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珍还没回答,柯待雪又抢着说:「我知道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应该找任何借口,但是他不是故意这样,完全是因为不得已啊!」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结论了,对不对?你知道他的行为不对,但是又肯定他的出发点,所以才会那么挣扎。这种道德两难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唯一的答案,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没有伤害到别人,如果能够问心无愧,那别人的眼光有时候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母亲的话就像一阵和煦的微风吹过,让她心中的迷雾散得一乾二净。
隔天,柯待雪一放学就到杜君影家的巷子口等他,等了许久,才见他缓缓从前方走过来。
「杜君影……杜君影……」
他不理她,径自往前走。
「等一下啦。」她拉住他的手臂。
「干什么?」他被迫停下脚步,不耐烦的说。
「这个给你。」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贴着压花的小卡递给他,上面的小花有白色的花瓣,看起来就像个小铃铛一样。
「这是什么?」他没有接过来,只淡淡看了一眼。
她将小卡塞进他手里后才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喔,上面的花是铃兰,在法国,它被当做是严冬过去的喜悦之花,在婚礼上,也常被人拿来送给新娘,所以它又被叫做「幸福之花」,花语就是「幸福的到来」。」
被她的话吸引,杜君影忍不住多看了小卡上的小白花几眼,但马上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什么花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知道吗?铃兰还有一个别名—」她抬眼定定看着他,眼光一瞬也不瞬。「叫做君影草,君子的君、背影的影。」
「那又怎么样?」在她的目光下,他有种完全被看透的感觉,像是不管多幽微的心事她都可以一目了然,杜君影有些不自在的调开视线。
「名字代表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我相信你父母会帮你取这个名字,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他们那个时候一定很幸福,也很期待你的出生,所以才会取了「君影」这个名字,告诉你幸福就要到来。」
她注意着他,发现他的目光慢慢变柔了。
「我想你的父母一定很希望和你在一起的,也希望能给你幸福的生活,但是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他们会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苦衷,也一定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柔软起来。
幸福的到来……幸福的到来……
他真的不是父母不要的累赘,而是他们期盼已久才到来的幸福吗?
半晌过后,柯待雪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妈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才把你交给奶奶,你奶奶也对你很好不是吗?我相信昨天你奶奶吃那些番薯时,一定也觉得很幸福,但要是她知道你为了她做了不该做的事,那些番薯是偷来的,你想她高兴得起来吗?她能够开心的吃吗?」
她的话像槌子般字字敲进他的心里,他彷佛可以看到奶奶知道这件事情后,流露出伤心失望的眼神。
然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下定决心,坚定的说:「我知道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对不起,昨天偷了你的番薯。」杜君影站在番薯伯面前,九十度一鞠躬。
「你这个猴死囝仔,原来就是你,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当什么小偷,我今天一定要打断你一条腿。」说着,番薯伯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四处要找扫把。「那些番薯呢?你拿到哪里去了,快点还我。」
「对不起,吃掉了。」
「吃掉了?吃掉了!你吃掉了还来做什么?你、你……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学校老师是怎么教你的?你这个小偷、混混、一辈子没出息的人……」番薯伯怒极,拿起手上的扫把便往他身上打去,嘴里还不断叫骂着。
