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砖块,堆砌出长长的围墙。
在这又长又广的围墙内,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复古西洋造型,另一户则是传统中国建筑,两户是邻居,也可说仇人,仅仅以一道矮墙做为界线。
矮墙的左边,住着中式建筑人家。矮墙的右边,则是被复古西洋建筑人家占据。除非必要,否则平时谁也不管谁,就当没看见。
这天,云淡风轻,太阳高挂在天际。
在这风和日丽,连太阳都会微笑的美丽星期天里,两户人家各做各的事。中式人家这户较团结,三兄弟一起喝茶。相形之下,复古西洋造型的那户人家,就显得有一点松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事要忙。
嘴里哼着目前最in的流行歌,踩着轻快的步伐,楚慎行沿着红砖墙走回家,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她今天买的书上面。
她今天买了好几本书,每一本都可以拿来当工具书。
就拿那本「如何区分普洱茶的等级」来说好了,文字解说精辟,还有不少图片,阅读的人一目了然。像这么棒的书,当然要有个相配的爱情故事,她已经想好了。她可以写女主角家是制茶的,男主角是被仇家追杀,无处可躲的落魄制茶师。女主角因为怜悯他,将他收在自家茶庄制茶,两人因此而发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楚慎行越想越兴奋,事实上,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像今天这么有灵感过了,得趁着思路还清晰的时候,多想几个爱情故事才行。
除了「如何区分普洱茶的等级」之外,她今天都买些什么书呢?对了!她还买了一本「伊斯兰教小辞典」,说到伊斯兰,就让人不免联想起沙漠。说到沙漠,那铁定会出现部族酋长或石油大王,说到石油大王,那免不了就会扯上伊斯兰教,她今天买的这本书,正好派上用场……哇,好令人期待哦!
想到兴奋之处,楚慎行不知不觉地用手捂住脸颊,喜孜孜地傻笑起来。还有还有哦,她还买了一本「一生受用的公式」,她也打算用这本书编成一个故事。就把男主角设定为一个年轻的热血科学家好了!这个年轻的热血科学家,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将困难的公式变成简单易懂的游戏,而女主角刚好是个数学白痴,这一生最大的恶梦就是背公式,男主角正好把她拿来当实验品……
两手把脸颊捂得紧紧的,楚慎行简直已经兴奋到不会说话。她要赶紧回家把这些大纲用笔记下来,或是打进计算机之中。有了这么多绝佳的idea,她相信这次一定不会再被退稿,搞不好还会一连过两本稿呢!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还清之前积欠的卡费,也不会再被二姊骂是寄生虫,就这么办!
带着雀跃不已的心情回家,楚慎行方打开院子前的铁门,眼前立刻又遭到一个难题──她二姊可能在家。
惨了。
像电视卡通中的「豆豆先生」般踮着脚尖走路,楚慎行总觉得她的二姊比卡通中的房东太太还要可怕,简直就是九品芝麻官里面的周星驰,骂人从来不打结。
一步、两步。
为了将脚步声的音量减到最低,楚慎行尽可能地跨大步,越过宽广的院子,潜行到家门口。
二姊在不在家?
偷偷摸摸地弯身从落地窗外一窥里面的动静,楚慎行气馁地发现到;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视线完全被蕾丝窗帘挡住。
好吧,看样子只能碰运气,祈祷不被她二姊发现了。
排行老三的楚慎行,最怕的就是排行老二的楚谨言,至于排行老大的楚怀柔,她反倒没那么怕,毕竟老大没老二那么凶,而且家中的经济大权全掌握在她手里,她这个三不五时得靠人接济的小可怜,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任由她欺凌了。
说时迟,这时快。
楚家这个三不五时得靠人接济的小可怜,已经摸到门把,这会儿已开门进去。
还好,没看见她二姊,八成是出门去了。
楚慎行庆幸万分,撇开她二姊有多恐怖不说,光她今天买的书也花掉不少钱,全都是刷卡买的……
「慎行,妳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是不是又偷偷跑去买书?」
楚慎行才庆幸自己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怎么知道这个「劫数」从来没有消失过,老早摆好阵仗等她。
她只得做一个深呼吸,恐惧的转身,她手上那包绿色的袋子,也连带跟着噼哩啪啦的响。
「呃,二、二姊。」妈妈咪呀,她已经够倒霉了,手上的书能不能安静一点?
