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轻。”
结果,她怎么进浴室就怎么回床上。
她眯眼躺在床上,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白天的时候身体虽然不太舒服,可是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只好翻杂志打发时间,不然就是盯着打电脑的他看,现在觉得好累……
“想睡了?”他探了探她的额头和脸颊,确认她的体温正常才放心。
“东方,我想双胞胎耶,你想不想他们?”
听东方说,他昨天一早就载双胞胎去他一个朋友家玩,大概会去玩个三天。怕生的双胞胎大概很喜欢东方那位朋友吧,才肯在人家家里待这么多天。可是才两天不见,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们。
“嗯。”他轻应了声。
“你打电话问问看他们,要不要你提前去接他们回来。”
“好。”
“OK,没事了,你快去吃饭吧。”她微笑催促。
“要不要再喝水?”
“我不渴。”
“冷气会不会太凉?”
“不会。”
“有事就叫我,我在一楼——”
“我睡着了。抠……嘘……抠……嘘……”她闭眼忍住笑,打断他不厌其烦的叮嘱。他抿唇一笑,动手关掉大灯,离开前轻轻掩上房门,还在门外走廊留了一盏壁灯才下楼。
壁灯柔和的黄澄澄光芒,透过虚掩的门缝轻巧洒进房内,温柔地驱走黑暗里的冷硬。沙子眼帘微掀,凝望那份温柔,那是东方就算不在她身边也留有的体贴,她看得见……
狗?!
她倏地弹坐起身,而那颗轻轻顶开房门的深棕色头颅,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溜烟窜逃不见。她瞪大诧愕的双眸,清楚看见被顶开十公分的门缝,闪过两簇毛茸茸的……尾巴!
怎么会有狗跑到三楼来,她没看错吧?!
心惊肉跳的沙子掀被下床,不敢一个人待在楼上。她蹑手蹑脚来到房门边,小心地再打开一点门缝,朝外面探头探脑,确定“敌方”不在视线范围内后,便一股脑冲下楼。
砰!
行经二楼,她听见一道关门声。
二楼有两个房间,她自然而然往走廊尽头的房门看去,那是双胞胎的房间,理应没人的房间,居然有床头灯的昏黄光线从地板上的门缝透出来。
她记得双胞胎的生活习惯很好,离开房间一定会随手关灯,那么他们房里的灯为什么会亮着?
沙子纳闷地走向泛出灯光的房间,一打开门,迎面袭来的凉爽空气让她顿时一愣,同时两只毛色深棕、缩在双胞胎大床上的小狗,映入她错愕的眼。
房子里真的有狗,而且是两只狼犬!
她倒抽一口凉气,本想马上拔腿逃跑,脑中适时想起育幼院的义工阿姨后来曾告诉她,狗看见人一跑就会追着那个人,所以遇到狗时慢慢走开就好。
于是她戒慎地看着那两只不知道有没有攻击性的小狼犬,紧张的脚步慢慢退出房间,但是越看她越觉得——
不对劲。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两对黄色眼睛?
虽然小狼犬的眼白部分是黄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神秘的金黄色幽光,但这两双充满畏怯、防备、恐慌的深褐色眼瞳她并不陌生,简直像极了……双胞胎?
她怔在门口,转身逃跑的脚步迟疑了。
怪了,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仔细一看小狼犬的眼神,确实有种凯恩和班克就在她面前的奇异感觉……
其中一只小狼犬看沙子没有走开,试探地跳下床,轻轻甩动尾巴,朝她走出几步。
“不要过来!”见小狼犬靠近,她又是抽口气退了一步,抓着门板脱口急喊。
小狼犬仿彿听懂她说的话,待在原地没再前进,漂亮柔软的尾巴丧气地垂下,口中发出像是呜咽的低低兽狺,不安的眼神添入浓浓的胆怯与受伤。那种渴望亲近她、却又被她拒绝的失望连她也感受得到,她突然觉得心惊。
在楼下的东方也听见二楼的关门声,上楼一探究竟,当他看见僵立在双胞胎房门口、瞠眼呆愣看着房内的沙子时,始终揪在胸口的沉重心结直坠谷底——
他来到门边,沉默地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小狼犬,关上房门,迳自走上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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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会跟上来。
“你说你没有养狗。”她看见的两只小动物是什么?它们霸占双胞胎的大床、还吹着冷气,可是她在他家出入了这么多次,却今天才看到——不,她怀疑上次在下大雨的夜里看到的也是它们。为什么?
