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想诬陷老夫?」
「大人也知道我在您这住了好多年,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也许都稍稍摸到皮毛。」说稍许……根本是客气的说法。
他完全掌握阎瑟贪赃枉法,想以下犯上的实证。以前不说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大家都在一艘船上,凿了洞,也淹死自己,没必要!
「程门笑……哼哼哼哼,这样就想扳倒我?你也太小看我阎瑟了。」
「我要是小觑大人就直接把人从府里带走了,可是我不想让我和金玉重蹈永无宁日的追杀,我只要她,其余的都好谈。」金玉是他的大原则,至于其它都是小原则,可有可无。
阎瑟用长指敲着瘦颊,精光四射的眼有着思索。「程门笑,老夫这些年似乎是忽略了你……」这般精采的人才居然让他暗藏在府中多年没发现,可惜啊。
看似无奇的相貌,他依稀记得此人跟萧炎是一同入府的。
多疑成性的他不禁瞄了一旁的萧炎。
萧大红人被他这眼看得心惊胆跳,他不会要由红翻黑了吧?
「我无德无能,借丞相府三餐一宿,无以为报。」多双筷子吃饭对阎瑟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会一生一世的对金玉好,当作报答阎瑟。
「为我所用就是报答我!」
「我刚刚说了,我不想报答你,可是我用生命保证我会照顾爱护金玉,一生不离不弃。」
「好个软硬不吃!」
「是你太固执!」
「既然不为本相所用,那就看你有没有命走得出这间大厅。」姜是老的辣,翻脸不认人,这就是他阎瑟的一贯作风。
「我既然敢进来,就没有怕过。」程门笑脸色如昔,从进来至今丝毫没变过。
阎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中居然也起了毛。这人看似无胆却是不然,语气如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你是天下第一个敢威胁老夫的人。」
离开舒适的座位,他背着手,行来踱去。
「我还有很多女儿,每个容貌都不输玉儿。」
在听过萧炎的报告之后,说实在的他对程门笑也起了一定的爱才之心,如今针锋相对,他字字绵中带针,即使丝毫不卖帐,阎瑟反而对他更是另眼相待,能拢络自然是最好,再者……七皇子日昨的「串门子」也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不要!」他拒绝得一乾二净。
「做人要知好歹。」阎瑟脸沉了下去。
「说不要就是不要。」
「没得商量?」
「把金玉还我。」
「你太嚣张了,这屋檐下没有人能跋扈得过我!」他看着一个个垂眉敛目的仆役,得意扬扬。
「我只是来讨人。」他对野心、权力这些玩意一点都没兴趣。
「你死心吧,两日后玉儿将改嫁萧炎。」阎瑟拂袖。
小蚂蚁妄想推倒大树,痴人作梦!
既然不肯为他所驾驭,那就毁了他。
「程兄,丞相的好意可不是人人都有,你别不识好歹。」用眼睛将程门笑拚命砍杀的人居然出来打圆场。
「你进丞相府是为了她?」将从前的蛛丝马迹连贯,原来拿着线头的人是一笑倾人城国的伊人。
「她就要是我的了!」不管是挑衅也好,愿望即将满足也罢,此刻的萧炎是志得意满,彷佛得到天下。
「我不信!」
「事实摆在眼前。」
他还是那三个字。「我不信!」
「程门笑,信不信由你,你尽管自欺欺人吧。」
「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自欺的那个人。」恩断义绝,竟也到此地步。
「那我们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恩义已还,今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相遇之情,知遇之恩,那些年少往事已随风去。
「我也无话好说。」萧炎鹰般的眼淡淡掠过少有的温情,也只是瞬间,瞬间无踪。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前途的自由,一旦抉择,毫不后悔的往前飞;即便路途不同,曾在交会时互放过光芒就是辉煌了。
无话可说,也就等兵戎相见了。虽然那绝对不是他想见的情况。
「我刚刚说过,你不会以为丞相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吧?」安静半晌的阎瑟阴恻恻出声。
握有不利于他证据的人岂能纵虎归山?这可不是他阎瑟做事的方法。
他喜欢斩草除根!
看准了程门笑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卫兵只有意思意思的出来个小猫两三只。
但是每只小猫都拿长矛利刃。
「我既然敢来又何惧你的武力?」
「看不出你文弱书生,口气阔比天河?」
「金玉是我妻,下次我再来,我会光明正大的把她带走!」
阎瑟一掌拍桌。这辈子他平步青云直上,就连当今圣上说话也要对他诸多忌讳,这在他眼中宛如小虫的男人……「跟老夫作对,你找死!」
程门笑沉静不张狂,语气却坚定如盘石。「我只要我的妻。」
再击一掌,桌子上的瓷器乒乓作响。「休想!」
眼看刀刃已将架上程门笑的脖子--
「哎呀,我说师傅你进来丞相府一待就几个时辰,我在外面等得腰酸背痛,到底,你跟阎大人的要事商量好了没,要是妥当,我们要出发了!」一派风流倜傥模样的善咏出现得分毫不差……就像他早就守在外面看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殿下?」阎瑟跟萧炎同样骇了一跳。
他们刚刚说的话没被善咏听了去吧?
