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
我颤抖地看完信,泪水早已泛滥成灾!终于,苦等他三年,他……就快回来了!这份快乐的情绪让我激动得抱紧小猫,久久无法言语。
「别哭!别哭!要开心地笑啊!」外公拍拍我的背,轻轻哄着我。
「喵……」小猫也似乎在抗议我,抱得太紧啦!
「外公,谢谢您替我带来这么棒的礼物,我……我好开心!我是开心得哭了!」我擦去泪水,向外公道谢。
「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回去了。丫头,记得有空来找我聊天啊!」外公摸摸我的头,亲切地道别。
「嗯!我会的,外公再见!」我靠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有点撒娇的意味。
「傻丫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我的亲密举动,啐了句话,转头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的心却盈满幸福与感动。此刻我已是端坐在云端上的幸运儿,只待天使接引,便可上达天堂了;而我的天使当然是无忌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炎热而漫长的暑假开始了,动辄三十一、三十二度的高温逼得人只想待在冷气房里,懒懒得不想动。
但我却是既兴奋又忙碌的,因为距离无忌回国的日子正倒数接近中;而张爸爸和一群音乐爱好者又策画了一系列的音乐飨宴,并邀请我们这群年轻学子加入表演行列。
恩师有命,哪敢不从!于是我们这票高中老友又重新聚首,为一场接一场的演奏会卖力演出。
音乐季结束后,诗涵提议我们「竹中四怪」来个环岛之旅,当作庆功,也顺带犒赏自己这段时间的辛劳。
行程长达两星期,时间很充裕,于是我们边走边玩、吃吃喝喝,一路南下到屏东,再转往东部,然后北上花莲,最后再回台北。
这是趟完美的旅程,只是在途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是在我们到达苏花公路上的知名景点!清水断崖时,时间约莫在下午一点左右。
那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整个海滨一览无遗;我望着顶上的危岩断崖峭壁,看着底下的大海汪洋万顷,正感叹着景观壮丽、气象万千,突然,一阵狂风乍起,将我刮得倒退三步,不知从哪来的山岚迷雾弥漫四周。模糊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以为是诗涵她们,但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应了句:「我在这里!」
对方却没了声音,此时浓雾又逐渐散去,天色依旧晴朗,彷佛刚才是我在梦中的迷境。
我找到她们三人,问起刚刚是谁在叫我?谁知她们竟矢口否认,没有一个承认有叫我的名字,而且还说她们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怀疑这是她们串通好的恶作剧,但见她们面面相觑,彷佛我说的事情有如灵异怪谈一般,却又不得不去想:是否我真的在作梦?但朗朗乾坤之下,又美景当前,我……我竟然会睡着?那我也太夸张了!
总之,这件小插曲并未影响我们的心情。接着,我们仍按预定行程北上,三天之后就返回台北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拖着疲累的身躯和充满纪念品的行囊进房,迎接我的是可爱的「甜心」--那是小猫咪的名字。替牠取名之后,才发现牠是只小公猫……不过无所谓,反正牠也很满意这个名字;我试过其它的名字,例如杰克、汤姆、琼森……之类,但牠总无动于衷,似乎对「甜心」情有独钟,我也就随牠喽!
「嗨!甜心!妈咪回来喽!」我伸手逗弄着牠的下巴,牠享受极了。「两个礼拜没看到我,想不想我啊?」我搔着牠的肚皮。牠似乎又胖了些,看来我不在家,牠倒吃得好睡得饱。
「喵……」这一声不知是想,还是爽?
我才和牠相处两个多月,对猫语还不熟悉,不过我倒是一天到晚和牠说话;我不再写信了,只是把要对无忌说的话都讲给牠听,谁教牠现在是他的替身呢?
所以我想,如果甜心会开口的话,第一句一定是向我抗议:我不是张无忌,麦搁供啊!
洗过澡,正打算上床梦周公,和他捉对厮杀一番之际,落地窗外突然传来轻响,有人在敲着玻璃。
我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张柏宇。
「有事吗?」我让他进来后,询问着。
他的神情十分憔悴,双眼通红,显然才大哭一场……我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出事了!但,是谁呢?