东方久久未发一语,幽深黑眸复杂地看着面前眉心紧揪的女人。
他凝重的神情让沙子感到莫名慌乱,她没来由地联想到有时他凝视着她时,不经意泄漏的不安与忧愁,那个她一直不晓得该不该碰触的“秘密”。
“双胞胎不在家,你该不会想说那两只小狗是双胞胎变的吧?我不会上当的,哈哈!”她故作轻松说了个冷笑话,顺便干笑两声。
“是狼。”他纠正。
狼?那是狼吗?
“你养的不是狗,而是那种在森林里或荒野间出没、童话故事中老是演反派角色、被人类定位为天性凶猛残暴、所有形容恶事的成语都有它一份、最大型的犬科动物‘狼’?”她的笑容有点僵了,再三确认,问得战战兢兢。
她对犬科动物一向没有好感,根本不会费神去观察研究,要她区分狼犬和狼哪里不同,她也分不出来,再说她又没有亲眼看过狼,要分辨就难上加难了。
“是狼没错。”俊脸一绷,没有否认。
“会不会是你误把狼狗当成狼?还是‘狼’是那两只小狗的名字?”
“他们是狼,是你心中所想的犬科动物没错。”他咬牙。
“别开玩笑了,一般人怎么可能驯养狼当宠物……”她越说越小声,越说心越慌。他的表情好严肃,显然一丝丝开玩笑的成分都没有。老天!
“你为什么要在家里养狼?”而且还不只一只!
他瞪着她,脸色有点铁青。“你不是猜到了吗?”
“你知不知道狼有多危险?我都曾被狗咬到半死不活,何况是狼!幼狼还小,兽性也许还不明显,但成狼的攻击性——”她倏地打住。“等一下,你刚才说我‘猜到了’是什么意思?”
东方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难以言喻的忐忑漫上胸口。
“那两只幼狼就是双胞胎。”瞒得了一时又怎样,事实依旧存在。该来的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狼生下多胞胎的情况应该很普遍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接口。
他又瞪着她,不知道该为她的粗线条感到庆幸还是生气。
“他们就是凯恩和班克。”
“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二楼那两只幼狼!”
“你说我看到的两只狼是凯恩和班克?”
她的表情从困惑到领悟,然后指着他,噗哧笑开来。
“哈哈哈……东方,你真的很有讲冷笑话的本钱耶,表情这么正经,我差点被你唬过去了!是呀是呀,那两只幼狼的毛色跟凯恩和班克的发色还真有点像,连眼神都像,我刚才一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我看到双胞胎……”笑容一僵。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是骗我的吧?”种种迹象的吻合,让她不得不迟疑了。
看着她微慌的清眸,他咽下喉中的干涩,张嘴试了几次,才有办法出声。
“我没有骗你,让你知情,只是迟早的问题。”
“不可能,凯恩是人,班克也是人,天底下哪有人会变成狼的怪事……”
又来了,他又用那种她曾在他眼底发现过、好似在看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般的复杂眼神望着她,沙子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直觉这件事与他深藏的秘密一定有关,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承受……
“我们‘狼族’就会。”他下颚紧绷道。
狼族?那又是什么?
“东方,拜托你不要开玩笑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事,也没有什么会变身的狼族,这一切都是你掰出来吓我、对我私自下床的处罚,对不对?”沙子心里好慌,不放弃再问。
“相信我,我宁愿和你一样是个完整的人类,而不是半人……半狼。”
“半人半狼?”她的头好晕,发觉自己好象一只喉咙沙哑的鹦鹉,不停在重复宛如天方夜谭、科幻电影的对话。
“会变身成狼的人。”他哑声道。
沙子觉得荒谬,可是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哀伤,一点都不像在造假唬弄她,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也渐形扩大。
她乍然惊觉东方离她好远……
她知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知道他去过很多国家旅行,知道他爱看星空,知道他喜欢自由无束的感觉,知道他搬来海边是因为这里安静人口少、空气新鲜,她看似知道他很多事情,但她真的了解东方吗?
他来自何方?家世背景如何?曾在哪里念书、工作?他的亲人有谁?本以为真正爱一个人可以不在乎这些,现在却被这些困惑催化了她的不安与恐慌。
“所以……你也会变身成狼?”
当她迟疑问完,就看见东方黑眸一沉,像是铁了心,他的脸部与身体开始产生变化——
刀凿般的俊颜在一眨眼间变成尖耳长吻的兽脸,麦色的光洁肌肤迅速长出细密的黑色兽毛,修长的四肢兽化成着地的四条腿,手指脚趾成了锐利的尖爪,整个人从身高一八七的高大男性身躯变成高度到她腰部的大黑狼,全身上下遍寻不着一吋属于人的特征。
“它”挣开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走出那团落地的布料,暗红如血的双眸正牢牢盯着她看。
天、天啊……
她捂唇惊颤,寒毛直竖,骇然后退一步。
在下一瞬间,他又变回人类,十足男性美感的强健身躯立在原地,对于裸身的自己没有丝毫羞赧,他仍是他,唯有线条优美的肌肉更加紧绷。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害怕,一定会怕他,他已经在她眼中看见恐惧!
