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的个性嘛,说穿了就是个『硬』字,跟他正面冲突绝对没好处,但说他很难搞也不至于,对付他的方法挺简单的,第一招就是笑,不管他怎么生气,妳只要对着他一直笑,他就拿妳没辙了。」
「就像你这样吗?」两次见到他,总是挂着一脸无忧的笑容,很自然地带给她轻松的心情。
魏霓远示范地咧开更加光芒四射的笑颜,「没错,就像我这样!还有那天一起去急诊室的秀和,他也是还没开口就先傻笑,让阿树想气也气不起来。我跟秀和说过,依阿树这种个性,哪天碰到他喜欢的女孩子,八成也会直说,然后对方被他的臭脸吓到、不必交往就直接被判出局了。」
「你们这种年纪也会谈情说爱?」梁意画开玩笑地道,心中琢磨着魏霓远的说法。原来他会直说,那她就……不用担心了?
「啧啧,助理姊姊,妳怎么会有这种骨董想法?我们年纪小到哪儿啦?也才差妳七、八岁,妳把我们当成小孩看,会吃大亏哦!」
「吃什么亏?」
「第一……」第一什么还没说完,魏霓远突然全身寒毛直竖,抬头一瞧,就见被他拿来当磕牙话题的好友不知何时飘到身旁,居高临下,正以一种「你完了」的幽灵式眼神看着他。
「你们似乎聊得很开心?」冰冷幽然的语气,瞬间让气氛降温至冰点。
魏霓远深思地打量着好友「狰狞得不动声色」的经典表情,「还好啦,随便聊聊罢了,应该没打扰你听奏鸣曲的兴致吧?」
怎么回事?他只是和这位优雅的助理姊姊聊天,声量也不大啊,莫非吵着了少爷他……瞥了眼还不知发生何事的梁意画,魏霓远忽地醒悟。
哎呀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继秀和与小妤学姊之后,这位冷脸的傅少爷也将步上姊弟恋之路啊!
「我和你们隔得这么远,听得到什么?」傅珑树淡淡道,对暧昧地朝自己猛眨眼的魏霓远视而不见,将乐器图鉴递给梁意画。「我想借这本书。」
音乐教室内有藏书,经由教师登记后,就可以外借。
待梁意画接过图鉴,他瞥见她桌上的书,诧异道:「妳买了这次展览的出版品?」
「是啊。」梁意画抚着今早才买的图集,神情愉快,「我趁没课时去看过展览,展出的乐器不多,我就顺手买了这本乐器总介绍的书来看。这本书里的图很漂亮,解说也很详细,我很喜欢。」
「妳喜欢就好。」傅珑树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口吻仍是淡淡的。
「这本书是阿树制作的哦。」魏霓远插口,适时为好友的形象加分。「阿树的爹提出了构想,要把西纥工艺、美术等方面分别出书,但他工作太忙,就由阿树接手,从拍照、找资料说明到成书都一手包办,他爸只负责最后的校正,可以说整本书都是阿树做的,但阿树只挂名编辑小组,作者还是挂他爸的名字。」
「真的?」梁意画惊讶又佩服,看着神色不太自然的傅珑树,「那我若有关于古乐器的问题,就可以请教你了?」
她神情热切,使平凡的面容更添妩媚韵味,教傅珑树有些失神,局促地垂眼,「我懂的,会尽量回答。」
「好极了!我还想利用这个周末回社团,跟学妹们谈这次展览的古国乐器,有你解答我的疑惑,我回去就能在她们面前充内行了。」她喜形于色,向他眨了眨眼,「不过,我的问题下少,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傅珑树还想说些什么,她已经拿着他要借的图鉴站起身,走到屋角登记。
他的目光不自由主地跟随她纤纤身影,过分专注的眼神中,有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痴迷。
一旁不识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不错啊,这样你和她相处的机会就增加啰!」魏霓远冲着阴沉的好友直笑,因为太习惯他的臭脸,浑不觉那比平常更沉的脸色正酝酿着危险,还认真地想撮合两人,「她挺温和的,我看也只有她才能忍耐你别扭的脾气,你可要好好把握,别欺负人家——啊!」
他话没说完,背上被重重一踹,俊脸整个撞上书桌。
他连忙抬起脸,摸着撞痛的鼻梁,「阿树!你干嘛!啊!」背上又被踩了一脚,五官险些在桌上撞扁成大饼。
旁边的同学见了,都笑了起来。
「你这只镜头动物,随时都处在有镁光灯的状态是吧?笑笑笑,有什么好笑?有人拿相机拍你吗?」傅珑树连踹人的姿势都是一贯的优雅,意犹未尽地又补了几脚。
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高兴也笑、道歉也笑、发呆也笑,逢人便笑得一脸勾魂的灿烂,现在对着她更是笑得桃花乱乱飞,看了就有气!