「发生什么事了?张爸、张妈呢?」我心急地问着,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父母。
但他仍不发一语地坐在墙角,将头埋在双臂之中,我只能从他颤动的肩头判断--他又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我更着急了,不安感逐渐扩大。我猛地拉下他的手臂,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无忌……无忌他……」他的脸上布满泪水,艰涩的语音像是卡在喉咙般吐不出来。
我一听到「无忌」两个字,立刻慌乱了起来,更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地问:
「无忌?无忌怎么了?他怎么了?」我的话里有极度的恐惧。我紧盯着他的嘴唇,想认清他到底要说什么……
「无忌他……他死了!」张柏宇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凄凉地吐出这三个音。
他死了?这三个字像青天霹雳一般打着我,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耳际只回荡着这三个字……
「骗人!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愣了良久,我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嘶吼着,不敢相信。
「我为什么要骗妳?是真的!是真的!无忌死了!他死了!」张柏宇无视我的怒吼,只双手掩面,喃喃地啜泣着。
「我不信……我不信!你为什么诅咒他?为什么?」我揪着他,像发了疯似的大喊。
他反手将我抓位,瞪着我说:
「我为什么诅咒他?我没有!」
「你有!因为你恨他!你怕他回来,你会抢不过他,所以你诅咒他,对不对?」我迎视他满眼血丝、森冷的眸光,此时我也陷入了疯狂的地步,根本无惧于他,反倒更凶猛地吼他。
「错!」他将我摔落在地,站了起来,举起了拳头--我以为他要对我施暴,却没想到他却一拳一拳地搥着墙壁,猛烈的力道将他的手击得破皮,一道道血丝沿着墙滑下,感觉怵目惊心。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等回过神,扑上前扯下他的手,他已搥了数十下,整个右手殷红一片,鲜红淋漓。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伤害你自己……」我一时忘了哭泣,气急败坏地找出医药箱,边替他包扎,边骂他。
「不……我不恨他,我一点也不恨他,我……我爱他!」他突然捉住了我的双臂,对我说了出来。「我爱他,很爱很爱。我比任何人都盼望他回来,妳知道吗……妳懂吗……」他使劲地摇着我,想看着我说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完全被惊骇住了。
他爱无忌?!他爱上自己的弟弟……这……这太荒谬了!第一个念头使我想笑,可是我知道我笑不出来。因为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脑海里闪过三年前的往事……那时他曾问我,如果他真是同志,我会如何?而这几年来他从未和女孩子交往过,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像他这样的白马王子身上的--除非他真是同志,才会对女孩子不感兴趣。
我更想起无忌从前说过的话。他说,他很放心把我交给张柏宇,因为张柏宇只是将我当成妹妹,他其实另有心上人,但那个人拒绝了他……
难道「那个人」就是无忌吗?
这么说来,无忌也知道张柏宇爱着他喽?难怪……当时无忌的神色很诡异!
思绪在一瞬间被串连起来,我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是真的!张柏宇确实爱着无忌,所以我才是他的情敌、他的对手!也因此当年他想利用追求我的方法,来阻止我爱上无忌。
可是,他没想到,情愫早在我和无忌之间萌芽滋长,任凭他千方百计,也阻挡不了我和无忌相爱。
但……他输了,我赢了,那又如何?如今,我们都失去无忌了,而且是永远失去他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哽咽着,不愿相信却又必须问个明白。
「真正的经过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天前无忌他独立驾车出游,车子在山路转弯处失控,冲向了断崖……车子……车子翻落山谷,立刻起火燃烧……警方在车内发现一具焦尸……」
「啊!别说了……别再说了……」我尖叫着打断他的叙述,实在无法再听下去了。
无忌……无忌他……他怎能如此狠心,抛下了我,就这么走了呢?而且,他走得如此狼狈、如此凄惨,连死前都得受全身烈火焚烧之苦……听得我好心疼!好难过……
当时他一定很痛苦吧!当时他有没有挣扎、有没有呼救呢?如果有人听到,是否可以及时救他出来呢……慢着!
我像是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三天前……无忌是在三天前出事的?」我连声向张柏宇确定着。
「嗯。三天前,台湾时间来算的话,大概是在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左右……」张柏宇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但仍详细地告诉我。
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当时我在--清水断崖!而且还遇到了怪风和浓雾,以及--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他!是无忌!那时是他在呼唤着我……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到呢?为什么我没有警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呢?
我懊恼、挫败地责怪自己,完全没想到,就算当时我感到怪异,又要如何救出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呢?
只是,无忌啊!你是否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所以将意念传达给远在台湾的我:这种驱使你穿越生死、跨过时空的惊人力量是「爱」吗?你想告诉我的是,你爱我,对吗?
