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亲情、友情,支撑着我的,还有无忌的替身--猫咪「甜心」。牠总是和我,一人一猫相互默默对望,如果我有话,牠会静静听我说,而适时地「喵」了声,像是附和,像是意会;如果我不说,牠也不出声,只将温热的身躯贴近我的脚背、手心,彷佛说:「来吧!将我当作是他,想象是他在安慰妳吧!」
逐渐地,天平的这端堆栈了愈来愈高的筹码,正一步步地将我倾倒而滑进了他们的怀抱之中。但我仍凝视着天平的彼端,企盼有一天能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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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了,我仍是失魂落魄的,直到有一天,无忌的外公罗老先生竟来看望我。
「外公?您怎么来了?」我有些讶异。三个月前在无忌的告别式上,他显得既憔悴又虚弱,之后更听说他病倒了,但今天,他似乎精神奕奕,一改之前的黯然伤神。
「我听说妳到现在还在难过,学校也没去……这可不好哇!」
「对不起,外公……让您担心了。」我有些羞赧。为了自己的任性,让周遭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忧。
「唉!痴儿啊!人死不能复生……妳要看开一些。」外公豁达的态度,令我有些惊愕。
「外公……您……您好坚强。可是我……我还是忘不了无忌……我……我做不到。」我的样子泫然欲泣,似乎又要掉入哀伤的回忆之中。
「小琳!别这样,无忌如果知道妳这么难过,每天以泪洗面的……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妳的眼泪让他的灵魂不能安息,他……没办法安心地走啊!」外公的话令我顿然醒悟。
我从未站在无忌的立场来思考。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也不希望爸、妈,或任何爱我的人伤心难过;无忌如果知道我如此消沉、如此沉溺在哀伤中,他……他也会和我一起难过,他也会不开心的。
「小琳,外公在年轻时看多了生离死别,四年前我唯一的女儿死了,现在是无忌,外公才是最该伤心的人。可是我不!我在难过之后,会用最虔敬的心祷告上苍,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至顺快乐!我想这一定也是他们在临死前的希望。所以,小琳,妳要振作起来、要勇敢,继续走完属于妳的人生;甚至连无忌的生命都要一起活下去,就当他仍在妳身边一样,知道吗?」外公的话终于牵动我的灵魂,在剎那间,它归位了,而且更清澈鲜明。
「外公……我……知道了!我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且活得精采,我要达成我和无忌的约定--总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成为最棒的音乐家。这样,等到我去见他的那一天,我才能大声告诉他,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像得到了新生,终于能一扫三个月来的阴霾,完全走出了伤痛。
今后无忌将永远在我心中陪伴我。
第七章
在幕缓缓拉开,所有灯光聚焦在我和张柏宇的身上;我俩对视一眼,交换无言的默契,随着琴音流泻,我的笛音也轻扬加入,时而追逐,时而相应,彷佛是一场爱情游戏。
在琴音忽而喁喁低语,忽而热情澎湃的纵情邀请中,我的笛音也由轻语低喃,转而心荡神迷,终究情不自禁与之翩翩共舞;一曲仲夏精灵的乐章,结束在柔美浪漫的遐想中。
掌声中,张柏宇站起身,执起我的手一同谢幕;镁光灯如交错的电光在我们面前不断地闪烁着;微笑中,我热泪盈眶,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见远方的看台上,无忌正向我招手……
我在心中吶喊:无忌!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站上了舞台,向世人宣告我对音乐的狂热与执着;这舞台、这曲子是我七年来的努力,我要告诉你!
我做到了!
