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娘!都是我被她欺负耶!」张柏宇立刻反驳,而且还举双手投降,一副无辜的表情,害我们好笑又好气。某人好像忘了刚刚才欺负过我耶!
「对了!小琳想考哪一所学校?」张爸爸突然话题一转,又问起了我。
「还不一定。不过我想申请台南女子技术学院,听说还不错。」我说。
「喔!是不错,不过这样我就教不到妳喽!」他有些可惜地说。
「什么?您是说……」我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对,我答应了新竹方面的邀请,这一年将在各院校间轮流授课。高中部的堂数较少,但仍有机会上到我的课哦!」张爸爸的话让我怦然心动。
到目前为止,我能感到他不但是风趣幽默,而且对音乐有着热情与执着。如果能被他教授,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这一刻我的心里似乎有了决定,我一定要考上,我一定要做他的学生!
「爸!你怎么突然决定回来教书了?」张柏宇有些激动,不知是高兴,还是太意外。
「我们觉得累了,还是故乡好!这些年老是在国外四处表演,却把你们忽略了。而且台湾的音乐也要有人出来接棒了,不是吗?」张爸爸看着他,神情有些百感交集,愧疚和不舍居多。
「是啊!我常惦记着你们,现在无忌又出国了,你一个人,我……我不放心。正好竹科那边提出邀请,我们就商量着先回国试试看。难道你不欢迎?」张妈妈说着说着,竟故意板起了脸,假意生气。
「小的哪敢!您是圣母皇太后耶!我高兴都来不及了,绝不敢说不欢迎。」张柏宇立刻作戏讨好。
我这才发现他实在很怕他娘生气。如果有人到了八十岁还在彩衣娱亲的话,别怀疑,那人铁定是张柏宇。
这顿饭就在和谐愉快的融洽气氛中结束了。我的心境变化可谓回然不同,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笑逐颜开、谈笑自若,甚至在一刻间,我决定了自己的未来,订好的目标,誓言要成功。
这样看似不关痛痒的谈话,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之一。多年之后,我再回首,或许会想着如果当年我选择了去台南,事情会怎样?我的人生又会往哪里走呢?我没办法回答自己,因为很多时候,走过的路没法再回头,就像射出的箭,再也收不回一样。我唯一能做的是活在当下,把握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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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无忌终于打电话给我了。除夕夜,中国人照例要围炉吃年夜饭。在子时来临前,从大街小巷窜出此起彼落的鞭炮声中,电话也应声而响,一接起,终于是他--
「喂,我找裴琳。」那头说着话,没有自报姓名,但我却轻易听出是他。
「……我是!」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了,因为泪水已先夺去了我的声音。挣扎着,我困难地挤出两个字,泪潮却更汹涌。
「……新年快乐!」他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接电话的就是我。
他不会知道,自从他出国后,家里的电话就被我霸占了,因为我不要错过任何可能是他打来的消息。
「……」在等待了十三天二十一小时又五十九分后、在蕴藏了千言万语后,我却无法成言,只有啜泣声道出我的心情。
「……别哭!裴琳!别哭!我会心疼……和我说话,说说话,好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既心急又不舍,但依旧温柔,依旧是他。
「……好……久!好久!我等你……好久了!」我抽抽噎噎,却忍不住埋怨。
「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好吗?」他的安慰不变,道歉也总只有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我以为你……忘了我……」我的孩子气,我的担忧都是为了他。
「没忘!我没忘!只是有些事耽误了……对不起!」他的急切,他的歉意也是为我。
「你……好吗?」记挂多日的话语终于能对他说出。
「……很好!我很好……妳好吗?」他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是不想让我担心吗?
「除了想你的苦太难受,其它都还好。」
「对不起……我也想妳。」
「……是吗?」我忘了相思也正折磨着他,却只看到自己的眼泪……真是太自私了。
「真的!我真的很想妳!我发誓……」
「我相信。」我打断他的话。「我真的相信。学校还好吗?」
「还可以!只是这儿太冷了,有点不习惯。」我惊觉他浓厚的鼻音和喑哑的语音。
「你生病了?」我有些慌乱,更有深沉的愧疚,我竟没注意到他病了……
「没什么,小感冒而已。已经好多了,妳别担心。」他却安慰我。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好想立刻赶到他身边。
「琳!别说这样,我不介意!我喜欢妳的任性。」他说。这样的包容、这样的宠溺,教我如何承受?
