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间嗅到的是浓浓的消毒水味,耳朵听见的是哔哔哔的医疗器材声,放眼所及,全是白苍苍的墙面和地板、白苍苍的灯光和被褥,以及白苍苍的……脸孔!
小小的陆光玺坐在病床边,握着妈妈那比空调还要冰冷的手,一双大眼睛盛满了惶恐和水雾。
他心目中的世界大美女妈妈,因为生了病,变得和骷髅一样干扁扁、瘦巴巴的,看起来很可怕……但他曾经跟妈妈说过,不管她变老或变丑,他还是会爱她,永远爱她!只是……妈妈好像已经先不爱他了!
她好久没有抱抱他、亲亲他,好久没有说睡前故事给他听,好久没有陪他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咪的温柔和笑容全都不见了,甚至常常看见她偷偷掉眼泪,而且还会很大声的跟爸爸吵架,然后,妈咪生病了,愈病愈严重,最后住进了医院,没再回家过。
「妈咪,妳什么时候才会好?」童稚的嗓音随着满脑子的想法响起,小光玺体贴的轻声细语。
文谷瑛幽幽地望向他,嘴角牵强地扬起一抹浅笑。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会让她放不下的,那无疑就是眼前这个令她疼到心坎里的宝贝了!只可惜……「妈咪可能好不起来了。」她连说话都虚弱到有气无力,连撑起一抹笑容都觉得累。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向来体弱的她,加上丈夫外遇令她抑郁多时,身心全都疲惫不堪,这一倒下,她只有一个念头──解脱。
「为什么?妈咪有吃药打针就会好起来呀!」单纯的孩子想法就是那么简单。
「妈咪的病不是吃药打针就会好的。」握握小光玺的手,她心里一阵酸楚。不舍啊……她的心肝宝贝。
「那怎么办?我叫玛利亚带我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妈咪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小光玺急急地说。妈咪不在家,保母玛利亚担起所有照顾他的责任,他要吃什么、做什么,她都会想办法的;今天就是因为爸爸又没回家,所以他就要求玛利亚带他来医院看妈咪。
真摰的童言童语勾惹出成串的泪珠。
多贴心的孩子啊!伸手将光玺揽近,轻轻拥住,文谷瑛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无限惆怅。
「宝贝,如果妈咪不在了,你会不会再找一个新的妈咪?」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她不禁问道。
「不会,我只要妳。」小光玺答得坚定,暖热了母亲的心。
「那爸爸如果要找一个新妈咪给你,怎么办?」狐狸精在正室死后登堂入室,进而取代女主人的地位,这是无庸置疑的。
「我不要!我不会叫她妈咪。」双颊气鼓鼓地膨起,不高兴的小光玺皱起俊朗的眉峰。「爸爸如果要新妈咪,我就不要爸爸。」死心眼、倔脾气其来有自,从母亲对爱的执着就可看出端倪。
「好,宝贝要记住,不可以忘记妈咪,不可以再找一个新妈咪哦!」她利用幼儿的无知索讨承诺。
说她自私吧!她就是不要让那女人在抢她老公、破坏她婚姻、入侵她家庭后,就连她辛苦怀胎十月生出的儿子还要叫她妈妈!
「嗯,我不会再找一个新妈咪的。」小光玺重重点头,认真宣示。
「乖。」安慰的在他额头亲了一记,文谷瑛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点。
妈咪亲他了耶,妈咪终于再亲他了……孩子的小小心灵因这渴望已久的亲密而欢喜不已。母亲疼爱的目光深深地在那天真的脸蛋上停留,须臾,她缓缓开口。「叫玛利亚带你回家吧,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好,那妈咪晚安,我明天放学再来看妳唷!」他放大胆子主动再去亲妈咪一记,啾的一声响亮无比,然后才挥挥手离开。只是,他没想到,明天放学时已经无法再看见她,而今晚的拥抱和亲吻,是他和妈咪的最后一次接触……再也不会有了……
第一章
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粉色缎带和花束,布满了整个屋里屋外,原本冷清的陆家突然涌进了好多人,一声声的祝贺不绝于耳,气氛热闹非凡。
陆家男主人──陆士强在丧妻两年后于今日续弦,娶回多年来在他身边默默付出的红粉知己卢菁菁。
传言,陆士强的妻子之所以会如此早逝,就是因为发现丈夫有外遇,无法承受婚变的打击,终于抑郁成疾,导致一病不起,留下独子陆光玺。
两年光阴的流逝,当年念国小一年级的小光玺已经升上了三年级,由于成长环境使然,他变得比一般同龄小孩早熟许多,毕竟除了失去母爱外,虽然物质生活不虞匮乏,但父亲真正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并不多。
由于将母亲死前的叮咛一直铭记在心,使得光玺对父亲再娶一事,有着强烈的抗拒。模样俊朗的他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阶梯上,小脸却臭得媲美福德坑,活似积了一堆炸药在肚子里无法爆发出来,一双超龄的冷眼望向客厅热闹的景况。
妈咪果然未卜先知,算准爸爸会再找个新妈咪,不过他是个守信用的小孩,答应过妈咪的话他不会忘记,他的妈咪永远只有一个,不会再有其它人。
「小光玺,今天有了新妈咪,你一定很高兴吧!」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女人,装着怪腔怪调,捏着他的脸颊,一副跟他很熟似地对他说道,末了又继续朝二楼迈去。
「我只有一个妈咪。」他皱起眉,瘪起嘴,忿忿吐出一句。
「哇~~这就是菁菁的现成儿子啦!是个小帅哥耶!真好命!」接着,又是一名脸上涂满水彩……呃,脂粉的女人扭着大屁股走向光玺,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记油腻腻的唇印后,又捏捏他的脸,扭着大屁股上楼。
捏他的脸就算了,干么亲他,好恶心!光玺嫌恶地用力擦拭,瞪着那个大屁股。
「讨厌、讨厌……」他又不是玩具,为什么大家都要对他动手动脚、捏来捏去?更讨厌的是,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彷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哼!他也不希罕出现在这里!
