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从她为何无故失踪并趁他睡著时溜走,这件小事开始谈起。
拉起黑巾掩上自己的面目,彻里曼小心的自地道密口中走出,置身在极为雅致秀气的房间内,他简直就像是晴空中一片乌云,突兀且不搭调。他过去曾有许多夜访淑女的经验,但这样光天化日的闯进来,还是头一遭。
但他有非常好的理由,一个迫切要解决的问题,顾不得寻常的礼节了。
静声来至闺房内绣帏紧闭的床前,缓缓地他掀启……“来人——呜!”
不怪瞪大双眼,她在那人一踏进屋内时,就已经警觉而醒。自罗纱帐内向外看去,那人高大魁梧显然不是个女人。一个静悄悄闯进姑娘家闺房的男人,绝对不怀好意,所以当那人一掀开帐子,她立刻张喉直喊。
怎晓得那人动作比她还快,大手迅速往她嘴上一掩,“不要叫,是我。”
那句“是我”让不怪愣了一愣,她瞪大双眼,难道会是……彻里曼揭去半掩面的黑巾,那双绿眼灼灼的迎视她,里头盈溢她熟知的神情,他在生气……不必多想也知道。
“我可以解释。”不怪忙低声说道。
他冷哼一声,“这儿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若是过去他那恶霸的口吻,不怪头一个反应会给他盆冷水,要他去冷静冷静再说。但这次她隐约有点心虚理亏,不敢太过嚣张,暂时把骄傲摆到一旁,乖乖地跳下床,随他走进密道内。
一直到安全的走进白皓罡建立于地底的秘密库房前,彻里曼才允许她停下脚步。
这时候不怪的赤足也被那冰冷的泥地,冻得微僵发红了。她不待他开口,自己便先扑通一声坐倒地下,揉著双脚。
彻里曼燃起库房前的几支火把,皱著眉头,低头望著她苦著的小脸,揉著自己双脚的模样。不怪差不多把她的脚搓成两团黑泥了。
一言不发的,他蹭到她的身边,取出一条干净的大手巾,先擦去她脚上的泥土块,然后使劲按摩著她脚底。
“噢。”不怪扭著脸,因为那股猛烈热气,接近痛楚的放松感而呻吟著。
对她发出的声音,彻里曼只是抬抬眉,照旧继续他手上的功夫,直到不怪觉得这双脚掌又属于她为止。
“谢了。”不怪嗫嚅的说。
但他并未放下她双脚,指尖轻柔的划过她脚底,引起她一阵敏感的轻颤。她咬著牙忍住笑声。
彻里曼扬扬眉,“你逃跑了。”
“不,我没有逃跑。”她想把脚抽回来,但他不肯放手。
又一阵若有似无的搔痒,这次掀起另一波强烈的发笑欲望,她不小心咯笑了两声,比刚刚更努力要挣脱他的掌握。
“你趁我睡著时逃跑了。”
“那不是……哇,呵呵,噢,老天爷!”她猛然摇头,一面要与搔痒对抗,一面又要保持正常理智是很难办到的。“你先放开我的脚嘛,求求你。”
“你要我好好捉住你,却又在逮到机会时,毫不迟疑的回到自己爹娘身边,难道你要我相信这只是个偶然意外?”
好不容易喘口气的不怪,立刻就接口:“没错,它本来就是意外。”
“该死,为什么你不能说老实话,你不需要编个借口说它只是意外,你要走或想要离开都随你的便,我只是痛恨有人心口不一,胆小得不敢面对现实,不敢叫醒我礼貌的说一声她要离开了,你放我鸽子!”
边说著,彻里曼绿眼化成两块冰,愤怒的放开她双足,推开她站起身。
“我说的就是实话!”不怪随后跳起来,同样大声地叫著。“你这个睁眼瞎子,我爱你啊!”
“这算什么,另一个谎话?你爱我爱得想离开?爱到趁我睡著时,一声不吭的离开?就算是一个呆子也听得出谎话与真话。”他冷冷的回道。
“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呆子。”不怪几乎要气昏头,她能讲的都已经讲了,“我……我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停口,专注的盯著彻里曼的双眼。“你这个天杀的混球,你耍我!”
彻里曼绿眼一闪闪地,“你该要请我原谅才对,别忘了。”
不怪哪听得进去,她冲上前拳头纷纷如雨下,“你知道我说实话,故意不相信我,故意让我著急得要命,害我连那种话都说出口,你就是喜欢逗我!你……”
“害你说了什么话?”他嘴角笑意微现,使坏的双眼莹莹的闪动,“说你爱我吗?哎,真的,好不害臊的姑娘,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口,我真是首次见识到,中国女子的大胆的确教人吃惊。”
不怪又羞又怒,红晕遍及小脸,“把我说的全忘掉,我撒谎!”
