酸痛,却无法振奋她低落到谷底的心情。
她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脑子里却浮现她在另一间浴室里和罗汛初遇的情景。
「别再想那个家伙!他根本就不适合妳!」她怒斥自己,在穿上干净的家居服之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知道家人都不在。当她在整理一切时,他们便纷纷逃难去了。
这样也好,她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应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她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进睡了多年的房间,有气无力地将门带上。
「妳还欠我一个答案。」熟悉的嗓音自背后突然响起,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在她要夺门而出之前,罗汛一个大步迅速地将大掌压在门上,这个举动同时也有效地将她夹在他和门板之间。
「你--」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的心脏不听话地狂跳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妳换了沐浴孔?」他俯首吸进淡淡的香气,一脸的陶醉,彷佛没听见那个问题。「我很喜欢原来的杏仁口味,不过这个闻起来也很不错,是什么水果?一
「水蜜--」她及时住口。可恶,差点又上当了!「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院子里捡到前门的钥匙。」他把筛选过的事实道出,她正想追问时,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两道剑眉蹙了一蹙。「妳哭了很久?」
她像被火烧到般猛缩了一下,然后趁他分神时从他身侧的缝钻出。
「不关你的事!」她闪躲到另一个角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浮肿的双眼。
哭得惹人怜惜是美女才有的特权,像她这种原本就不漂亮的人,哭泣之后的脸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我会心疼。」他说。
简单的一句话使她胸口一紧,但继之而起的是澎湃汹涌的怒气。
「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你一定觉得很得意,对不对?」她朝他吼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随便的一句话或是一时兴起的一个动作,就足以把别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生活规律扰乱?」当然,还有她的心。
前所未见的激动神情让罗汛吃了一惊。「千渝,妳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又耍妳了?」第二个问题连他自己听来都感到有一点站不住脚,不过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你还装蒜?!曾俊杰的事你怎么说?你怎么可以对他编出那么大的谎话?」她的火气有增无减。「我还傻傻地以为你真心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原来都是你一手设计的!」
「曾……」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这下真的是踢到铁板了。「他根本就不适合妳,妳也不爱他,这点妳自己心里明白。」
「那不是重点,你做的事太卑鄙了!对你来说只是好玩而已,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蠢到相信你说的一切!」
「千渝。」他深吸了口气。「我承认我使了些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尤其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找不出任何正当的借口。」
「知道就好!」她的态度被那真心忏悔的语气软化了几分。
「每次你说话都是似真似假,似乎都经过算计。」她忿忿不平地又瞪着他,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的软心肠。「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我知道我不是很聪明,可是你的作为更让我觉得自己像头驴子一样,你拿着一根红萝卜在面前引诱,我就傻傻地跟随着你想要的方向乱闯。」
「我会那么做并不是为了好玩。」他缓缓地走近她,欣慰地发现她这次没有躲开。他用指节挑起她的下巴,直到她直视他的眼睛。「从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我就想要得到妳,现在我要妳老实地回答我,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将我归类于妳绝对不会列入考虑的那一型?」
一阵难以抑制的雀跃在她体内窜过,但那笃定的问句却又令她不高兴。
「我才没……」她本能地想反驳,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她向来不是个反应敏捷的人,更不擅长与人争辩,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是使她更加懊恼。
更何况,他说的是事实。
「打从一开始,我就处于劣势。妳不能否认的是,妳老早就认定我是那种不务正业、不可信赖的人,并且要自己排斥我。如果我用曾俊杰那种方式追求妳,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更何况,那也违背了我的本性。」
沈千渝再次语塞。
不,她没见过像罗汛这样的人,更无法想象他像曾俊杰一般以午餐和电影来追求女人。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我这辈子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多,摄影是其中之一……然后我遇见了妳。」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也学会了运用手边一切所能利用的条件来达到目的。我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跟妳说这些只是希望妳能了解,我想要妳、在乎妳,于是用了自己认为最有效的方法,也许对妳来说有些卑劣,可却是我所知道的唯一方式。」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无比认真的眼神撼动了她,她知道他句句出自肺腑。
但她摇摇头。「行不通的,我想了一整晚,发现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太了。我想要的是安定和规律的生活,而你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或许你在短期之内又要离开,我没办法接受这种关系。」
消极的语调在他心中引起一阵恐慌,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抱任何希望,但他向来就不擅于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已经决定在台湾定居了。」见到她脸上的疑虑,他又补充道:「这不是为了安抚妳才说的,我在这次回国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而前两天我才和国内的一家杂志社签了约,以后除了偶尔的出差之外,我都会待在台湾。」
「你看,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事实上,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除此之外,我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背景如何。」
「妳问过我吗?」他柔声地问道。
简短的一个问题将她堵得死死的,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果妳曾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好奇,如果妳曾开口问过,我会告诉妳。妳说妳不了解我,却又对我有了先人为主的意见,一口咬定我不适合妳,这不是既矛盾又不公平吗?」他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我很擅长唬人是事实,但那不代表我会对自己的事情撒谎,妳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开口问,而不是在心底妄下结论。」
从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出她已听进他的话,并且正在深思当中。他同时也注意到,当她用牙齿轻咬着下唇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诱人,使他想把那张嘴吻得肿起来,不过他目前不敢这次。
有希望了!他告诉自己。目前的首要之事是留住未来的老婆,等到她成了他的人,他可以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只要我问,你就会老实告诉我?」她凝视着他许久,有些举棋不定。
「我保证。」他不假思索地点头,黝黑的俊脸上写满了童子军的诚实。
「那……」她别开了脸,唯唯诺诺地问:「那天早上你……你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这是溜进她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
「哪句话?」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就是忍不住想逗她!真是死性难改!