光玺跑回房里,宁愿面对枯燥乏味的课本,也不要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欢迎那个闯入他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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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妈咪。」陆士强威严的命令声回荡在偌大的屋子里。
陆光玺直挺挺地站在陆士强夫妇面前,抿唇不语。
这样的情形已从他们结婚那天持续至今,光玺每天放学回家都得遭受这么一段斥责,但他却执拗的不肯松口。「我要你叫她妈咪。」凌厉的眼神中迸射出火光,他沈声重复。
别开紧绷的小脸,陆光玺虽畏惧父亲的威严,但也不愿放弃对母亲的承诺。这不只是包含了他本身对母亲的爱和尊敬,更象征着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
卢菁菁察觉丈夫隐忍的怒气就要爆发,连忙出言安抚。
「士强,算了,不要勉强孩子,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以后他适应了,自然就会改口。」唉!事实上,从光玺知道她和陆士强在一起开始,就从不跟她打招呼,还是一步一步来,先让他愿意开始跟她打招呼,再来期望他改口吧!
「不行,平时我就是太纵容他,才会变得这么骄傲任性,我今天一定要他喊妳一声。」陆士强拒绝她说情,态度强硬。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是吗?」对于光玺的默不吭声,他已忍耐到极限。「给我回答!」狂燃怒火冲上心头,将他的脸烧成了阴黑色,怒喝一声,几乎震掀屋顶。
「有听到。」光玺被吓得瑟缩了下,眼眶含泪,颤声回答。
「有听到为什么不叫妈咪?」他咆哮。
「你别这么凶,会吓坏孩子的。」鲜少见陆士强这般震怒的样子,卢菁菁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劝慰。
「说、话。」没理会卢菁菁的安抚,陆士强一心要磨平儿子的叛逆,咬牙命令。
光玺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坚强地将眼泪抑下。
「因为她不是我妈咪,所以我不要叫她妈咪,我的妈咪只有一个,她已经死了,不可能还会有一个妈咪。你喜欢娶她当太太是你的事,但是我不要什么新妈咪!」鼓起勇气,他一股脑儿全说了,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结果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客厅内显得更加响亮。
光玺被掴得扑跌在地,嫩嫩的脸颊上立刻浮现红红的五个指印。
「士强!」卢菁菁惊呼,没料到他会动粗,连忙上前要扶起光玺。
「妳走开!都是妳,狐狸精!害死我妈咪,抢走我爸爸,妳是坏女人!」光玺嘴角泛血,推开卢菁菁,无限愤恨地朝她嚷道,悬在眼中的泪水背叛意志地掉了下来。
「你还敢说是谁教你的!」陆士强怒不可遏地逼近,手高高扬起又要打他。
「不要!孩子禁不起你这样打,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眼见他又要动手,卢菁菁赶紧挡在光玺身前,泪流满面的哀求。
其实,光玺说的一点都没错,是她接间害死了他的妈妈,哪还能再奢望他叫她妈妈呢?