“我不晓得,让我考虑一下。”
今日真是风水轮流转,她不怪这下子真是马前失蹄,不小心栽在他手头。“在这时候,我发现你真讨人厌。”气嘟嘟的,她说。
“当我被你放鸽子时,我也发现你不怎么讨人喜欢。彼此彼此。”彻里曼拉她入怀,“咱们扯平了。”
“你搔我痒。”她犹有不甘。
“我可以弥补这点。”他低下头,诱惑的说。
“怎么弥补?”
不怪话才问出口,他的唇便火热的覆了上来,熟悉的热焰袭卷过她,他缓缓的戏弄她的唇,缓慢而悠闲的品尝过每一分的她,当她回应的接纳他的唇欢迎他的热情时,他发出满意的低吟。那种无比正确的感受再次的发生了,那是种魔力,每次他碰触都加深那份激情,她丝毫没有意思要抗拒。
但这次他采取了行动,当欲望逐渐上升时,他抽身而退。不怪依然未察觉到他的意思,双手自动的爬上了他颈项,直到迟迟未等到他的下一步表现时,她睁开双眼。
“我要和你谈一谈。”
谈?不怪拚了命挤出这个字的意思。“你是指……”
“用嘴巴把脑子里的想法,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他叹口气告诉她。
不怪噘起双唇,“我可不是傻瓜,我当然知道‘谈’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想谈些什么。先说明白,有关于我为什么趁你睡著时离开,其实是个大大的意外。你可能不相信,可是我没有偷偷摸摸的离开——”
“我知道。”彻里曼打断她说:“如果你想要走,今日我上去找你时,你绝不会乖乖跟我下来,你根本不是那种听话的料子。从你没抗议的跟我走那一刻,我大概就猜得到一二。”
“好阴险,还故意诱我上当。”不怪不满的瞪他一眼。
“总要满足一下你愧咎心发作后,难得的温顺德行,不用你八成会忘光了。”
“净耍嘴皮子。”她啐道。
他亲亲不怪的颊边,“听话,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我有预感,我又要接受一堆命令了。”她抱怨呢喃道。
彻里曼神情微黯,他不是个容易会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的人,在他人生的空间中,没有多大空间给后悔、退缩或是回顾。他专注于家族使命及承担重任,没有空去思考他自身的处竟。
但在最不该想起这些陌生已久的情绪时,他感到一种接近后悔的情绪。如果他没有莽撞的、直觉的占有不怪,现在他的心情也不会如此复杂、难解。他这趟来到中原,本来就是没有未来打算。
他计划复仇,而里面总有万一……万一他葬身于此地……就连黛妮莎他都不愿意订婚,以免危害了她的将来。现在他遇见自己终其一生都想与之共度的女人时,他却发现自己成为不怪生命中最大的危机。她已经无可辩白地属于他,在没有婚约的状况下,他把不怪的名誉带入最可怕的处境中,如果再加上怀孩子这种种可能性……他是犯错的人,但付出代价的却是她。
“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不怪低声说:“该不是你受的伤又痛了?”
彻里曼握住她关心的小手,“我的身体很好,再好不过。”
“但你的脸色!”
“别管我的脸色了,不怪。”他深吸口气说:“我要你立刻嫁给我。”
不怪睁大眼,“什么?”
“这是为了替你著想,只要你嫁给我,那么就算我发生任何事……别人也不会说你半句闲话。我全安排好了,我会依这儿的习俗及我国的习俗进行仪式,申请一切必要的文件,证明你是我的合法妻子。”
“彻里曼,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不怪皱起眉,“会发生什么事?别人说我什么闲话?文件是什么意思?合法又合哪个法?”
“你不必懂,只要立刻嫁给我。”
“不。除非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该死,我不是求你嫁给我,事实上你非嫁我不可。”彻里曼微怒的说:“你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余地。”
不怪抬抬眉,“我一点也不该死。我活得好极了。”
“别为了这事和我吵,不怪。”彻里曼有时希望她不要这么固执己见。“结婚是为保护你而非做不可的事。”
“你到底在瞒我什么?为什么突然间要我非嫁你不可?而且是立刻?”不怪更加好奇起来。“你担心我所以要保护我,可是你担心什么?”
“难道你看不出来,你与我一起坠落山崖又共同获救,就算你曾被我俘虏的消息没有外传,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我担心你会受到谣言攻击,不被社会所接受。”不怪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你还有些话没说。”
“你多心了。”
她叹口气,“好吧,就算我多心。可是我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法子行不通的。”
“你指什么行不通?”