「阿伯、阿伯,不要这样啦……」柯待雪连忙跑过去拉住番薯伯的手。
「哼,我今天一定要打断他的腿,告诉他我番薯伯不是好惹的,我的番薯不是每个人都能偷的。」他挣脱她的手,举起扫把又要打下去。
「阿伯、阿伯,番薯伯—」柯待雪大叫一声。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番薯伯,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今天杜君影是诚心诚意来向你自首认罪陪不是的,就算他偷你的番薯是不对的,但是他这份认错的勇气也是很难得的啊。你想想看,如果他今天不来的话,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是谁偷了你的番薯,过一阵子你就会忘记号这件事了。」
她的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番薯伯不再那么激动了。
「但他没有逃避,想通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以后,他很有勇气的来向你认错,虽然不是说要番薯伯你完全原谅他,但至少也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这个查某囝仔很会说话喔。」番薯伯听了她的话后,也觉得有些道理,昨天抓不到人,他原本想自认倒霉就算了,反正番薯被偷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就算没有被偷,也会因为其它原因而有些小小的损失。
但今天竟然有人跟他认错,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他这种自首的行为,比起那些犯了错却死不认错的人好多了。
「对啦番薯伯,而且他偷番薯也不是为了自己贪吃,昨天是他奶奶生日,他奶奶爱吃番薯,他又没有钱买,所以才会想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你就看在他也是个孝顺的人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啦!」柯待雪摇摇番薯伯的手臂。
「这个……」虽然听起来他还算是孝顺,但是这孩子也做错事了,这么简单就原谅他,心里还真有点不甘心。
「要不然这样,我叫他每天下课后都来帮你的忙,你就尽量操他当做惩罚,好不好?」
番薯伯想了一下,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以前雇用的人前一阵子不做了,他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如果有个人来帮忙的话也不错。
「不过我可先跟你说清楚,我这里薪水不多,工作很累,如果你不怕的话就来吧。」番薯伯凶凶的说,但语气已经比之前缓和多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离开番薯伯家后,柯待雪兴奋的对他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只要你勇于认错,他会原谅你的,现在不但他原谅你了,而且以后你到番薯伯那里帮忙,还可以赚到一点点钱,这样明年你就有钱帮你奶奶买生日礼物了。」
她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走路也一跳一跳的,乌黑的秀发随着她的身形上下移动,飘散成一朵花的形状,夕阳斜斜照下来,让她的发像是洒上一层金粉,煞是好看。
杜君影双手插在口袋里,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告诉他关于他名字的含意,开导他的心结,跟着他去跟番薯伯道歉,还帮他讲话,事情解决了,她甚至比他还要高兴。
为什么?
疑问一直在他心中扩大,但她的笑容却像一颗丢进他心湖的石,激荡出一圈圈的涟漪,也让他的心感觉到微微的暖意。
「其实你烤的番薯真的很好吃耶,下次要烤的话,一定要找我去喔。」她拉着他,不停吱吱喳喳的说着。
「我要回去了。」
一时间,她的笑容灿烂得让他无法直视,心中窜出的莫名感觉,让他有些恐惧心慌,他知道今天这一切应该要好好谢谢她的,但他只说得出这冷淡的五个字,然后——
落、荒、而、逃。
第四章
跟开学前准备教材教案比起来,一学期当中另一个忙碌的时间,就是段考前后了,这次轮到柯待雪出考题,为了让考题难易适中,又能测出学生的程度,她忙了一个多礼拜,才将考题底定。
虽然之后还有好几迭厚厚的考卷要改,但因为段考而提早放学,所以午后柯待雪决定先让自己小小偷懒一下。
听说温室的工程已经完成,也好一阵子没有和杜君影碰面了,就决定去那里看看吧!
问了里面的工作人员,柯待雪往温室后面走去,还没有见到人,倒是先听到他的声音。
「番薯伯,你看这种花漂不漂亮?」
咦,番薯伯也在啊?