回到休息室,我的心仍激动不已,颤抖的双手只能紧握着长笛,久久不能平静;这支长笛是无忌的遗物。七年前,无忌的外公来开导我,并将它转赠给我,希望我能留做纪念。
当我回到学校后,毅然决定改以长笛为主修;这么做,使我更能贴近无忌。当我吹奏时,彷佛能感受到无忌曾经留在笛子上的心情与温度:当我指尖触上那孔洞时,似乎正追寻着无忌的指法,与他相拥而舞。
F大毕业后,我赴美进修,并又和张柏宇恰巧在同一个研究所,再度成了同学兼搭档。这只能说老天爷赐与我们极深的因缘,却只是有缘无份。
我对无忌情深不渝,他也是。所以三年来,我们惺惺相惜,互助互慰,仍像从前一般亲昵如兄妹,这一点只有我俩知道,看在外人眼中,却总以为我们的感情不寻常,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对此,我已不想再多作解释。反正世俗的眼光只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至于事实的真相反倒没人愿意去探求。而张柏宇的性向不同一般,也是我们不愿去暴露的部份,不是怕他受伤害,而是害怕他的父母亲无法承受。
而今天这场演奏会,正是由几位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发起,邀请美、加地区所有的财团、商社赞助的慈善义演,目的是为了能募款帮助社会上困苦无依的家庭及伤残老弱等。
在张爸爸的安排下,我和张柏宇有了首次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表演舞台,当然要全力以赴。
我相信在某个角落里,无忌也正为我喝采;甚至刚才在舞台上,我似乎就能感到他正贴着我的手,与我一同吹奏着乐曲。看着台下观众热情的回应,我更坚信七年前的抉择是正确的。
「小琳,妳刚才的表现很精采哟!」张柏宇看着我赞道。
「哪里!是你弹得好!」我谦虚地回应着。在他的面前,我仍不敢自大,毕竟他的才华洋溢,早被众人肯定,我只是沾他的光,才能有登台演奏的机会。
「别太谦虚了!现在的妳已非吴下阿蒙,水准堪称一流了。」
他还是十分恳切地赞扬我,倒教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不是谦虚,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这一切好像是作梦一样,有点不太真实。」放松了心情后,我有点茫然地说着。
「妳啊!就是自我要求太高了,一旦真的成功了,却又不相信自己,真是拿妳没辙!」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像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无奈地说道。
我挥开他的手,有些霸道,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说道:「既然拿我没辙,就别再说我了。我的肚子饿了,陪我去吃饭!」
「遵命!」他假意行了个军礼,逗得我「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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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会后,是募款餐会。我才刚和张柏宇步入会场,立刻被张爸爸逮个正着。
他说要介绍这次的赞助单位给我们认识,我只好忍着饥肠辘辘,陪他向那些大老板一一道谢。
「王董,跟您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张柏宇,这是裴琳;刚才在台上轰动全场的就是他们。」张爸爸将我们同时介绍给一位年约五十来岁、一身名牌贵气的富豪大老。
被称为王董的是美国华人社会中颇有成就的商业巨子之一,只不过他的一双色眼瞇瞇地在我身上打量,教我空空如也的胃肠一番作恶,连最后的胃液也欲将吐出。
「……您好。」我忍着不适,客气地向他寒喧。
「妳好!妳好!裴小姐好漂亮啊!笛子又吹得这样出色,真是人美气质出众啊!」王董更露骨地淫笑着,似乎我成了他眼中的肥肉。
我下意识厌恶地退向张柏宇。他大概也感受到了老色魔的不怀好意,巧妙地上前一步,将我挡到了他的身后,并假意和他打招呼。
「王董太过谦了!小琳才刚崭露头角,一切还要您的大力支持,将来如果有机会,还请您多帮忙。」他的场面话说得真漂亮。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会说出「你去死吧,臭老头」之类的难听话。
「是啊!以后还请您多捧场、多指教!」张爸爸也打着圆场,似乎不敢轻易得罪他。
我的心里有些难过。本以为「音乐」是很单纯美好的……谁知下了舞台,仍避免不了这些尔虞我诈的商场文化;但这也无可厚非--谁教再伟大的音乐家也会饿肚子,也要吃饭哪!
处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音乐」与「商业」的结合是无法避免的,否则纵使你有再高的才华、再精湛的琴艺,没有了舞台,就无法向世人表现,更遑论自己的理想抱负了。
现实是残酷的!及早认清这一点,我才能向自己的理想迈进一步。
「捧场是一定的,不过……也要看裴小姐自己的表现了。」王老头仍不放过我,朝我眨了眨眼,另有深意地说着。
「王董太抬举我了!下个月我的个人首演,请您一定要来捧场……或许改天我们请您赏光,吃个饭聊一聊。」我决定迎战,不再躲藏在旁人呵护的羽翼下。「成长」是我立刻要做的事。
「哈哈哈!我一定到!一定捧场!」王董得意地笑着,似乎为我的识趣感到一丝兴奋。
接着,张爸爸又带着我们认识其它与会的社会名流。我都一一向他们客气有礼地寒喧,并展现着迷人的笑容,亲切地邀请他们参加我的首场演奏会。
我发现,事业有成的名流政商,似乎都对我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女演奏者有着兴趣。或许是我们的职业让他们感到好奇,想尝试看看我们与一般人或舞台上光鲜明亮的女艺人有何不同?
遇到这种情况,我起先是有些羞涩、忿赧,认为被他们的眼光及隐约的话语侮辱了;但渐渐地,我已能调适自己的心态,甚至能虚应一番,既不得罪人又不委屈了自己。
这种处世的圆滑技巧很难,但我尽量去学、尽量去做。因为我想成功,我要成功!
