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论得很好。”他轻点头。
大胆地走两步上前,“其实如果我多想一想,搞不好早就想出来了。但我太笨了,总是被你似是而非的言辞激怒,老是错过了你真正的意思。尤其是昨天,你说宁可娶一个一身是缺点的我,也好过一个满身是优点的木头娃娃,我又被你那包装在刺猬底下的话骗过,其实你真正在说的是──”
“子菲,你没有一身的缺点,从我看来你的曲线真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秾纤合度,细腰盈握。”
“这次你休想躲过了,我晓得你玩的花样。”子菲站在他的书桌前,俯下身子,和他鼻对鼻、眼对眼的说:“承认吧,你这个满口天花乱坠的世纪大骗子,你早就爱、上、我了!”
他黑眸缓慢地眨了眨,“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
期待他会乖乖回答,真是异想天开。子菲嘟起嘴,难道她猜错了?好吧,她在都勋面前丢的脸还不够多吗?也不差这一次。算了。站直身子,“抱歉打搅你了,我立刻离开。”
“你这急性子真得改改。”都勋伸手拉她,她则不肯让步地和他较劲,不多久还是输在他的手劲下,“顽固又莽撞,简直和扑火飞蛾没两样。”
“不劳你费心,我的性子天生如此。”子菲瞪著他靠过来的俊脸,“你又想做什么?不是真心就别来接近我。”
“真心?”都勋讽笑说:“用嘴巴说说算吗?”
被他这样一顶,她倒是无话可说了。
“连我都不知道我是否拥有一颗心,道上的人说东方龙是没有心,也没有泪,不懂得七情六欲、爱恨情仇的。但,你见过真实的我,我把这点留给你判断。”都勋轻拂过她发梢,“我来自一个很大的家庭,成员复杂。那里有著外人无法想像的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利,每个人为了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或许我耳濡目染之下,也同样学会了这一套。当初你不该接近我的,子菲,但是你让我注意到你,想要你,一切已无法挽回了。你是我的新娘子,谁也不能改变,就算是你也不能。”
她打了个轻颤,为他双眸里那坚定的意图,此刻她相信凡是挡在他结婚之路上的人,必会成为他铁蹄下的冤魂。
“我吓到你了吗?子菲。”他亲吻她的鼻尖,然后移转到她唇角,接著细细碎碎的舔吻她,“我是个可怕的男人,你总该明白这点,你即将嫁给一个闯荡江湖多年,早已经失去心的男人。”
“每次我以为接触到你的真心时,你又让我觉得被排在你的心门外。”子菲明眸澄亮的说:“我不怕你,都勋。你让我觉得危险,但不可怕。可是我担心我永远看不清你,这样的我们怎么能够成为夫妻呢?”
“距离让人看起来更美好。”他说。
“不,距离只会让我感受不到你的体温、你的心跳和你的拥抱。”
都勋叹了口气,“诚实的子菲,你的话有时真的非常简短,直中要害。”
“我想分享你的所有,包括你的过去。我太过于贪心吗?那也是因为我太渴望了解你了。”
“这份渴望是出自于你的爱吗?”
子菲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问她。
“傻问题,”都勋自嘲,晓得她说不出口。“让我们忘掉爱这个字,专注于我们熟悉的热情,你和我是天生一对,子菲。”
“你怎么知道?”她眯眼看他怎么强辞夺理。
他俯下头,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轻轻地吻住她。“不会错的,相信我。”
※※※
“可恶。”报纸被掷到角落。
“老大,有什么坏消息吗?”
角田信成肥厚的双唇拉成一个一字型,咬紧黄板牙。“我要宰了那小子。”
“谁惹老大生气了?”
“笨,还有谁?”角田信成对著小房间内的几个手下吼著:“谁害得我今天这么落魄狼狈,躲在这个破烂屋子见不得太阳?每天只能窝囊地东躲西藏?还不是那个臭小子都勋!他妈的,对我赶尽杀绝,自己倒是爽歪歪,居然把上‘红门’那臭屁妞儿,现在准备进洞房了!”
提起东方龙,屋内的几个小喽啰个个面色都苍白起来。那当然,整个三口组不是被“龙帮”那些人追得走投无路,就是躲避“红门”布下的地网天罗。才会落得缩在这间上海滩内随处租的小屋里,还得提心吊胆怕被发现。大部分的兄弟走的走、散的散,能够离开上海的人早就离开了。
他们几个之所以没有离开,不是因为角田信成的缘故,而是身无盘缠,没有跑路费怎么离开上海呢?
“老大,你就消消气。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去你妈的,你们还算不算是男人?怕事就别出来混!”