「妳又去诚品,这次妳又买了什么奇怪的书回来?」
尽管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隐藏手中那一包深绿色的纸袋,她二姊仍一眼望穿,她又到了什么地方败家。
「没、没有。」眼见行迹败露,楚慎行想尽办法藏书。「我没买什么……」
「骗人。」楚谨言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要骗她哪有这么容易,一把夺过她小妹手中的纸袋,将里面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检查。
楚慎行暗自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不妙,她二姊一定又要啰唆……
「哈,我就知道!『如何区分普洱茶的等级』、『伊斯兰教小辞典』、『一生受用的公式』、『太阳系的华尔兹』……」
果不其然,楚谨言不过看了两眼,便砰然放下手中的书,板起脸来开骂。
「请问妳买这些书回来做什么?开茶馆吗?还是改行当科学家?」她会被她这个天才小妹气死。「这些书妳一辈子也用不着,干嘛把它们买回来占空间?妳没看家里到处摆满了妳的书,妳还一味的买买买,是想把家里挤破才甘愿,啊?!」
有鉴于楚家这栋不算小的小洋楼,早已挤满了楚慎行平日采购的书,再也忍受不了的楚谨言终于卯起来发飙,楚慎行赶紧灭火。
「二姊,妳先别生气嘛!我这次买的书保证有用,妳听了就知道。」虽然她灭火的方式说穿了没有什么创意,但楚慎行仍是尽力而为。
「哦?」楚谨言闻言一脸怀疑的斜瞄她。「妳说来听听看,哪一点有用?」
「当然是对于我的工作呀!」尽管她二姊摆出一张臭脸,楚慎行仍然兴奋不已,言谈之中充满了骄傲。
「我打算写一套有关沙漠的书,既是沙漠,就免不了牵扯上酋长或石油大王之类的男主角。这些男主角多半信奉伊斯兰教,所以我才二话不说的把这本『伊斯兰教小辞典』给买回来。」所谓知己知彼,总要知道其中的精髓,才能写出好作品来,否则就太不敬业了。
楚慎行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她二姊,试图说服她的二姊。只见她外型现代感十足的二姊,冷漠的拿起另一本书,逼问她。
「妳可以说妳是为了工作才买那本『伊斯兰教小辞典』,但这本呢?」楚谨言把手中的书拿得好高,杀气十足。「妳该不会也想告诉我,妳之后又打算写一套有关于如何制茶的书,所以必须先懂得区分它的种类?」
楚谨言杀气腾腾的眼光,暗示她要是敢说YES,就等着领死,没想到她那特笨的小妹硬是不解风情,头点如捣蒜地拚命说是。
「对啊,二姊,妳好了解我哦!我就是打算写一套有关于普洱茶的书。」而且还是古代的哦!
楚慎行高兴得要死。
楚谨言立刻翻脸。
「对个头!」这个不知节制的小笨蛋!「上个礼拜妳买了一本『丧服制度的文化意义』也说为了写书,上上个礼拜买了一套『当代文化资产系列』还是为了写书。还有上上上个礼拜,妳邮购了一套儿童百科全书,辩称说是将来要写童话。我请问妳,这些书都不要钱吗?妳怎么支付这些费用?」
「呃,刷、刷卡……」冷不防被问及最敏感的话题,楚慎行立即变得支支吾吾。
「对,刷卡。」楚谨言的语气净是嘲讽。「先刷卡后付款,多棒的消费方式。」
接着她顿一下,之后爆出一声巨吼。
「但妳有没有想过,每个月的卡费都是谁在帮妳付的,妳居然还敢随便浪费?!」
这是这个家庭的老问题了,每次楚慎行的卡费几乎都是楚谨言在付,她就像是她的提款机,随时要应付她天花乱坠的消费。
「我、我领到稿费就还妳了嘛!」楚慎行委屈不已的扁嘴。干嘛这么凶啊,她又不是故意要赖帐……
「哼,说得好听。」楚谨言压根儿不信她会还。「等妳领到稿费那是民国几百年以后的事,更何况还不知道会不会过稿。」
楚慎行是一个言情小说作家,入行多年,却常常因为写作题材过于冷门而被退稿,因此收入不稳,长期处于靠人接济的边缘。
「我一定会过稿,妳别触我霉头。」楚慎行这一生除了书之外,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工作,绝不容许有人污蔑她的能力。
「我就是要触妳霉头,怎么样?」也不想想现在是靠谁吃饭,还敢凶她。「妳要是真有志气,就靠自己的能力买书,别老是指望我付钱。」
楚谨言凶巴巴。
「妳要是不爽付,可以动用公基金呀,又没人硬逼着妳非付钱不可。」楚慎行被骂到眼眶微红,她也不想靠她二姊,但出版社老是不过稿,她也没有办法。
「抱歉,那是爸妈的钱,不能用来糟蹋在无意义的事上。」身为家中掌管经济大权的楚谨言,每一分钱都得看紧,这是她的责任。
「买书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怎能说无意义?」相对于没去外面吃过苦的楚慎行来说,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她二姊功利的想法,气得直跳脚。
楚谨言冷冷瞥她。
「对工作没帮助就是无意义,等哪天妳写出哪一部了不起的大作,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否则免谈。」多浪费口水而已。