「好,那……我要你身体健康,好好照顾自己。」有些霸道、有些不舍是我唯一会做的要求。
「好!我答应!还有呢?」
「我要你每天想我,一天三餐外加消夜,最少四次。」
「好!我连作梦都想!还有呢?」
「这是最后一个了……我要你回来!」
「……琳……」那头传来的低喃和犹豫像一只盛满热油的油锅,将我的心煎熬得撕裂哀号。
「开玩笑的……我只要你能常常打电话或写信,就行啦!」但这颗心除了他回来,否则谁能修补?我在这头苦笑。
「琳……我……我想……这段时间,我怕……我都不会再和妳联络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不真切,好像断断续续地快要远离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慌乱地紧握电话,恐惧袭上心头……难道我终将失去他了?
「……琳,别哭,不要哭,我……我的课业很紧,我的时间不多,实在没办法再分心……请妳谅解我有我的苦衷……但相信我!相信我好吗?」他痛苦地说着,像是低切的悲鸣。
「我不要!我不信……」我喃喃地说,如悲如诉,像挣扎中的野兔,只能作无谓的抵抗。
「琳!别这样,相信我,等我……等我回来……别忘了,我爱妳……」电话突然「卡」一声轻响后,竟断了。
「无忌?无忌?」我嘶喊着。
「嘟……嘟……」回答我的却是冰冷的嘟音。
「无忌?无忌……说话啊!别不理我……拜托……」我摊软在地,无力地对着话筒低喃。「……为什么?为什么?好一个『新年快乐』!好一个『我爱妳』……张无忌!你、是、个、大、骗、子!」我又哭又叫,忿怒地将话筒甩回,爬上了天台,冲进「天堂」里,将决堤的泪水一次彻底解放。
从今后,我只是个认真爱却不流泪的傻女孩。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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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学校也准备开学了。随着推甄的考期及学测的接近,国中三下的日子突然紧凑忙碌了起来。
「小琳,妳……妳还好吧?」张柏宇的关怀仍旧很殷勤。他是真心将我当成妹妹一样对待。
「我?我很好哇!」我从书堆中抬首向他笑,轻声回答他。
「是吗?妳……妳最近突然用功了起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的话有些伤人,有些矛盾。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指我以前很不用功喽?而且考试快到了,我变更用功,不对吗?」我挑眉问他。
「不!不是!妳误会了!我看到妳用功,当然很高兴。可是……感觉好像怪怪的……妳以前总是会发呆、傻笑……可是现在却像个拼命三郎一样,我有点不习惯。」
发呆?傻笑?他还真坦白!不过确实,那是以前的我,在接了那通电话前的我。因为我会偷偷想念着无忌?想起那段和他上下学和他在「天堂」的美丽时光。
可是接了那通电话后,我不再思念他、不再用眼泪去悼念那一段美丽。我决定了要好好努力,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既然他在美国为了将来奋斗,不敢分心想我;那我也要为了将来加油,不再浪费时间想他。
「不习惯也要习惯。我又不像某人那么厉害,有一堆人排队抢着要,所以只能用功读书啦!」我凉凉地说着,话里加了醋,有些酸酸的。
那天和他爸妈聊过后才知道,原来这位万人迷百分百白马王子是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却被喻为「钢琴新星」,早就有多所学校争取他入学就读,可见他的行情有多看好。不过,早在去年就该上高一的他,却留级重读了,这让许多人为之叹惜。但是,听说今年又再卷土重来,极力邀请他的学校更多了……
「欸?有人心理不平衡哦!嗯……好酸啊,」他用力嗅了嗅,开玩笑地说。
「喂!你到底打算进哪一间学校?」我不理会他的嘲笑,自顾自地问着。
「怎么?妳舍不得我,想追随着我啊?」他还在耍白痴。
「臭美啦!我是想先知道,然后跳过那一间!」我不让他太得意。
「这样喔……可是很抱歉,恐怕妳要失望喽!」他摇了摇头,状似可惜地说。
「什么意思?」
「妳先告诉我,妳的目标是哪一间?」他的表情却是一副早知道的样子。
「你猜。」
「是新竹吧!」他倒也爽快地说。
「你怎知?」
「哎哟!妳那天和我爸聊完之后,一切都写在脸上,摆明了妳想做我爸的学生,对吧?」他更得意地看着我,好像这件事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那……跟我要失望有啥关系?」
「除非妳想跳过这一间,否则如无意外,我们就要继续当同学了!」他笑得有奸诈。
「啥?你是说,你……」我指着他,话没说出口,他用力地点头,笑容更深了。
「本来,我也不确定,但是既然老爸要到那里上课,做儿子的也该捧捧场,不是吗?」他还是那副自大臭屁,而且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看,其实是你想黏着张爸爸吧?哼!爱撒娇的小鬼!」我毫不客气地说。