什么嘛,自己还不是怕龙帮怕得要死,否则现在还用得著躲在这边吗?有人在底下嘀咕道。虽然喜欢说大话,但是角田的耳朵可是很尖的,他马上就指著那小鬼的鼻头说:“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有,老大。”
角田一巴掌拍过去,“还敢顶嘴!不要命。”他咆哮著:“既然你这么有胆子,好,就让你去干一桩轰轰烈烈的事。”从地板底下挖出两只枪来。“你去把新娘捉到这里来,只要有了肉票,我不相信都勋有天大的本领可以奈何我!到时候,我轻松解决了他和红门的大姐大,嘿嘿,上海又会是我角田信成的!”
那人在捡起枪之前,迟疑了一下。
角田阴狠的目光闪烁著,“不去的话,我们早晚会被龙帮的人挖出来,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但是你如果立了这桩大功劳,我不但会请上头的人好好赏你,还会让你坐上我们三口组的第二把交椅。未来在上海呼风唤雨、吃香喝辣绝少不了你一份,如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人拾起枪离开了。
角田放声大笑,“等著瞧吧,都勋,我要让你尝尝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的滋味。”
※※※
缓缓地拉上绢白手套,子菲凝视著镜中的白纱佳人,依然无法相信她真的要结婚了。层层蕾丝滚边的白色婚纱是刚自欧洲运来的最新款式,这是她在欧洲的死党们亲自寄过来给她的结婚礼物。婚纱附著一纸充满友谊的祝福:哈啰,菲子:没想到你会是咱们这群女中豪杰里第一个出嫁的,怎么会呢?不是听说你回去做帮主,怎么会变成帮主夫人呢?大傻和二妞直嚷著不相信,我也一样。该不会你是骗了我们吧?就连远在欧洲的我们也听过东方龙这个人耶!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中仔说她修完这学期就会回国去了,我和另外两个则是明年初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几个再好好聚聚,嘿嘿,咱们“大女人”联盟复会日,马上就到了。先祝你永浴爱河、白头偕老。
附:千万千万记得,新婚之夜的点点滴滴要记录下来,我们会回去逼供的,小菲菲。
想起那段欧洲留学的时光,子菲差点都要抛下婚纱,再冲上轮船坐回去重温那段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如果几个月前,她预知自己将一头栽入婚姻里,打死她也不会回到上海,宁可在国外被爹爹妈妈骂死。
“子菲?子菲你准备好了吗?噢。”白兰步入女儿房内,“真漂亮!不愧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你会让所有的人惊为天人,瞧瞧我的小菲儿现在已经亭亭玉立,完全是个娉婷淑女了。”
“天下哪个娘嫌儿丑过?”子菲从镜前转身,抱住母亲说:“妈咪,我真不想嫁。”
“傻孩子,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撒娇?”白兰眼眶不禁红起来,她拭著眼角的泪说:“你很快就会做母亲,养儿育女,不可以这么孩子气。”
“但是我舍不得爹爹妈妈。”
“我又何尝舍得呢?”白兰摸摸子菲的红颊,“可是女大当嫁,总不能把你留在家里做老姑婆。都勋这个人我听你爹爹提过了,他那天能熬过你爹爹的拳头,就有足够保护你的权利。娘相信爹爹的目光不会错,所以你安心的嫁,爹爹妈妈永远都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回来探望我们。”
“为什么女儿必须嫁出去?实在不公平,应该由男人嫁出去,反正他们是无心无血的恶棍,活该离家。”
“别闹了,快点戴上头纱,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迎接了。”
季青岚打开了房门,“老帮主夫人,子菲小姐,迎娶的人已经到楼下了。”
“噢,这么快?”子菲手忙脚乱地戴上长及地的婚纱,扣上小巧的镶钻礼冠。白兰递给她一束捧花,“别紧张,爹爹妈妈就在你身边。笑一笑,新娘子怎么可以哭呢?要高高兴与地。”
噙著晶莹的泪滴,破涕而笑的子菲倾前在母亲颊上一吻。“我爱你,妈妈。”
白兰温柔地抱抱女儿,然后为她整理好婚纱,走出了她这间自幼到大居住的闺房。步向等在楼下的红玉龙,与一群帮众及日月金木水火土等长老们。大家齐聚在堂口,以隆重的仪式先祭拜完祖先,等到良辰吉时登上婚礼马车,浩浩荡荡的往上海滩的天主教堂出发。
新郎与其他的观礼宾客都在教堂里等待著新娘子的到来。
两匹纯白的骏马拉著一辆小巧的纯白色金边马车,耀眼夺目的等候在“红门”中国式的古宅前面,新潮的中西合璧引起众人的围观,当子菲跨出大门时,在场围观的人潮甚至欢呼、拍手起来了,像演戏似的,她只好挥挥手致意。