“你娶我好断他人之口舌。”不怪摊摊手,“如果我没有经爹娘允许就嫁给你,别人只会更大肆谈论,私奔难道不算丑闻吗?偏偏我爹绝不可能答应让我嫁给你的。”
彻里握紧拳头,没错,他把最重要的事给遗忘了。没有经过朱武王爷的许亲那不怪也不算真正嫁给他。
“我习惯大家的闲言闲语了,说起来,那也没什么。”不怪耸耸肩说:“过去他们谈论我江湖背景,喜欢背后说我们姊妹是江湖魔女之类的,我都习惯了。你真的不必替我担心,暂时不会有事的。”
彻里曼苦笑了一下。
“给我点时间,我慢慢去说服我爹娘。等他们对你改观后,再谈论我们的婚事好了。”
时间是他所没有的。如果他明日决斗场上意外失手……他怎能一边担心著不怪的将来,一面与人决斗呢?他需要头脑冷静,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自制力仍有漏洞,那漏洞的名字就唤做“不怪”。
“不,私奔总比你一人承担谣言要好多了,私奔你依然是我的妻子,你会得到我彻家的保护。私奔也罢,你今日就要嫁给我,就这么决定。”
不怪确定他心中一定还藏个秘密,没道理他突然间会下令,非要她“立刻”嫁给他。他这么迫切的提出他的保护,让她成为彻家的一份子,为的是?
正当不怪迟迟未决,试图把情况搞清楚时,他们之间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彻里曼的手下之一,白面书生急忙的自秘道口出现。
“爷主子,时间所剩不多,该走了。安普西快把战帖都发完了。”
彻里曼镇定的点点头,转而对不怪吩咐说:“今日午后我会在你房内的秘道入口处等你,我会安排结婚的细节。”
“等一等。”不怪拉住他,一面问著白面书生说:“什么战帖?”
白面书生先征询了彻里曼的眼神,识相的躬身,“我会在外头等你,爷主子。”
“不要走。”但白面书生仍旧走了。
不怪拦不下白面书生,心中却也摸到了几分,他们之间言谈的严肃性代表事情的重大。“你让安普西去派发什么战帖?告诉我,彻里曼。”
“你不用担心,我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
但她的心已开始发冷,头皮也渐渐发麻起来,“我早该想到的,这就是你真正急著要娶我的原因?你打算一次算清彻家的血债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召集所有的仇敌,我猜对了吧?什么时候?”
不需要他的回答,自脸色她就可以得到答案。彻里曼以接近冷漠的淡然态度,每次他一提及报仇时就会转为冰冷无表情的面孔对著她。
“明日上午,太白山八仙台上,一次决斗。所有我还没有算帐的人,我都下帖子邀请了。
她变得苍白,面色如灰。“现在预做安排,难道你认为你会……失败?”
“世事难料,万一有任何事发生,我不要你自己承担后果。我的属下会保护你,不论你想留在这儿或是回我的故乡,你都会得到大批的财产。彻家拥有庞大的家业,足以供给你生活一辈子。”
“那就是你认为我需要的?不愁吃穿的一辈子。”她低声,十指交握,沉痛的问。
“这是必要的保护措施。”他抬起手抚摸著不怪的脸庞,“不要说,你很聪明,不怪。不要说出来,我不会答应的。”
她咬咬唇,把那段话吞下去。没错,她知道彻里曼不会因为她的要求,就把那段过去抛掉,就能忘记他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使命,她清楚的知道彻里曼要完成这使命,才有可能抛弃仇恨展开新生命。
她放弃叫他“别决斗”的那句话。要他在家族责任与她之间做抉择,太自私了,你怎能与一堆死去的人竞争呢?
“你无论如何都要做。”她认命的说。
“是的。”
抬起头,不怪充满决心的注视他,“那我不会嫁给你,今天不会。”
“你一定得嫁。”
“不。”她笃定的摇头,“我不需要那种保护,我不需要你家财产,我甚至不在乎你爱我或不爱。我要你活下去,如果你觉得身后的事都安排好了,你就会安心的离开。可我不要你安心,我要你担心,我要你担心得不敢拿自己生命冒险,我要你在决斗的过程中,时时刻刻都记得清楚,你的命不止属于你一个人,你要替我好好的保护它。一旦失去了它,不止有你一人会痛苦,我也会失去我的生命。知道吗?
我要你努力活下去!”
彻里曼静静的凝视她,绿眼里写满神秘难解的情绪,闪烁的奇异的亮光,除此之外,他的表情几乎是风平浪静的。
“你这个小傻瓜。”他说。
“你这个大傻瓜。”她回。
“过来。”他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温柔的顶在她发梢,双臂宛如坚定的港湾,稳稳的囚禁住她,“你连彻家有多少财产都没问,你失去当天下第一黑寡妇的机会,知道吗?”
“黑寡妇?”不怪头一次听到这名词。
“那是一种蜘蛛,她喜欢在新婚夜后把自己的丈夫吃下肚子。有些嫁给有钱老头子的女人,会在婚后等丈夫死了,继承他所有财产而且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