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闻抬眸,黑瞳如镜,填满他的身影,唇角泛起温婉的笑意。「这是我的工作啊──」她一直想告诉他,要他别担心。
祭前禈俯首看着她,手捧住她绝美的容颜,两人的唇几乎要碰着了。
「前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一个嗓音恶意地响起。
多闻退却地缩了一下。祭前禈侧转俊脸,冷冷看向帐门边的梁翃。她慢慢走进来,有意无意地瞟着多闻,说了一句:「我真不明白──」像名好事者般抛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旋即离开帐棚。
祭前禈对多闻说:「我五天就回来,等我。」他并没有吻她,他知道得先将事情处理好,才能带她离开矿场,去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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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地方能像祭家海岛一样,有苍翠的草原、绀青色的海空、舒爽的高原风,天天都是野营的好日子。
矿场前的小溪流,因为一阵午后暴雨,水量增加,没人坑的矿工,在水里淘洗石子。重机具轰隆隆的声响在雨停后,更显清晰、嘈杂。好不容易开凿出来的四条小道,又被泥沼淹了大半。多闻到阶地下勘查管理大楼工地时,摔了好大一跤。她赶紧回到露营车里,换洗一身泥泞衣服。
几分钟后,祭始禧敲着露营车的门,进入车厢,看见多闻坐在沙发上发呆。祭始禧泡了热可可递给她。「多闻,喝点儿。」
多闻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定了心神。
「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祭始禧扳下折椅,坐在窗门边,双手环胸审视她。她最近精神恍惚,胃口也不好,经常没用餐,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可能是天气的关系吧。」多闻低垂脸庞,将扫弄颊边的一绺发丝撩塞至耳后。「小时候,我刚回海岛的几年,老觉得高原风大,吹得我眼泪直流、头发乱七八糟……现在,我好想念那种天宽地阔、宜人的日子。」
「这里太热太潮湿,是令人不舒服,连眼睛都容易流汗嗯?」祭始禧抚着她的脸蛋。多闻才知道自己流了泪。
她抓抓长发,说:「至少头发不容易乱。」
祭始禧一笑,站起身,揉揉她的发。「这不就乱了。」
多闻笑了。祭始禧收回手,催促她喝完饮料。「妳今天什么都没下肚,晚餐一定要吃,否则形销骨立回海岛,肯定被高原风吹着跑。」他说着,往车门移动。
多闻点点头,拿着杯子,跟他走到门边。祭始禧打开车门,车窗上缘的隔板突然松脱一边,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祭始禧接个正着。
「这是……」
「梁翃的昆虫标本。」祭始禧回答多闻。
多闻看着防潮方盒里色泽炫丽的金龟子,果然像宝石一样光芒闪烁。
「这么宝贝的东西都会忘了带走,显然她是故意留下的。」祭始禧抬眸看看松脱的隔板。「这位梁小姐为了接近前禈,还真费了心计。」
多闻颦起双眉。她一点都不知道梁翃何时进过露营车,把那标本塞在隔板空间里,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再回来取。
「难怪前禈去了这么久,怕是被梁翃借口绊住吧。」祭始禧喃喃说道。
祭前禈说好五天就回来,至今已是第三十五天,多闻还在等他回来。
祭始禧走下车。南美天亮得快,夜也来得快,一枚弦月像弯刀插在天空中,云团压过刀锋,随即被片开。大帐棚那边已准备好晚餐了,南美民俗学家菲比,朝他们走来。
「可以吃晚餐了?」祭始禧看着菲比说道。
菲比愣了愣。「喔,是啊,可以吃晚餐了。」她的反应不像专程来叫他们用餐。
祭始禧挑眉。「妳找多闻?」试探地问。
菲比点点头。「我有私密的女性问题,要跟多小姐聊。」她调皮地对祭始禧眨眨眼。
祭始禧哼笑,明白了八分意思,识趣地踱步离开。
菲比的询问,让多闻忍不住算算自己的生理周期,有多久没来了,再不准也该有个一次,可自从她来到这个矿场,却一次未来。她带来的女性卫生用品,完全没用到,心里一想──也许不会再用到,所以全给菲比拿去。
这个晚上,多闻只吃了几口面包,坐在篝火旁,手抚着肚子,失神地盯着跃动的火焰。
气象专家李盾依旧弹奏提普琴,唱着南美民谣。