可是……不公平啊!我都还没亲口告诉你,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啊!
泪水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似的,狂暴又坚决地奔泻而下,而我的大脑也片面宣布它的独立,意识正迅速抽离,身体像是失去依靠般倒下……
在昏迷的那一刻,我的灵魂正以一种怪诡的姿势,浮在半空,冷眼看着泪流满面的我。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老婆,小琳这样子……怎么办才好哇?」老爸的声音,话里既烦忧又不舍。
「我……我也不知道哇!」老妈呜咽着。
「嘘!别哭!别把她吵醒了,医生说她要多休息!」老爸压低了音量,制止妈咪的哭泣。
「可……可是人家难过嘛……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又变了样,这样不吃不喝,一直昏迷了三天……我看着,心好痛啊!」老妈止不住哭泣,抽抽噎噎的。
三天?我昏了三天?为什么感觉像是一辈子呢?
心,空空的,像是遗落了什么……是什么呢?我拼命地想,却愈想不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也心疼啊!这孩子就小就执着,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这下子,无忌死了,她……她的痛苦肯定比我们还深,妳……」
「无忌!」老爸的话被我的惊叫打断了。
我想起来了……那遗失的部份是什么了……
「小琳!妳醒了?太好了!」老妈搂着我,喜极而泣地说。
「无忌?我要去找无忌?,我要去找他!」我拼命想挣脱,挣扎着想下床去找无忌,这是唯一在我脑海里想做的事。
「小琳!小琳!别这样!别这样!」老妈紧紧地抱着我,想阻止我的行为。
「小琳!妳醒醒!无忌死了!他死了!妳要怎么找他?」老爸拉开了嗓门,不忍见我还陷在泥沼中,想一语惊醒我。
可惜我已听不进他们的声音,全身的细胞只蠢动着要我去找他。我彷佛看见他冰凉的身躯躺在阴暗无光的幽穴中,被囚禁在狭窄的棺木里……好孤单、好寂寞。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陪着他。
我和妈咪拉扯着,老爸看着像是变成了陌生人的我,惊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他一咬牙,终于扬起了手--
「啪」!一声清脆伴随火辣的刺痛感自我脸颊蔓延开来。
「老公,你……你怎么打她?」老妈不敢置信,急切地喊了起来,而且抚上了我的脸,心疼地替我揉着。
「……小琳……对不起,老爸不是故意的……妳……妳疼不疼?」老爸被妈咪一喝斥,立刻浮上既不舍又歉疚的表情,而且试图替我察看。
「爸……妈……」我还是被亲情的力量拉了回来,但是回神之后,只能抱着他们痛哭。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哭泣。难道要我像无忌抛弃我一样,抛下亲爱的家人离开吗?不!我做不到!
可是,无忌不在了,我的心被掏空了,灵魂也逃得无影无踪;生命像失去了泉源,再也无意义了啊!这样的我,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我像在天平两端之间,为了维持平衡而来回奔驰的驿者;但最终却踯躅不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无法做出抉择,我只好将自己封闭,又再度成了自闭者,只瑟缩地躲在角落,一言不语或自言自语。
爸妈为我办了休学,因为不确定我何时才能走出阴影。
我整日浑浑噩噩、懵懵然的,只隐约感到身边总有家人的陪伴;他们仍像小时候一样,不停地对我说话,不断地想将我自心灵牢笼中释放出来。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恐惧源自身体上的伤害,但伤好了之后,时间便能很快地冲淡了记忆中的伤痛,而且后来我遇到了无忌,是他真正地将我释放,解救了出来。可是,这次是心灵深处的恐惧忧伤,那碎裂的部份早已随着无忌的死去而灰飞烟灭了……是无从修补、无法复原的啊!
看着家人一次次的尝试,却又一次次的失望,我也很无奈。我的灵魂幽幽荡荡、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三界之外,没有了它,我便不再是我;就算它再回来,我还能是我吗?我还能回到从前的「裴琳」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这段时间,张柏宇来过几次。他比我坚强,比我更快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或许是因为他对无忌的爱,一直都是压抑的,一直是深藏心底的,所以出事后,他的悲伤、绝望都被极力埋藏,无法轻易显露,唯有在单独面对我时,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这也得以使我渐渐看见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他的孤独寂寞和伤痛并不亚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