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变!一切都没变!失去记忆的他,仍旧在找寻「天堂」,而且还构筑了跟从前一样的「天堂」。
「……从前,在台湾,你也有个和这里相似的天堂,只是这里更大,更美。」
「……看来,妳的确有可能知道我的身世……那么妳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吗?」他望着我,眼里有股期盼。
我挣扎着,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切太突然、太诡谲:纵然在我得知「他」有可能就是无忌后,浪潮般的思绪翻涌,至今我仍末做好准备,该要如何与他相认。
指尖不自觉地探向颈间的炼坠,这枚指环是无忌留给我的信物;每当我心有烦忧时,总是靠它给我安慰……蓦然,我心念一动,急切地脱口问出:「玉佩呢?你的玉佩呢?」那是我们的交换信物,他应该会有的,如果他是无忌的话。
「……玉佩?妳怎么会知道?」他更加惊疑我对他的熟知。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和你……」我迟疑了,不知就这样说出我们互订终身的事,会不会吓到他?万一他无法接受过去,不愿承认我们的从前,那我又该如何?霎时间,我竟退却了,有股想逃走的冲动。
「妳和我……怎么了?我们之间有些什么?」他向我靠近,不放弃地追问着。
「我……我想先看看玉佩,可以吗?」我选择回避他的问题,只想先确认玉佩的存在。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我,像是再三思考后,才缓缓自颈间取下了红绳,那碧玉的圆润一现,我立刻就能认出!那是我送他的玉佩,没错!
我接过玉佩,既激动又感伤地抚着它,那上头还留有他的气息与温度;像是珍宝股,我小心呵护着它。终于……在漫长岁月的等待后,我又再度见到了它,和拥有它的主人。这一刻,我只想感谢上苍,感谢祂对我的仁慈。
「这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秘密?它能证明我是谁吗?玉佩后的两句话是代表什么意义?」他一连串地问着,既焦急又激动。
「……你还认得中文字吗?」我不急着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果然,他嗔怪地看着我说:「当然!我是失忆,不是变成了白痴!」
我闻言轻声一笑,他的口才进步了!我取下颈间的项链递给他,要他看指环内侧的刻字。
「无求天地,狮从己心。」他念了出来。
「这是下联。里头藏着你的名字,这个戒指是你送给我的……信物。当年传来你的恶耗后,我的父亲就作了这两句诗,让我刻在指环里,好让你时刻陪伴着我。」我一边说明,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但他依然茫然不解地看着我,似乎这枚戒指也未唤起他的记忆。
「……我的名字?是什么?」他开口。
「唉……你忘了,你真的忘了,而且忘得一乾二净了……当年,你说过,不管在哪里,你的心都不会变,你绝不会忘了我的……可是,你竟然忘了……你竟然还是忘了……」我喃喃地埋怨着,颓然地坐在一旁。
「妳……妳别这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痛苦啊!有谁愿意忘了自己是谁呢?这种不知道自己身世,弄不清自己是什么人的日子也很难过啊!妳知道吗?」他以一种近乎是自怨自艾的嘶吼,吶喊着自己的心情。
看着他痛苦,我一跃而起,心疼地冲上前抱紧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迭声道歉,想尽可能地安抚他的情绪。看着他痛苦,我的心也在绞痛啊!
算了!他忘了我,忘了一切,就算了;起码我还记得,我永远也不会忘,这就够了!
「裴琳。『非得彩衣,龙啸玉林』,说的是我的名字。你叫无忌,张无忌。」等他稍稍平静后,我轻声地说了出来。
「裴琳?张无忌号。」他重复地说着,像是要试图想起来……「对不起,我……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他的脸上写满抱歉。
「不要紧,慢慢来。这一切太突然了,不止你,就连我也很难适应。」我放轻了口气,不再心急,不在乎他是否能记起一切,毕竟老天爷可怜我,又将他送回我面前,我就该知足了:至于其它的事,我都无所谓了。
「妳……妳真的很爱我吧?我是说……以前的我。」他语带迟疑地说着。
我淡然地一笑真/心中悸动地想问他,那是什么感觉?在得知了有那么一个女孩曾经对他如此情深守候时,会是欣喜吗?还是无动于衷?因为现在的「他」有一部份的记忆遗忘了……而那恰巧是关于我们之间的。可是我不敢问,怕听到的是令我失望的答案。
「……我……我有点嫉妒起自己了。」他竟然如此说道。
「为什么?」我不解,甚至有些好奇。
「没想到我被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全心爱慕着,却是在失忆之前。」他的话引来我的轻叹。
「是吗?可是我以前既不美丽,也不动人呢!」我幽幽地说着。
「哦?那我为什么爱上妳?」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既然妳以前是个丑小鸭,我怎么会看上妳」。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的『无忌』可不是以貌取人的花心大萝卜喔!」我有些被他的表情激怒了,口气很差地说。
他看出我的不满,立刻装作讨好地说:「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以貌取人……反正妳现在是个大美人了,我也不需要以貌取人了。」他的话中似乎有话,教我一时间怔住了。
虽道他……他颐意接受我?