「什么?爱撒娇的小鬼是妳才对吧!是谁整天像是无尾熊似的抱着布偶睡觉的啊?」
「我哪有整天睡觉?」
「我是说妳抱着布偶。」
「我哪有抱它?只是靠着它而已!」
「有啥不同?」
「当然不同。抱和靠……」
「靠?靠什么?」
「靠……靠左边走啦!」
「错!行人请靠右走!」
「我……我不走了,行呗?」
「行!妳住哪?我送妳?」
「玛丽隔壁!」
「好巧!我住玛丽隔壁的隔壁的第一百间耶!」
「我……我认输……好哥哥,饶了我吧!」
「哼!谁是爱撒娇的小鬼啊?」
「我!是我!」可以了吧?好想翻白眼。
「好!既然妳认了,我就大人不计小鬼过,原谅妳一次。走!我请妳吃冰。」
「好!我要加仙草、绿豆、布丁、炼奶,但是不要冰。」
就这样,小宇哥和我,手牵手快乐地向「阿美刨冰店」出发,和平结束了无聊的斗嘴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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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疲劳轰炸式的考试终于结束了,这段时间张柏宇确实信守承诺,陪我南征北讨,替我伴奏兼加油打气,无形中我们已培养了良好的默契,也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我发现自己已经愈来愈习惯他的陪伴,愈来愈依赖他的主动体贴,也渐渐将张无忌的身影锁在心房深处,不再动不动就想他,不再去惦记他离开的时间有多久……我不知道要彻底忘记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但我知道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思念、不去回忆。
日子总要过下去,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我对自己说:「忘了他不容易,但思念他更磨人,不如让时间去决定,我只要记着他爱我,我也爱他,就行了。」
六月凤凰花开,骊歌轻唱,催促我们往下一站走去。但「告别」总是伤感,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尤其是参加「毕业典礼」。那场面庄严肃穆,那一声声「珍重」,那一句句祝福,似乎是催泪的化学药剂,总教一群老大不小的为人师表和青涩少年哭成一团,而我也在其中……
「……老师……我舍不得你耶!」我抱着既是我的严师也是好干爹的大炮撒娇。
「老师也舍不得妳啊!」假音又出现啦。
「我不想毕业了啦……」我挤出两滴眼泪。
「好哇!那妳就留级重读,再陪干爹一年好了。」大炮不怀好意地说。
「我不要!人家只是一时冲动,随便说说,你也当真?」我抹干眼泪,大声抗议。
「早知道妳是装的。真是可惜了,白白浪费我两瓶好酒。」大炮现出本来面目。
「厚!那我也叫了两年干爹,还兼跑腿打杂,这笔帐怎么算?」我也不客气了。
「什么……贡丸汤和棒棒糖都不知吃了几桶了,还敢算帐……」大炮眼露凶光。
「好嘛!好嘛!大不了这束花送你,当作补偿喽!」我看情势不妙,立刻献上贡品投降。
今天一早,我家老妈特定上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说是要我献给最--照顾我的亲亲干爹。本来我嫌花束太大太重,捧着到学校实在太招摇,这下可真派上用场,多亏了英明的老妈。
「哼!算妳有良心。看在花的份上,我就再送妳一份『毕业礼物』,免得妳说私小器。」大炮收下花,大发慈悲地说。
「什么!哇!干爹英明!干爹最棒了!我爱你!」我高兴地搂着他,肉麻兮兮的台词也大方说出口,反正当作「日行一善」就行了。
「行啦!行啦!别再对我日行一善了。喏!礼物在这里,妳可要好好收着,别掉喽!」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拿出了一个黄色信封,还对我眨了眨眼,仔细地交代着。
哇!乱神秘一把的。我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出了里头的一张薄薄的东西。
啊!这……这是无忌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依旧冷酷帅气,是他刚转来的时候照的学生照。
我抬起头,泪眼对上一脸慈蔼的纥爹老师。
「您……您怎么知道……」我既惊讶又激动。原来我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从未遗漏。
「唉!干爹年纪那么大,吃过的盐比妳走过的路还多……妳和张柏宇玩的小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记着!人的眼睛会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了自己。嘴巴会说谎,眼睛却骗不了人,知道吗?」他说完后又和蔼地摸摸我的头,慢慢踱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