“你一个人坐在这辆马车上,后面跟著爹爹和妈妈,还有左护法与诸位长老的座车,前方还有龙帮派来迎娶的十人众,所以你要安分守己的坐在这儿,千万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白兰叮咛女儿,深怕她又率性而为,逃婚去也。
子菲苦笑一下,“这么滴水不漏的防卫,您还担心什么呢?妈咪。放心,我说了,他既有胆子娶,那么我也有胆子嫁。”
“你们这小两口!”白兰摇摇头,“也罢,不是冤家不聚首,床头吵床尾和。”
“妈妈!”不抗议一下,她岂不是默认。
“咦?这马车驾驶跑哪里去了?可别误了吉时。”
就在白兰一边嘀咕的时候,一位身穿的白色马夫装的男子,戴著一顶鸭舌帽,匆匆地自转角处走出来。“抱歉,夫人,小姐。我太……太紧张,所以跑去解手。”
“驾车时小心点,千万则太快了。”白兰吩咐完后,最后一次抱抱子菲,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刻了。
※※※
马蹄答答地敲打在石板路上,庞大的迎娶队伍开始前进。跨出这一步后,她就会成为都勋夫人,都子菲,而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行经人潮汹涌的南京路十字口,不远处就是教堂,马车却突然在十字路口时往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顿时,子菲只听见呼喊声和马车后方的追赶声,她转头去看,迎娶队伍的护卫也同样被彼此的马车与马儿推挤拉扯成一团,整个十字路口全被阻塞得不得动弹,少数人正试图越过这团混乱,追赶过来。
“喂!你在做什么?跑错方向了吧!”她向马车夫大叫著。
“少啰嗦,要命的话就乖乖坐好!”那名车夫对她咆哮,一面以摔死人的速度驾车飞奔。
子菲愣了三秒,眨眨眼──她该不是被人绑架了吧?
“下车!”因为白色马车与新娘太过抢眼,实在不适合带著这么明显的目标逃亡,当下决定在最乱的码头区弃车改为步行。
这儿是上海著名最脏最乱的船坞与舢板屋区,所有外来讨生活的贫苦人都在这片沿著泥岸筑起的长串码头海岸区过日子,以最简陋的铁皮与木板建起的小屋,可能挤了一家子十口人。许多流浪儿和乞丐也都在这儿混生活,过著三餐不继的日子。大部分的上海人都不会轻易靠近这一带,因为身上的钱随时都会被扒个精光。
他取出黑枪,顶著白纱新娘说:“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你小命就难保了。”
太可笑了。结婚也碰上绑匪?子菲不慌不忙地捞起及地长裙,“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绑架我?”
“废……废话少说。”
“难道你不晓得我是‘红门’帮主,也是未来的‘龙帮’帮主夫人,惹上这两者其中之一,你等于是无路可走了。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做这么没有大脑的事呢?”子菲步下马车时,冷静地说。
“你……你闭嘴。这里只有我能发号施令,你乖乖照做。”那人持枪的手不断地发抖。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何不告诉我,说不定我能为你提供一点解决之道。”
“呸。”那人吐口口水在地上,“想骗我,你还早得很。只要捉到你,我就不怕龙帮或是红门,甚至是我们老大!哼,他还以为他很聪明,给我一点甜头我就会冒险。我才没那么笨,我现在就要捉著你逃到海上去,等‘红门’把金子给我准备好,嘿,南洋或是哪里都好,我可以过得逍遥快活。”
此人也是黑道上混日子的?那就容易了,子菲心里顿时柳暗花明,“你是──角田信成派来的,对吧?”
“到那边的舢板上去。”他以枪口逼著她说。
子菲慢慢朝那边走,她必须拖延时间,等到援兵来。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太累赘,她或许会奋力一搏……枪只有一只,弹也只有一发,可以冒个险。
“动作快一点!”那人吼道。
“这么做实在非常有勇无谋,你知道吗?”子菲瞥他一眼,看他抖成那样子,就晓得他不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光劫持我又能有什么用?东方龙和我结婚是为了利益,我死了他顶多损失一大笔钱,所以他不会冒险来救我的。你不用白费这个心机了。”
“你老子有的是钱,我只要向‘红门’勒索就够了。”
“噢,是吗?但你打算用什么船逃出上海呢?”子菲以闲聊的口吻,松弛他的戒心。“别忘了上海大小船只进出,皆靠‘红门’的保护。没有偷渡客可以逃过我们的眼睛。”
“我会逃出去的,你少啰嗦。”他站在舢板旁,双手持枪说:“到那艘小船上去,听到了没?”
子菲微微一笑,往他指的方向前进,踏上小船踏板前,她假装跌倒了一下,擦撞到他,没有料到这种情况,那人失去平衡,拿枪的手失去准头,子菲捉住时机再加一个猛撞,将那人撞到海里头去──“哇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