柯待雪连忙快步走过去,便看到他和番薯伯面前放了一些不同品种的花。
「百合、菊花这些虽然市场需求量比较大,但相对的栽种面积大,产量也大,所以除非是特殊节日,否则市场需求量也几乎算是饱和了。」
「那我种这些不就卖不出去,喂,你可不要害我赔钱啊!」
「你看,这个是天堂鸟花。」
他拿起一支特殊造型的花,前端有绿色带紫的船型苞片,由三片花萼和三片花瓣所组成的,两片连成箭头状,五根细长的小蕊包在中间。花形就像是天堂鸟的头冠,剥开橘色花办,里头的紫蓝色雄蕊十分鲜艳。
「这种花种的人比较少,但常被拿来当做插花、观赏的用途,而且价格也还算不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啊番薯伯,这种天堂鸟花是幸福、吉祥的象征,而且四季都会开花,花又漂亮,真的不错喔。」柯待雪走过来,浅笑盈盈的说。
「那会不会很难种?」
「种天堂鸟花比一般的花卉得多花些心血,不过付出的多回收才会多,风险高代表利润也高啊。」
「算了算了,我都这一把年纪,你就不要再折腾我了。」番薯伯摆摆手,他会愿意身先士卒改种花卉,纯粹是冲着他们俩的面子,只要让他不要太操劳、赔太多钱就好,赚得多赚得少倒不是重点。
「要不然就种玫瑰吧,虽然种玫瑰的人多,但市场需求量也大,只要种得好,不怕卖不出去。」
「好啦,那就这个好了。」番薯伯想了下,终于点点头。
「我把需要的肥料和种子准备一下,过几天给你带过去。」
结束讨论,送走番薯伯以后,杜君影才松了一口气。
「上次谢谢你了。」上次她帮他说服镇民的事情,他还没有向她道谢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时,她总会刚好在他身边,然后刚好帮他解围,让原本紧张的局面变得皆大欢喜。
「那没有什么啦,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如果这个镇变得更好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到处张望。
「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
见到她好奇的神情,杜君影便主动提议。
他领着她往前走。「这边是研发区,有些花卉虽然很有市场潜力,但不太适合台湾的气候和土壤,但进口的花价格又太高,所以我们就试着改良品种和找出恰当的栽种方法,成功以后就可以推广出去了。」
他停下来,指着眼前的郁金香。「还有就是像郁金香这种花,虽然台湾也可以种得出来,但还是比不上进口的,所以我们就要试着找出原因来改善,这样才可以提高竞争力。」
他弯腰看了看郁金香的生长状态,从土壤的湿润到叶片的颜色,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是谁说只有认真的女人才美丽,认真的男人看起来也很不错啊!
柯待雪在旁静静看着他专心的表情,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在细心呵护珍爱的人一般……她不禁想到,他身边是不是也有了一个让他这么呵护珍爱的对象?
检查完郁金香的状态后,杜君影又带着她到另一边去。
「这边是试栽区,主要是控制一些变项,像是温度、日照时间等等,再测试结果,怎么样的条件才可以使植物开更多的花,或是让开花周期缩短或增长。」
待雪偏头看着他,她发现他讲起研究心得时滔滔不绝,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看来他真的下了不少功夫在上面。
「我是不是讲太多,你听得无聊了?」发现她看着他出神的样子,杜君影有些担心的问。
「怎么会?你讲得很有趣呢!」一直看着他的事情被发现,柯待雪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连忙假装往前走,浏览不同的花卉,故做轻松的说着。
或许因为她太专注于装出走路愉悦的样子,以致于没有看到突起的地面,脚步一个踉跄不稳,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倒……
待雪才闭上眼睛,准备忍受即将到来的疼痛,却发现自己撞进的,竟是一堵坚实温暖的肉墙。
她偷偷睁开眼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的浅蓝色,呆了一会儿,才意会到这片浅蓝色是杜君影衬衫的颜色。
「你没事吧?」好听的淳厚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感觉到他的大掌就环绕在腰间,而自己的脸正贴在他胸前,他身上混杂着泥土和花朵的味道窜入鼻间,稳健有力的心跳声,正在她耳边规律的跳着。
俏脸没来由的窜红,羞得她不能抬起头来,只能无措的抓紧他的衣服。
「有没有哪里会痛或受伤了?」他关心的声音又传来。
她还是无言的摇摇头,害怕一出声就会泄露她此刻内心的颤抖。
然后他也没有再问什么,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谁也没有先动一下。
心思有些飘远了,柯待雪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的体温,和印象中的一样温暖……
让她不禁回想起那段,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小小回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自己一个人跑到山上,已经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了,而令自己陷入不小心跌落山沟,把脚扭伤而无法走路的困境中,更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柯待雪心里已经不知咒骂过自己多少次了—怎么可以为了赌气,就贸然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情。
手上的表早巳在跌倒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走到天空中间,想来时间应该不早了吧,不知道妈妈发现她失踪了没有?
周围除了虫鸣之外,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虽然不是完全的寂静,反而更增添诡异的气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开始害怕起来。
然而老天爷似乎觉得她还不够惨似的,在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后,竟滴滴答答开始下起雨来。
在这里呆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柯待雪用力撑起身子,但才稍微一移动,扭伤的脚便痛得她又跌坐回去。
怎么办?现在已经晚了,又开始下雨,可她却连动都不能动,这是老天在惩罚她的任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