「你……」她又羞又怒地胀红了脸。
尽管后悔自己的失言,但她的在乎仍让他忍不住欣喜。
「千渝,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我爱妳。」带茧的手掌缓缓地摩擦着她的脸颊,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闭上双眼享受那份粗糙却温柔的触感。「我从来不拿感情开玩笑,至少妳要相信这一点。」
她忆起昨日咖啡店老板的话,但亲耳听他说出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涨满了她的胸口,却仍无法完全驱逐那徘徊不去的犹疑。
「为什么是我?」她按捺住心中的激荡,鼓起勇气问道。她知道自己平凡无奇,也相信凭他的魅力,大可以迷倒众多姿色、条件胜过她千百倍的女人。
他怔住,这是她头一次看到他说不出话来,他的犹豫像是一桶冷水泼得她全身发冷。但他随即露出一个足以让冰山融化的笑容,她感到一道暖流温润了四肢百骸。
这一点儿也不稀奇,他似乎总是能轻易地左右她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他专注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那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感觉。我喜欢妳的善良、认真、正直,甚至是妳对秩序的狂热,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爱上妳。就像是我当初选择摄影一样,我的心告诉我那是我要的,它也告诉我必须拥有妳。事情就这么发生,我决定接受,而不是质疑。」
他侧着头想了想又说:「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我拥妳在怀中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很奇怪,是不是?我在外头流浪了那么久,却在咫呎之处找寻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低沈的笑声从他嘴里逸出,她感到心被牵引着。「原本我只是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倦怠,但那晚我却发现光是在一个地方定居是不够的,我想要一个家,想要一群孩子,想要有人在我乱丢臭袜子的时候对我破口大骂,在我头发太长的时候逼我上理发店……」
算不上甜言蜜语,但他的剖白中有某种赤裸裸的情绪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御,她又觉得想哭了。
「听起来你只要找个唠叨的老妈子型的女人就行了……」她强忍住眼眶的水气,嘴硬地嘀咕着。
他又笑了。「坦白说,我过去认识的女人不在少数,却只有妳让我起了这个念头。」他轻声强调:「不是其它任何人,只有妳。」
「妳呢?妳爱不爱我?」他执起她的手,改用一种更轻松的语调。「我知道我很差劲,可是就算是最猪头的男人也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妳明白吗?」
她谨慎地审视着他,意外地察觉到半开玩笑的口吻中所隐藏的别扭,在辨识出那是什么时,她瞪大了眼睛。
自信心泛滥成灾,脸皮厚到无人能敌的罗汛,居然有感到没把握的时候!
这个突来的认知激起了一种奇特的狂喜,也促使她做不决定。
「嗯。」她微乎其微地点一下头,有点难为隋。
「『嗯』什么?」他追问:「『嗯』妳明白?还是『嗯』妳爱我?」真要命!女人说话就不能清楚一点吗?!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地凝聚原本就不多的勇气。要克服害羞的天性说出这么露骨的一句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罗汛屏息等待,确定他全身上下的细胞在这几秒的空白中已经死去数千万。
这种等女人表白心意的紧张情况真的一辈子一次就够了,否则他一定会短命。
「我……」她感到双颊迅速地发烫,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爱你。」
他如释重负地笑开了嘴,很不要脸地吹嘘:「我就知道!」
在沈千渝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环住纤腰将她拉入怀中,急切的双唇覆上她的。
他吻她的方式令她的脚趾头部蜷了起来,深入而灵活的舌尖毫不费力地驱逐了她的矜持,她无力也不愿抗拒,只是一心三思地依本能响应。然而,正当她沈醉其中时,他却将嘴唇撤离,毅然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的气息如她的一般急促,黑眸中也出现了些许不情愿,但小脸蛋上明显的意犹末尽大大地满足了他的男性虚荣。
「走。」他愉快地拉起她的手走向门口。「我们去把最后一件事解决。」
第十章
她茫茫然地坐进车中,发现自己不再觉得讶异。
自从罗汛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硬挤入她的生命之中,她似乎愈来愈习惯了他的不按牌理出牌。
车子这时因马路上的坑洞颠簸了一下,同时将她从热吻的震撼拉回现实。她一脸疑惧地打量着车子寒酸的内部。她一定是非常爱他,不然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再度搭乘这辆早该报废的破铜烂铁。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逼自己转移注意力。「回公寓吗?」
「妳不是想知道我的生长背景吗?」沈稳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我妈在我十一岁的那年过世了,我现在带妳去见我的父亲。」
「什么?!」她大叫,在惊慌失措中甚至没留意到他对双亲在用词上的亲疏之别。
「怎么?难不成妳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故意曲解她的反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地摸了摸哭泣过许久的脸颊,又低头看看身上的夜市牌家居服。「我……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呀?至少得换一套象样一点的衣服!我不想让你的爸爸看到我这种丑样子啦!」
「妳这个样子很可爱。」带着笑意的赞美稍微安抚了她的神经。「而且相信我,不管妳穿什么对他来说部不会有太太的差别。」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清楚?要不然我们也可以改天去见他。」她责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