「现在妳可以明明白白、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一切了吗?」他不容我再想,要求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闭上眼,在脑海里回想着过往,试着将那些曾经恐惧的、甜蜜的:心碎的回忆一一唤出,并且整理好头绪,再慢慢对他吐露。他也不再催促我,只径自到吧台里煮起了咖啡。
等我想好了,一睁开眼,看到他端过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送到我面前。那味道是我熟悉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喝什么?」莫非他还记得?
「我不知道,只是凭感觉……我猜对了吧?」他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感动一如当年。
「如何?」他问。
「很好!没退步!」
他端坐在我面前,一副等着真相大白的紧张感。
「……十年前,不!应该更早,早在十七年前,我们就相遇了。那时……你被狙击,而我救了你一命。此后,我们的命运就紧紧相连了……」我将自己丢回到记忆的深处,随着一道道回忆之间的敞开,将一件件的往事细说从头。
他是一个好听众,只是静静地聆听着那些曾经有他参与的故事;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但他只是茫然不解、冥思苦想,彷佛要记起那一大片遗忘的过往。
等我说到了他的「死亡」,带给我沉痛的心碎神伤时,他立即握住了我的手,像是要给我力量,好弥补曾经带给我的伤痛。
「别哭!别哭!我没死!我还活着,妳该高兴呀!」他替我拭去泪水,心疼地说。
「……我……我就是开心才哭嘛!」我有些任性地说。是啊!他没死,他还活着……可是他还是「他」吗?我不敢肯定。
「然后呢?我『死』了之后呢?」
「你死了之后,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直到外公来把我劝醒,我才又活了回来,而且决定连你的生命一起活下去。」我接续未完的部份。
「……妳很勇敢!」他的话就像当年一样。
「我的勇敢都是为你而生。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我的生命都可以为你牺牲。」我坚决地看向他。
「不!我庆幸妳没有为了我而伤害自己。外公说得对,如果我真的死了,看到妳难过,我一定会很不开心的。」他眼里有欣慰、有不舍,他渐渐变回那个我熟悉的「无忌」了。
「你的故事我只能说到这里了……之后,换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将自己的疑惑说出。
「……当年我已记不起为什么会发生车祸了,也想不起为什么车上的尸体不是我,我只知道自己被一对夫妻救了,他们就是我的义父母。当时,他们正遭逢丧子之痛,见我的处境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我。而后发现我的学识不凡,似乎可有一番作为,就认我作义子,并在三年前把『道尔』交给我。」他平淡地说着。
「……难道你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不曾想过要探求真相?」我有些不解。
他摇了摇头,轻道:「我当然想过,可是我不忍心伤害义父他们。如果我开始追查过去,势必让他们误会,以为我将舍他们而去……他们救了我,还把公司给我管理,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你一直在等,等他们都过世了,才开始调查?」我记起麦可说过的话。
「嗯!最主要的还是在于这块玉佩的出现,它是我义母在过世前才交给我的,原来他们一直担心我会想找回过去,所以把我当时身上唯一可能证实我身世的东西收了起来……这一个月来,我查遍了所有的书,问了许多人,都找不出这两句诗的来历。」
「当然找不到!那是我爸的打油诗,怎么会有外人知道。」我有些好笑地说。
「妳知道我义父为我取的名字吗?」
「『龙玉』……啊!他是取诗中的两个字。」我突然醒悟。
「嗯!我也是看到玉佩才知道……不过没想到诗里藏的是妳的名字。」
「……那现在,你……你打算怎么做?」我害怕他的回答,却又非问不可。
「怎么做……我一时还无法决定,不过妳说的事,我会派人查证……」
「你不相信我?」我打断他的话,有些受伤的神情看着他。难道他以为我在编故事?