「别踩了!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压坏了你赔得起吗?!」魏霓远背上全是鞋印,连忙避开好友的皮鞋。「自己要板着脸,却不准别人对她笑,什么心态嘛!」
所谓越在乎也越失常,从傅少爷这般毫不文雅的演出看来,莫非已对助理姊姊志在必得?
至于助理姊姊那边,虽然对这棵不爱笑的树颇有好感,但听她语气,显然将他当成弟弟看待,到底会不会有后续发展呢?真令他期待啊!
「总之,你收敛一点。」黑眸转为森冷,低沉的嗓音字字锐利,「我等了几百年才能和她相会,可不想被你这小子破坏。」转头就走。
魏霓远一愣,「什么几百年?」那饱含沧桑的眼神,流露出一股陌生的霸悍之气,瞬间像是另一个人……「阿树?」
傅珑树头也不回,走回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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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树梢,他刚用过晚膳,独自漫步在御花园内。
明日一早,就要回军队驻守的边关了。
东陵国比他预计的更早敉平内变,国君亲自出阵,气势如虹,己方节节败退,加上流行的疫疠传入军中,他得速战速决,倘若拖得太久,将对己方不利。
而她果然治好父皇的病,父皇下令封她为「铃女」,她成为西纥建国数百年来第一位正式受皇室封诰的圣女。
消息传出,人民欢欣鼓舞,患病的百姓日日在宫门外跪着求见,她的地位俨然凌驾他父皇之上。
但,父皇并未对他另眼相看。她依照承诺向他父皇进言,暗示立他为太子,父皇却只淡淡道:「国事非圣女所长,朕自有裁断。」
他明白,父皇惧怕他。父皇倚重他行军打仗的长才,却又害怕他的骁悍,像一把无法收入鞘里的刀,锋芒逼人,连亲人也不能安心。她既是他请来的人,自然也难以受到信任。
如今,当务之急是平定边界的战争。京师驻军加上宫廷禁军不过数千人,而各将领都已被他暗中笼络,敉平东陵之后,他有数十万人马可以调动,届时要将任何人拉下皇位都是轻而易举。
他缓步踏入亭内,石桌上摆着他的琴。他坐了下来,眸光自然地往左侧扫去,果然在林木扶疏间,见到两道纤细身影在小药圃里。
父皇特地在御花园内辟了药圃,供她取用药材,她白日为求医的百姓治病,夜晚则与姜儿采药、制药。
身着枣红衫袍的她,正低声与姜儿谈着什么,一头长发松松地结成发辫,辫末系以一根红绒绳,发丝微乱,显得稚气。
他凝眸注视着她唇边淡淡笑意,伸手拨动琴弦,传出几声柔音。
她动作一停,抬头对着琴声来处,深灰色的眸子在月色下闪着浅浅愉悦。
一旁的姜儿并未察觉琴声,但她听见了,知道他来了。
她受封铃女时,神色平淡;搬入父皇为她建造的宫殿时,神色平淡;每晚他这自娱的琴声,却能让她焕发出喜悦的神态。为何如此?想来是她喜好乐音吧。
她不曾问他为何在夜里出来抚琴,他也不曾问她听了有何感想,一个单纯抚琴,一个单纯聆听,于是,偶一为之变成夜夜如此,抚琴,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她。无言的灵犀相通柔化了他被战争砥砺得粗糙的心,他变得有耐心,变得深思,懂得细细品味琴韵——琴韵幽柔,缠绵委婉,如慕如诉……
采了一篮药草,姜儿先回宫殿去了。她拄着竹杖,缓缓走近车子,枣红衣袂翻飞,飘然如仙子御风。
他双手敛于身侧,瞧着她走近,浑下觉自己凝视的眸光带着些微留恋,嗓子依旧沉冷,「……明天一早,我要回战场。」
「这么快?」她讶异。
「东陵国主御驾亲征,朝中除了我之外,无人能挡。」今晚,是最后一次抚琴给她听了。
「是吗……」她闻言垂首,倚着亭柱,若有所思。
那神情,可是对他有丝不舍?
他胸口一热,眸光转柔,盯着她微微扇动的黑睫。
半晌,她抬头,「待殿下凯旋归来,就能纳姜儿为侍妾了吧?」
他一愣,怒意迅速涌上,「妳就只想着这件事?」
「此事是殿下所应允,我也依殿下所言劝过皇上,虽然并未成功,好歹是履行了我的诺言,殿下也该守信,不是吗?」她字字清脆,神情满是期待,是真的等着看他娶她妹子。
他重重呼吸,咬牙道:「那姜儿可有得等了。我这一去或许是三年半载,说不得就此战死沙场,妳可要好好盯着她给我守活寡,别让她另嫁他人!」
是,他是答应过这件事,而她就用这么……毫不介意的神情,催促他快快娶别人?