站在眼前的是熟悉的他,沙子重新喘过气来,颤声再问:“是我的错觉吗?刚才房间里有……一头黑狼?”
“你没看错,那就是我。”听着她痛苦的抽气声,他牙根紧咬。
她倒抽了口气,双腿无法自持地发软,透骨寒意充塞在整个肺叶之中。
房内的冷气,好强。
老天,东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她头昏眼花的错觉……
“所以……双胞胎没有去你朋友家?”
“他们一直待在二楼。”
“你、你是……狼人吗?”那种传说中一到月圆之夜就会化身为两腿人立、对着满月嚎哮、嗜食生肉和鲜血的狂狼?今天刚好就是月圆之夜耶?!
他喉咙发涩,可能失去她的痛苦在折磨着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是。”他明白她紧张的是什么。“狼族人每隔一段时间,有两三天无法恢复人形,双胞胎只是凑巧遇上今天。”
“是经过基因改造吗?我看过这类小说……”剧情残酷又令人心酸。
“不是基因改造,也不是突变,是与人类同时存在的另一种人。”
狼族人外表是人的时候,与人类没有两样,外表是狼的时候,也与狼没什么两样。但他们深知秘密一旦曝光,在人类眼中就会被定位为怪物,他们只好隐藏真实身分,小心翼翼活在人类社会中。
“另一种人?”她的头好晕好晕,连眼前的男人都开始模糊起来……
“沙子……”看着她的脸色益发惨白,东方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胸口被她脸上不自然的苍白撕扯得疼痛难当。
“对不起……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眼前开始发黑,她真的很不舒服,有可能随时会昏倒。
他眉心紧揪,沉默不语。
多想装作若无其事,但无论是他的父母、或是双胞胎的双亲所发生的血淋淋前例,都教会他根本不该爱上人类,早一点托出实情或晚一点,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差别了,又也许,对彼此都是件好事。
“我不打扰你了。”
东方沉骛地套回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看见她突然往后栽倒,他心一惊,奔上前接住她。
“沙子?!”他焦急审视怀中的她。
“你……别……”她皱眉,发白的嘴唇困难地挤出两个字后,敌不过卷天盖地而来的沉沉黑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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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电话呀!
为什么不接电话?
您的电话将转到语音信箱,请在哔声后留言。
握着话筒的女人,听着一个月来拨出的同一组手机号码,始终没有变更过的回应,毫无感情的冰冷电信录音,浇熄她一次又一次的期盼。
“东方,我是沙子,有话跟你说,你听到我的留言就回电给我。”
她留了言,挂上电话,一筹莫展地靠在放电话的茶几旁,苦涩目光凝望隔壁那扇漆黑无光的窗户,那片沉得让人恐慌的黑,好比她现在的心情。
一个月前的清晨,她自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绿香屋三楼的房间,昏倒前的印象,几乎也和苏醒的知觉同时在脑海全数涌现。
双胞胎变狼,东方也能变狼,太诡异的梦境或者该说现实,两相在心中产生矛盾,让她心急地想找东方确认那是不是她的恶梦。
于是她到隔壁按电铃,却等不到他来开门,然后发现他停放在车库内的休旅车开出去了,当时她宁愿相信他也许是去接回住在朋友家的双胞胎,于是便先回绿香屋等他回来。
结果这一等,他们没有回来,至今还没有回来。
他们的消失让她不得不正视——那些诡异的画面并不是她的梦,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她看到的幼狼就是凯恩和班克,她所见的大黑狼就是东方,东方和双胞胎是她以前从未知的“狼族”人。
谜底揭晓了,她所拥有的幸福也正如同她所担忧的,像阳光下美丽的泡泡平空消失。炽热的艳阳依旧,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心好痛。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没有给她消化、接受的机会,就这么不告而别?
沙子细眉一蹙,又忍不住拨电话,冗长的等待后又是同样的结果。
您的电话将转到语音信箱,请在哔声后留言。
“东方,你好不公平,你凭什么决定离开,把我当成什么了?”
卡!挂电话。
那只大沙猪——喔不,是那头大蠢狼简直欠骂!
挂上的话筒又被拿起。
“东方御野,你这个差劲的笨蛋、自以为是的猪头!你再躲着我,我就到警局报案,找失踪人口!”
卡!挂电话。
失踪……他们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
挂上的话筒又被拿起。
“东方,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就算报平安也好,拜托回电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