「不!妳别误会!我当然相信妳!可是有些事还弄不清楚,我想趁着这次的调查一起弄个明白……妳能体谅我吗?给我一些时间?」他急忙地向我解释。
看着他诚恳的表情,我释然了。在漫长孤寂的十年等待后,时间对我来说已不是问题了。重要的是他的心,只要他的心未变,我不在乎还要等多久。
我将掌心贴上他的心,一如当年曾经立誓的宣言:「不管是朴龙玉也好,张无忌也罢,我爱的是你,是你这个人的这颗心。不管你成了什么人,或做了什么事,只要你的心不变,我的心仍至死不渝。」
他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搂住了我,并且吻了我,那吻里有着深情的感动与说不尽的甜蜜苦涩,比起誓言更能打动我的心。
第八章
和无忌相认后,我随即通知张爸爸他们这个好消息,并安排他们相见。不过我没有告诉无忌有关张柏宇曾经深爱着他的事。这么做,不是出自于我的私心,而是张柏宇的要求。
「我不想再一次破坏我们的手足之情及家庭和谐。当年,无忌会转学都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我向他情不自禁告白后,他为了躲避我才转学。却没想到我不放弃,竟不惜留级重读并也跟着他转入同一所学校。之后他的出国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张柏宇向我烟一承当年转学的原因,也诚实地分析了自己的心态。
「小宇哥……」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爱情没有对错,为了爱一个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换作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别告诉他,小琳!答应我,什么都别说。他能够再次出现,再度回到我们身边,是老天爷的垂怜;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又将他再次推开,妳明白吗?」
「可是……可是你那么爱他……」我也不明白自己在迟疑些什么。这是我的矛盾,明知道他们不可能相爱,却在心底替张柏宇感到委屈。我只知道,如果换成是我,我绝不放弃无忌。
「傻丫头!我爱他,他却不爱我啊……何况,我的情形是天地不容的荒谬不伦之爱,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和世人怪异的眼光罢了!再说……妳会把无忌让给我吗?」他冲我古怪地笑着说。
「不会!绝不让!」我摇头说。
「那就对啦!所以妳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真的!而且,我已试着把无忌当成弟弟,纯粹是弟弟般看待。这件事,就当作妳我之间的秘密,永不泄露,好吗?」他的神情十分平和安详,彷佛过去的重担已然卸下,我才明白,他对无忌的爱已经升华。十年时间的洗炼,已让他蜕变成熟,重获新生了。
面对他理智的态度,我只有点头答应,并在心底深深地祝福他,总有一天能找到属于他的一份真爱。
同时,我也打了越洋电话给无忌的外公,通知他这个天大的喜讯。我欣喜欲狂地将整件事告诉他,只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用着浓浓的鼻音,喃喃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虽然看不到,不过我知道,他此刻也必定和我一样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接着,我又告诉他有关无忌那场车祸的可疑之处,希望他能配合无忌的调查,将谜团解开。
有了我提供的数据,证实了无忌的身世后,无忌尘立刻派人到台湾详加查证。半个月之后,结果水落石出,而谜团也真相大白。
原来当年的车祸确实是一场蓄意谋杀。而主谋者竟是一名算起来是无忌的远房表亲的长辈。当年他早有心想夺取帮中大权以图登上帮主之位,只是城府深沉,掩饰得宜,以至于让外公对他失去戒心,未加防范。而外公派出国保护无忌的手下早被买通,成了杀人凶手。
或许是老天真的有眼,不忍见外公在丧失爱女之后,又要面对丧失爱孙的打击,所以在凶手行凶时,被无忌发现而及时将他制伏,凶手反倒成了无忌的替身,丧生在车祸中。但因为车子被动了手脚,无忌在车子失控冲下断崖前跳出车外,头部受了撞击,因而丧失记忆。
当时参与行凶的共有两名,其中一人见同伴丧命,而无忌又被朴氏夫妻搭救,恐怕事情曝光,要受帮规及法律制裁,也就将错就错,向外公及主谋者谎称无忌已在车祸中丧生,这才使得我们误以为无忌真的死了。
而整件事能够真相大白,是因为无忌没死的消息传回台湾,外公派人将那名凶手逮住,盘问了数天,用尽许多不人道的酷刑,才迫使他招认,并供出幕后的主使者。
凶手及主谋者的伏法让事情圆满落幕,而我和无忌的情感也逐渐回复;但他仍很苦恼于自己的失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要我讲述从前的事,好刺激他能够记起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