「你打死我好了,让我上天堂去陪妈咪!」虽然流着眼泪,光玺脾气依然强硬。
「你再说,我就打到你肯叫妈咪为止!」陆士强虽然对孩子脸上的红痕感到不舍,但面对挑衅,依然拉不下脸来,父子俩的个性如出一辙。
「光玺,快回房间去。」生怕挡不住盛怒中的丈夫,卢菁菁忙催赶他回房躲避。
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传达心底的不平和失望,光玺旋身奔回二楼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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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的深夜,陆宅一隅的房间窗口透出了微微光亮,显示房间的主人犹未入眠。而这房间的主人──小光玺已收拾了行囊,挖空了小猪扑满,准备离家。
父亲那一掌,打伤的不仅仅是他的脸,更打碎了他幼小的心灵,打散了他对父亲的尊敬和崇爱。
此刻,他哭到双眼肿得像核桃,仍抑制不住奔流的泪水。他好可怜,没有了妈咪,现在又失去了爸爸,幸福美满已离他远去,这个家已不再是他的家,所以他要离开讨厌的爸爸,不要跟那讨厌的狐狸精住在一起!
「啊,我差点就忘了!」走出房门之前,他突然想起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忘了带。
走向衣柜,从柜底取出一个木质珠宝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将盒盖打开,一枚华贵的玉戒静躺在盒子的角落里,散发着独特的古典光采,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不过对光玺来说,价值多少并不是他要带走它的原因,而是因为它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中,母亲最喜爱的一个。
由于戒指太大,于是光玺便想出了用白金项链将它串起的方法,挂在胸前,藏进衣领。勾起满意笑容,重新背起行囊,趁夜深人静,光玺毅然决然离开自小生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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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光玺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因为身上行头全是名牌货,很快就被有心人给盯上,当觊觎的歹徒发现他是单独行动后,便乘机将他所有家当洗劫一空,随即拔腿开溜……结果,他就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脖子上串着玉戒的白金项链让衣服遮住,没有被坏人发现。
不过,时序进入深秋,空气中自然透着一股萧瑟与冰冷,夜幕低垂时分,寒意更增,这是最最悲惨的一点。
他浑身抖抖抖地在公园的椅子上捱过了第一个晚上,直到天亮了,暖和些了,才昏昏沉沉地瞇了一下,然后又被嫌他不够可怜的绵绵细雨给淋醒。
雨下了大半天,光玺穿着湿冷厚重的衣服也在街头游荡了大半天,阳光还来不及露脸替他把衣服烘干,就又是傍晚时分。
然而此刻最教他无法忍受的已不是寒冷,而是叫嚣着饥饿的肚皮。「好饿……」光玺抱着肚皮蜷坐在公园边红砖道的石椅上,难过地喃喃自语着。
偏偏不远处正好有几处摊贩,阵阵香味飘进鼻间,非但无法达到「望梅止渴」的作用,还愈闻愈饿。
他浑身难过,衣服湿湿冷冷,身体却烫烫热热,肚子饿、脑袋重,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好可怜,没有妈妈的孩子果然像根草……
茫然无依的感觉教他鼻眼酸涩,泪水恍若出闸般汹涌而出。
陷入自怜情绪中的小光玺,没注意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全落入一名小女孩的眼里。
小女孩还不到六岁,是公园边其中一个摊贩锦秀的女儿。
晚餐时间到了,她被妈妈命令要乖乖坐在桌前把饭吃完,面对着公园方向的她,在咀嚼的无聊空档发现了独自流泪的光玺。
注意力被转移,两条在椅子上晃呀晃的白嫩小腿一蹬,咚咚咚地朝他接近。
「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哭?」她好奇开口,小手背在身后,紧张地扭着手指。
稚嫩的嗓音传进耳里,光玺反射地抬眼,在路灯的光晕下瞧见一名留着长发的小妹妹,穿着吊带裙和红色外套,整个人圆圆嫩嫩,有点胖又不会太胖,好不可爱。
「有人欺负你吗?」她偏着头瞅看他,满腹疑问。
「没有。」光玺觉得困窘,赶紧胡乱地抹去眼泪,别开脸答道。
「那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毕竟是孩子,好奇心主导一切,一下子就撤去防备,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转头看她,考虑似地停顿了下,才慢慢开口。「我……想我妈咪。」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妈咪呢?」
「我妈咪死了,上天国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所以我很伤心。」光玺悲从中来,语带哽咽。
「我爸爸也上天国了。我妈妈说,上了天国可以当快乐的天使,所以我们不能哭,不然他们在天国会不快乐哦!」蚕宝宝似的小手拍上他的肩膀,轻抚安慰。
是吗?他一哭,妈咪在天国就会不快乐?光玺红通通的眼睛定定地注视她,心里想着她的话,渐渐接受了这种说法,坚强地收起眼泪。
「妳叫什么名字?」光玺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陪同的大人,于是好奇问道。
「大家都叫我圆圆。」她笑咪咪的自我介绍。
「圆圆,妳的名字好可爱!」跟她的人一模一样,圆圆的。「那妳从哪里来的?」
她伸出手,指向斜前方的摊子。「那是我妈妈开的,我妈妈做的排骨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哦!」一派骄傲地说。
光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炸排骨的香味顿时清晰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咕噜,咕咕噜……」让人难以忽略的肚子抗议声突然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