「请别说那个字。」她蹙眉,掩口轻咳数声,「殿下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谄谀之言,妳倒说得挺顺,可惜我最己心当面逢迎。在我父皇面前,妳若有这等口才,我早就当上太子了。」他冷冷盯着她窘红的脸蛋。她何时在意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是至高至圣的铃女,是神界的仙子,神本无情,对他亦然。
她双颊嫣红似火,一急又咳了起来,发辫上的红绒绳跟着颤动,结巴道:「我不识字,这……这些话都是宫女们闲聊时听来的,我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请殿下见谅……」发辫猛地遭他扯住,身子撞入他温暖胸怀。
「发绳掉了。」他接住滑脱的红绒绳,修长手臂圈住她,语音淡漠,「我替妳系上。」
「嗯。」她僵直地站着,任自己的发辫落在他手里,脸一侧,擦过他胸膛,她脸更红了,乖乖地不敢再动。
难得见她慌乱,他颇有快意,她发丝柔软,穿过指尖如微凉流水,他一时有些着迷了,放肆地缠绕在指尖上把玩。「妳瘦得像竹子。」近看之下,她更显纤细,肌肤是病恹恹的蜡黄。「御膳房可没少了妳几顿吧?」
宫中吃、住、用都是上品,姜儿被养得像朵盛放的鲜花,她却越来越像凋萎的黄叶,连原有的一点光彩都逐渐消失。
「宫中的膳食很好,但我一向吃不多。」
「是因为忙着治病,吃不下?铃女自己都这般瘦弱,说妳能治百病,我就算亲眼瞧见也是不信。」他了解她,每天来宫门外求医的百姓有多少,她就治多少,忙起来连水都忘了喝,他又恼又怜,心知劝她也是无用。她眼里只有受疾病摧残的人,根本不会为自己设想,更不会……想到他。
忽见青丝之间闪过几道银白,他脱口道:「妳头发白了?」
「有吗?」她闻言讶异,摸着鬓边,「姜儿天天帮我梳头,没听她说啊?」
他心头一震。姜儿照料她日常起居,最清楚她的身子状况,不可能没发现,既然刻意隐瞒,便是……心头掠过巨大阴影,他悚然不敢多想,只道:「没,是我看错了。」
她方二八妙龄,没道理华发早生,莫非这几日频繁地为人治病,让她身子状况恶化了?
「堂堂西纥大皇子、抚远大将军,却与铃女在此深夜幽会,成何体统?」一袭桃红纱衫分花拂柳而来,女子身形袅娜,艳丽不可方物,正是钰妃。
她身后还有一人,容貌俊秀,一身月白长衫飘逸出尘,眉间略带愁色,是二皇子善吾。
他抓住怀里紧张的少女,从容替她扎好长辫,这才放开她,淡淡道:「后宫第一宠妃,不去照顾我大病初愈的父皇,却陪着皇子夜游御花园,不怕惹闲话吗?」
钰妃闻言,神色不变,勾起艳丽微笑,「殿下明日就要回战场了吧?这番可辛苦你了。既然与铃女这般难分难舍,何不请她同行?圣女亲临战阵,必能鼓舞士气,何况军中也有怪病流行,有她在,能帮上不少忙吧。」
「圣女乃万金之躯,若被战火损伤,妳担当得起?」钰妃说这些话绝非出自好意,他却动摇了。真带她同去,他当然不会让她伤了半根头发,但军旅生活艰苦,她孱弱的身子禁受得起吗?
悄眼看她,她眉尖轻蹙,空洞的眼眸流露出几许忧愁,以及期待……她想和他同去?
「我自然担待不起,只是建议罢了。」钰妃明眸流转,冷艳的笑阴阴柔柔,瞅着瘦弱得像个孩子的圣女,「一切还是得看圣女自己的意思。」语毕,翩然转身离去。
善吾却伫立原地,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圣女,直到遭皇兄魁梧的身影挡住视线,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追上钰妃的脚步。
亭内只剩两人。
他润了润被夜风吹得干涩的唇,注视着始终不发一语的她,「妳怎么说?」
「殿下当初的条件,只是要我进宫为皇上治病,如今……」她显得为难。
「我没要妳一定得去,我只是问妳的意愿。」私心期望她来,但他不勉强。
她淡淡一笑,「殿下要我去,我就去。」
他一窒,阳刚的面孔升起狂喜之色,有一瞬间的晕眩。还说她不会说话?短短数字,直捣入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久历战阵如他,竟会像青涩的少年般,为了伊人一句话雀跃如此……
只可惜,她接下来的话却如当头淋下一盆冰水——
「士兵也是人,病了一样会恐慌害怕,我去了,多少能安抚他们,但我若真去了军中,京城这些生病的百姓谁来照看?」字字句句,都是在忧心众人。
原来,不过又是济世的慈悲心思在作祟?
他气得咬牙,猛然背过身子。
「我也只能尽力了,能救多少是多少。这次瘟疫流行,难以遏止,迟早会传遍全国,我去了,至少能让士兵们多撑一些时候。姜儿能与我同去吗……」似乎终抄察觉他气息不对劲,她迟疑地唤道:「殿下?」
殿下,他是殿下;而她是铃女,不会留恋凡间情爱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