「小琳,妳怎么突然『长大』了?」张柏宇压低了音量,趁着张爸爸不注意时问我。
「是吗?我也该『长大』了。老是要你保护我,也太过意不去了。」我淡然地一笑。自己这番心境转换也只是一剎那的事。有时人的转变真的很微妙,往往一件事带着两面,端看自己怎么去想、怎么去做:而之后的结果会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妳轻易开口要和那些人邀约吃饭……妳不怕……」张柏宇既困惑又担忧地看着我。
「喂!你都没有认真地听我说话喔!我跟他们说的是『我们』请他吃饭。『我们』包括了我和你,所以到时候真要出席,你这个『护花使者」可不能落跑哦!」我坏心地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啊!原来妳来这招啊!真是服了妳!」他突然醒悟,并被我的「小聪明」给弄得哭笑不得。
说笑间,张爸爸又领着一名金发碧眼、高大俊朗的男子向我们走来。
「小琳、小宇,来见见史密斯先生。」张爸爸看着我们,开心地说着。
「哈啰!你们好!」被称作史密斯的男子率先地问候着,英俊而略带稚气的脸上有着迷人的笑容。
「您好!」我们同声地说。
「史密斯先生是这次最大赞助者--『道尔集团』的总裁助理,音乐会多亏他的协助,才能顺利举行。」张爸爸似乎很喜欢这名年轻人。
「谢谢您,史密斯先生。」张柏宇伸出了手与他交握。身为儿子的他也能感应到父亲对对方诚挚的谢意,这使他对史密斯先生很快有了好感。
「哪里!您太客气了。这次的赞助活动都是我们总裁的意思,我只是奉命办事罢了。」他客气地说明,将功劳都归给了他的上司。
道尔集团是美加地区数一数二的跨国大公司,旗下的金融、电子及其它先进企业都十分活跃,但最令人好奇的是它的领导者--朴龙玉总裁。
他是韩裔富商朴五郎的义子,据说十分年轻有为,在三年前接手道尔后,便积极重整公司,大刀阔斧任用一票青年才俊,将集团的威望和获利一路狂飘到今日叱咤风云、领导商界的磅礡气势。
而他本人却十分神秘低调,甚少在媒体上露面,似乎为营造一种深不可测的距离感,所以外界对他的兴趣比他旗下赚钱的企业大的多……这些都是我因为参与这场义演会,而或多或少在闲谈中听来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感谢您及贵总裁的鼎力相助。」张爸爸真的很感激他,所以又再次向他致谢。
「我会向总裁转达您的感谢之意。对了……这位是裴小姐吧?妳本人比海报上的照片更漂亮哦!」他的赞美令我感到十分愉快,因为他的表情非常诚挚,彷佛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谢谢您!您真会说话,看来贵总裁真是有个得力助手了。」我甜甜一笑,也不忘赞美他一下。
「这句话我也会向总裁报出了看看有没有加薪的可能。」他幽默感十足地说着。
「好哇!如果真的加薪了,别忘了我这个功臣哦!」我也顺着他的话,打趣地说。
「一定不会忘……只是到时请张先生也一道赏光,可以吗?」他似乎对张柏宇有特别的好感,期盼的眼神盈满碧绿的眼眸之中。
「好啊,只要史密斯先生不怕破费……」张柏宇也爽快地答应。看来他对史密斯也有不错的印象。
「对了!这是我的个人演奏会的邀请函,请您下个月一定要来捧场,如果贵总裁也能莅临,那就更好了。」我不忘替自己宣传的重要任务,将邀请函递给他。
「好!我一定出席。至于总裁……就要看他的行程了。」他接过后,开心地答应我。
其实他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至于他的老板来不来,我倒不在意,毕竟人家是大老板嘛!
义演会替我带来不少的回响,有助于我个人演奏会的声势更加提升,不过也有一些人是好奇于我和张柏宇的「情侣谜团」,冲着这一点前来买票的人也不少。
总之,我算是成功地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在演奏会上尽力演出,好让入耳目一新,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个月我更加紧练习,不敢有丝毫懈怠,张柏宇仍客串我的神秘嘉宾,与我有段「深情合奏」,所以他也得常来陪我练习,以求演出能够完美。
这天,我和张柏宇约好做最后的彩排。距离演奏会只剩两天了,我的心情愈来愈浮动不安,紧张得连手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小琳,我来喽!」张柏宇的声音传自门口。
我转身一看,却发现史密斯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