「大家都免礼了。」他表现得落落大方。
「殿下……是怎么进来的?」驻守的卫兵跟下人都死绝了吗?竟然没一个来通报的?
「丞相大人,我跟大家说想给你惊喜,你可别怪罪那些人啊。」从他师傅身上学的四两拨千斤真好用。
阎瑟瞠目。
「殿下跟他的关系……」
「哎呀,丞相,你这样开门见山的问我会害羞。」
呃?哪里害羞了?
「就这样,丞相,过几日本殿下有空了再来找你喝茶聊天。」他很弟兄的、很没架子的扣住程门笑,大大方方走出深似海的丞相府。
第八章
「欸,不用感谢我的救命恩情。」出了丞相府,上了预先安排好的马车,善咏马上把不规矩的手收起来。照他师傅严肃的个性不想吃冷眼丸还是自动自发的比较好。
「没人叫你来。」肩上的伤痛比不上听闻萧炎要将金玉占为己有的激动。他闭上眼,本来就不佳的脸色更显灰白。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还是有人再接再厉不怕受挫的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师傅,你走投无路了吧?你很需要我对不对?」
「听起来你很幸灾乐祸?」他声冷、音冷,少见大悲大喜如他也有乱了分寸的时候。
「我哪敢?人家是关心你跟师娘,你们要是不能团圆,我的心也不好受。」就算敢也抵死不能有所表现。
「你要是肯安静半晌我会觉得你表现得更有诚意。」封闭的空间并不晦暗,这邀功的家伙却叽哩呱啦个没完。
「师傅,早就知道你是无情的人,利用过我后就不管人家的感受了。」他要不是殿下的身分实在非常适合去当戏子--唱作俱佳。
「我哪里利用你?」
「利用我的银战神……好啦,银战神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
「让我下车。」他拒绝跟这么聒噪的人共处。
「你不顾师娘的死活了吗?」嘿嘿,就知道凡事打着师娘的招牌绝对就是一枚免死金牌。
「我自己会想办法!以前我说过你没有君临天下的命,不管你怎么巴结我都没有用,天命不能改。」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认了啊。」这冷水又不是第一次泼,就当沐泽在师傅「爱」的光辉下……
「知道就别再跟着我,我不会为你改命的。」
「谁要你做那种逆天的事了,那种每天坐起来要担心被刺,被害、被兄弟背叛的座位,你不信我不在乎那捞什子的皇位?」
若要在历史留下美名,则当个明君,明君,要有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当暴君,是容易多了,管他臭名还是没名,随心所欲。
这些呢,也都不要紧,坐上皇位之前,事先就会被师傅骂到臭头。
老实说,年少时的他的确把继承大统当作唯一的野心,而且放眼所有的兄弟,有才华的没脑袋,有思想的没人缘,有野心的缺乏辅佐能人,他有着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才干,而且自信只要手握左文曲程门笑,右破军胡吹雪,政事、兵术,文武傍左右,到时候百年江山都将归他一统。
傲笑群雄一点都不难。
「我不知道你何时改变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他对别人的冷淡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偏偏就是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师傅,我怎么听起来你的胳臂都是往外弯的,我这徒弟很不得你疼爱耶。」
程门笑白他一眼,不再同他辩驳。多说无益。
「我说师傅啊……师娘要生肌愈骨的仙丹妙药为什么不来问我?我身上就有好几颗的九转大还丹,我家的药仓也是应有尽有,再不济,皇宫里也随便你翻……我们交情不同嘛。」
「她不清楚你的来历,不知道你的身分,不知道你背着那么大来头。」可是那份肯为他牺牲的心却那么撼动他。
「我……那么见不得人吗?」摸着自己所向无敌的俊脸,善咏高度怀疑自己的人缘很差。
「让我下车。」
「师傅要去哪?」师父真的讨厌他……
「我要回程府。」
「为了师娘你居然肯回去?!」
「我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给阎丞相看,我非要金玉不可的决心!」
且看来朝再相遇,风云际会将不同!
如果说,非要他展示自己的力量才能保护心中重要的人,那么,就来吧!
善咏嘟起嘴来。「我也要去!」
跟屁虫!
「我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再蠢的人也该懂了吧?