几名专家情绪高昂地围着火堆跳舞,手拍着嘴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像是印地安人的什么欢迎仪式。罗悯突然走到她身边,告诉她,祭前禈回来了。
多闻霍地站起身,头晕目眩,胸口一紧,气呼不上来。提普琴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是谁把篝火都给浇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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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车里,大灯点亮。祭前禈抓着多闻的手,坐在软垫床铺边。罗悯告诉他,多闻有点贫血现象,三餐也没正常吃,胃口一直很不好。祭始禧煮了一碗粥送过来。
「多闻醒了,让她把这粥吃下。」祭始禧交代道。
祭前禈转头,看着祭始禧。「你上次说,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跟她母亲一样,是什么意思?」他的坚定,执意问出答案。
祭始禧沈吟了一会儿,垂眸缓慢地说:「多闻自从到德国念书,就没回过海岛,这阵子,她似乎很怀念海岛的生活。或许,她该回去看看,也好让苏林帮她调养调养身体。」他还是没把话说清楚。但,祭前禈抓中了一个要点──
回海岛。
祭前禈早有这个打算。当年,他在岛上找到了那个有温泉池的花园,是个适合野营的地方,她可以在那边游泳,不怕水冷、风大,她可以在温暖泉水的包围下,安心伸展肢体,深呼吸野生莳萝的芳香,那个地方适合野营──适合他俩野营,他回去后,会向曾祖父要那一块地,以后天天带她去野营。
深夜突然又下起暴雨。那打在露营车顶的雨声吵醒了多闻,她想起身,却被一双大掌按回床上。一个细微的啪嚓声,灯亮了。祭前禈就坐在床边,神情略显疲惫,胡渣长满他性感的下颊,俊美的脸容多了几分粗犷。她伸手抚摸他,他覆住她的手背,轻轻努着脸庞,摩挲她的掌心。
她美眸晶亮,直勾勾地望着他。她并没有害相思,只是太想他──
他们七年没见面,如果一直没见面就好了──重逢后又分离,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几天,却像在她内心掀了一场风暴,教她无比想念他,想得心都痛了。
祭前禈吻吻她的手,说:「一些杂事绊住行程,我晚了三十天才回来,对不起──」
多闻摇摇头,揽下他的颈子,吻他的唇。
祭前禈低喘一声,舌尖探进她唇里,深深吮吻她,汲取她的甜蜜。久久,他们分开,看着彼此,一会儿,又吻在一起。
他的胡渣刺红了她细致的肌肤,他放开她,端过桌上的碗,要她把粥吃了,自己则走进小浴室,刮胡子、清洗一身。
雨渐渐停了。多闻听着小浴室传出哗哗的水声,将空碗放回桌边,躺上床,幽幽合眸。
「前禈……」车门外,一个低低的嗓音叫了又停。
多闻睁开眼睛,下床去开门。梁翃抱着睡袋溜进来。两人没说一句话,梁翃径自拉开一张床铺,睡了上去。多闻愣在门边,忘了关门,外头雨后的湿空气扑在她脸上。
梁翃看着对面的软垫床铺。她刚刚没选择那床,似乎知道那是多闻睡的,那她现在躺的地方就是前禈的床位。梁翃觉得心里喜孜孜地,像是赢了什么胜利,满足地闭上眼睛。
祭前禈披着一条浴巾走出浴室,首先看到多闻呆站在敞开的门边。「怎么了?」他走过去,才注意到另一张床上隆起的睡袋。「她怎么会在这里!」这语气有些愠怒。
多闻盯着祭前禈,手拉一下门把,准备关上门。
祭前禈拿掉肩上的浴巾,说:「我把她叫起来,等她出去,再关门。」
「有没有良心啊──」梁翃睁开眼睛,语调沈慢地说:「外头下着雨,我睡的帐棚一直渗水进来,这儿还有床位,不能行行好吗?」
「没人叫妳留在这矿场睡帐棚。」祭前禈冷漠地瞪着梁翃。
梁翃闭上眼睛,拉上睡袋,闷声闷气地道:「我很累了,等我睡醒,找到标本,我自然会走。」她不理他的坏脸色。
祭前禈大掌握拳,想一把揪起梁翃丢出车外。多闻却关上车门,走到他身边,温婉地抓住他的手臂。祭前禈皱一下眉,啪地一掌拍往墙上按钮,一道帘幕降下来,严严实实罩住软垫床铺这边。
梁翃张眸,盯着帘幕上的影子。他们躺上床,男人将女人抱进怀里,关了灯。她听到低低的喘息声,一阵娇柔压抑的,一阵粗犷豪迈的,充满情欲。她摀住耳朵,缩进睡袋里,那声音还在,缠着她一整夜。梁翃,妳这是自讨苦吃!祭前禈三十五天没跟多闻在一起,多闻就是那个打妳认识祭前禈时,甚至更早前就进驻祭前禈心底的女人,他们好不容易重逢,妳以为祭前禈顾得了廉耻?祭前禈爱一个女人哪需要廉耻,倒是妳梁翃用尽心机,让他车坏、失联、回不来,在厄瓜多蛮荒野林里待了三十五天,也没法教他不顾廉耻爱妳,妳妳妳──真是自讨苦吃啊!