「妳说话怎么这么毒?亏爸妈还帮妳取了『谨言』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妳说话小心点,不要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被她二姊过于尖锐的言词伤及,楚慎行索性把她们的父母抬出来。
「妳才需要检讨。」楚谨言不甘示弱的反击。「爸妈也给妳取了个『慎行』的好名字,要妳凡事小心点,多用大脑。结果妳不但行事粗糙,还特会惹事,留下脏屁股让人擦不完。」
「我哪有留下脏屁股,妳不要乱说!」楚慎行喊冤。
「谁乱说了?要不然账单妳自己付,别想动公基金的主意。」还敢跟她吼,不要命了。
「别以为爸妈把权力交给妳,妳就可以挟怨报复。」小人。
「我就是挟怨报复,妳敢怎么样?」
「我要打电话到英国告诉爸妈,说妳欺侮我!」
「去说啊,看他两老听谁的!」
「楚谨言,妳不要欺人太甚。」
「我好怕哦。」楚谨言朝她小妹撇嘴。「妳是不是又要来嚎啕大哭那一套?不过我可先告诉妳,这里没有王子,没有人会来救妳。」
「谁要别人救,我可以救自己。」
「那最好,妳不要到时又像上次一样,半夜打电话到英国找不到人。」
「这次我会弄清楚时差。」楚慎行红着一张脸争辩。
「给妳拍拍手。」楚谨言击掌。「希望妳的减法不会出问题,算错了时间。」
「妳说话好毒。」
「妳行为好蠢。」
「妳一定会遭到报应。」
「到时候我的身边一定有妳。」
「妳实在是太……」
「妳才太……」
姊妹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轰隆隆的炮声终于也把在楼上调制香精的楚怀柔轰下楼,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妳们两个又在吵什么,屋顶都快掀了。」一走下螺旋状的扶梯,楚怀柔就忙着抱怨她们打扰到她的工作。
「大姊,妳来得正好。」楚慎行像见到救星似的巴着她大姊。「妳来评评理,看二姊骂我骂得有没有道理。」
还是大姊好,跟她站在同一阵线。
「谨言,妳干嘛又骂慎行?」楚怀柔实在快被烦死了,只得攒着一双秀眉问她二妹。
「因为我高兴。」楚谨言超级不爽的回答。「妳和慎行都一样,只会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害她清不完。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大姊一定会反驳……
「慎行是慎行,我是我,干嘛把我们扯在一块儿?」楚怀柔显然也不想和她小妹沾上边,急忙撇清。
「大姊!」楚慎行差点没有当场摔倒,她们应该是一挂的,怎么攻击自家人?
「在我看来都一样。」都是silly一族,难怪这么合,楚谨言撇嘴。「妳们一样光会破坏,没有建设,所以统统打入一个等级。」──笨蛋。
「谨言,妳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我和慎行可是两回事,怎么可以把我们放在一起?」楚怀柔尖叫。
「大姊!」楚慎行高声抗议。
「都一样啦!」楚谨言推开二愣子似的小妹,直接和她大姊杠上。「妳没事把房子搞得像女巫上身一样,妳不晓得我已经闻到都想吐了吗?还成天搞那些飞机。」熏死人!
「这是我的工作啊!我是芳疗师,当然要多懂一点有关花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否则我怎么出去跟人竞争?」
「那也不必把房子弄得到处都是花香味!」
「谁叫妳鼻子那么灵敏,什么味道都闻得到。」
「我又不是死人,当然闻得到香味!」
「说的也是,死人哪有妳的嘴利,成天和人吵架!」
「我什么时候和人吵架?」
「现在就是!」专挑自己的姊妹下手。「一会儿骂慎行,一会儿又骂我,还敢辩称说自己没有。」
「妳不要打人喊救命,要不是妳和慎行老是做出一些蠢事来,我怎么会骂妳们?」
「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蠢事?」
「无时无刻!妳们根本就是破坏大队──」
三个姊妹吵成一团,从隔壁传来的刺耳声响,却成功让她们都闭了嘴,个个竖高耳朵分辨这些声响的内容。
这、这是──
三个姊妹互看一眼,眼睛一起喷出火来,同仇敌忾的望着隔壁屋子。
只见中国式建筑那边,传出铜钹响鼓的刺耳声音,悄悄飘满她们原本还算安静的院子。
星沈月落天地暗。
十六年报国壮志凌宵汉、到今日才知我、一身是错、错、错、错啊、前路欲行难、难、难!
锵锵锵锵锵,隔壁那三个混帐居然在播放京剧!
潞安州、这三个字、早已听惯,
没错,这出烂戏码,她们的确是听过好几回,都快会背了。
只当是、金邦征宋、捷报一篇,
可恶,她们要是认输,那可要白白送给对方一次胜利,让他们免费捞到一次捷报。
谁知它、它、它竟与我血脉相通、息息相关,
那还不相关吗?住在隔壁,又只有一道矮墙围着,互相有什么动静,对方都一清二楚。
它是我、父母之乡、生我的家园。
思家山、念家山、家山何在?
家山何在?家山何在?
对,为了保住她们的颜面,她们豁出去了,决心和隔壁的恶邻奋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