不欢迎,就是不欢迎……
「我有马车,可以送你到任何地方去。」脸皮之厚,善咏是天下之冠了。「阎瑟已经知道你手中有他要造反的证据,你又不肯把证据给我,那我只好一直跟着你,直到水落石出喽。」
要杀、要砍的戏码有别人顶着,他不能错过的是某人将大展神通的风采。
「我不能让你诛了他九族。」谋反大罪,九族尽诛。到时候金玉也非死不可!
「他想谋夺的是我父王的江山,未来也可能是我的江山,不看牢着点怎么可以。」
「所以我不能给。」意思很明显了。
「你不怕我把你归为叛党同罪?」
「随便!你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
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在乎过,轻率的过日子,随遇而安。
但是,这回不行,没有他娘子的日子真的不行。
「好啦,不说这些,师傅,我们第一程要去哪?」
看起来是甩不掉这鼻涕虫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四个卫兵在贴了大喜红字的楠木门外轮流巡视,务必做到滴水不漏,最好连蜘蛛、蚂蚁、蟑螂要过路都要盘问清楚。
滴水不漏?他们奉命看顾的是娇滴滴的小姐,摆出这么大阵仗只能说大人吃了秤坨铁了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失踪很久却又突然出现的大小姐给嫁了。
眼不见心不烦呗。
既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时间又急促,三书、六礼?简单,有钱好办事,阎大丞相府邸一年到头都在嫁女儿,聘书、礼书、迎亲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吆喝下去没有办不成的。
这么急就章,堂堂丞相千金,会不会太潦草?
没人敢问,也没人敢答,毕竟事不关己,下人只要把上面交代的事情办好,项上人头留着多吃几碗大米饭就是了!
「谁?」长矛交错,把婢女拦住。
答应毫无惧色。「我给小姐送膳。」
「答应姊姊,例行公务不得不问,您别挂怀。」其它两个卫兵围拢过来。只要答应姊出现,他们就有好料的吃。
「哪会,大家都这么熟,别客气了。」
「那就好、就好。」
「另外这份是要给几位大哥的。」
小篮子一掀开,香味四溢,两瓶陈年好酒琥珀色的汁液看得两个卫兵心痒难搔。
「今天加菜啊?」酒香、菜香,逗得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了。
「这是东海送来八百里加急的贡品,我请膳食房的姊姊帮我留的,大哥们站岗辛苦了。」她故意把食物凑近,是富豪门第也不见得吃得起的鱼翅、秋蟹、鲍鱼。
小小守卫的薪饷只够三餐饭饱,海鲜珍馐别说享用,就算鱼肉也要过年过节才舍得买来奢侈一番,哪见过这样华丽的食物。
几个汉子飞快接过藤篮,不忘吩咐答应。「不要待太久,萧公子来得很勤快,要是被他瞧见我们放水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自从答应出言无状顶撞了萧炎之后,他很小人的把答应贬到厨房去。
他就是要让阎金玉孤立无援,让小小的贴身女婢知道他的厉害。
「答应知晓,谢谢许大哥。」弯腰为礼,答应进了兰质小楼。
「小姐,用膳了。」
珠帘垂地,串串珠帘里满是心事,圆几小厅托着腮的阎金玉两眼无神,目光越过自家修筑的铁壁铜墙望向远方。
「我没心情。」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度日如年。
她把篮子里的东西净往小几上搬。「我要是妳就不会这么说。」
阎金玉的声音显得遥远。「妳在厨房没有人为难妳吧?」
「那些都是小事。」
阎金玉偶尔会想,这么大气度的答应,是怎么会沦落到卖身为女婢的?
她应该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女侠才对,当女婢甚委屈了她。
答应拨开那些水蓝色的珠串,把她从小厅往外拉。「不吃饭哪来的力气?」
「我要力气也没用。」
把她按坐在花厅的凳子上,把牙箸往她手上塞。「小姐,我要是妳一定每天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就算逃不出去,骂人的力气总是要有。」
「妳逞了口舌却被那个王八蛋派到厨房去,又得到什么?」
「嘿嘿,小姐不知道我的收获可大了。」
「我要是有妳一半的乐观就好了。」低迷的心情总算不再那么彷徨。
「天助人助,事情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添了饭,索性把好菜通通夹到碗里面,逼着阎金玉吃下。
阎金玉看着筷子尖白亮的米饭,实在没食欲。
「小姐,妳赶快把这碗饭吃了,吃完,时间大概就差不多了。」她神神秘秘的。
「我不明白……」
「饭吃完就很清楚喽。」她依旧卖关子,卖得非常用力。
说起来要感谢那个王八兼混蛋的萧炎,要不是把她往厨房调,镇日守着小姐的她也没机会到处乱跑,没能到处乱跑就碰不到救星喽。
阎金玉半信半疑的夹了小撮饭入口,想到以前跟程门笑一起用饭的情况心中又是酸楚。
知道她爱吃鱼腹,他总是四更未到就往鱼码头跑,赶在小贩前面挑到最新鲜的渔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