梁翃怎么可能睡好,一整夜都在幻想帘幕里发生的事。第二天,她顶着熊猫眼醒来,帘幕已拉开了,对面床铺迭成一张沙发,不见男人女人的身影。她用力嗅嗅空气里是否存有暧昧气味。
没有。有的只是淡淡的刮胡水清香。她颦眉蹙鼻,确定只有单纯的味道,便下床,收好睡袋,开始在露营车里东翻西找。
她将手伸进窗门上方的隔板,摸着摸着,脸色凝重起来。她故意留下的昆虫标本不见了!她踮起脚尖,试着往里瞧。
多闻在这时开门进车厢,把梁翃撞个正着,狼狈地摔在地上。
「啊!对不起!梁小姐,我不知道妳站在这儿……」多闻上前要扶她。
梁翃拍开她的手,站起身,拍拍衣裤,凶狠狠地道:「妳这女人!妳怎么回事啊!」是她自己鬼鬼祟祟在门边踮脚尖,竟怪起多闻来。
多闻想问她有没有受伤,梁翃显然恼羞成怒了,哇啦哇啦地叫骂着。
多闻没说话,静静地越过梁拥身边,拖出自己的行李背包。没一会儿,祭前禈和罗悯也来了。祭前禈没看梁翃一眼,上车,提着多闻的行李,走出去。罗悯倒是跟梁翃打了招呼。来来回回几趟,祭前禈和罗悯搬空露营车上的行李。然后,一行人往林子道路旁的悍马车走。
梁翃这才回神,追上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祭前禈已经上车发动引擎了。罗悯回答梁翃:「少爷要回海岛。」
梁翃大惊,看着祭前禈伸手扶多闻上车。
「罗悯,走了!」祭前禈命令道。
罗悯跳上车。车子开了出去。
「喂!我的标本还没找到!你要负责!」梁翃追着车跑,看着车影越来越小。「祭前禈──你这个混蛋!」最后,她颓坐在地上,抓着石头往前丢。
「梁小姐──」祭始禧出现在梁翃背后。
梁翃转过头,一脸愤恨,手还握着石子。
「妳的珍贵标本在这儿。」祭始禧将手里的方盒兜向她眼前。「以后请妳不要再乱放,否则,祭家只能用宝石赔偿妳的『宝石』。」说完,他把标本放到她手上,回身往营帐方向走。
「谁要你们的宝石!」梁翃吼了一句。
「对了,」祭始禧停住脚步,说:「我们的开采工作很忙,没空招呼梁小姐,我会派车送梁小姐……」
「我自己会走!」梁翃打断祭始禧,站起身,回营地收拾行李,不到中午,就离开了祭家矿场。
第七章
祭前禈七年没回海岛。原本应该无上高原主宅问候长辈,可这一趟归途,够多闻累的了,祭前禈送多闻回龙鳞湖区的多家,当晚就在多家住下。
隔天清晨,老虎窗外的莳萝香味和鸟鸣,唤醒了祭前禈。他睁开眼眸,多闻还睡得很沈,白皙的脸庞靠着他胸膛。他将她移到枕头上,轻手轻脚掀被下床,套上衬衫和长裤,走到窗边,推开木质窗板。长方形木盆横在窗台,长满莳萝,鸟儿低飞盘旋。他下意识将手往旁边一探,果然摸到浮雕小瓷罐。往下俯望吊脚楼阳台,啤酒桶的蕾丝花在阳光照射下,更为雪白闪耀。七年来,这幢房子似乎有人在看顾,努力把它维持成他记忆中的美好模样。那莳萝当年只是小小一盆,如今长得一片欣欣向荣。他试着倒出瓷罐里的米粒,假使时间真过了七年有余,世事万变,他们那一段青涩的谬恋像未熟的果子落水逝去,无以挽回……那,这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手中确确实实有着米粒,从七年前的瓷罐里倒出来的。他勾弧唇角,将米粒撒出去,听着悦耳的鸟呜──
这难道不是爱情。
这光景像是回到七年前,偏偏又有那么点不同,多闻听到的鸟鸣比以往更清脆喜悦,恍惚地张开眼,看到祭前禈坐在窗台上。多闻下床,纤白的裸足在地毯上移动,接近他。他知道她靠近,伸手抓住她的皓腕。
「我以为鸟儿不在了。」她开口,轻软的嗓音虚幻缥缈。
祭前禈拿着小瓷罐,说:「都在。一只也没少──」
多闻眸光闪了闪,身子突然退开,柔荑脱离他的大掌。祭前禈转头,网了阳光的薄纱窗帘在晨风中拂动,她就站在纱帘后,不知是不是纱帘的关系,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却出奇的红艳。
「怎么了?」祭前禈从窗台下来,将小瓷罐放回桌上,收束纱帘,朝多闻伸出手。
多闻倏地转身跑开。
「多闻!」祭前禈追往浴室。
多闻伏在镜台洗涤槽,连续干呕。
「多……闻?」她的样子好脆弱,祭前禈几乎不敢接近她,真怕眼前的人儿一碰就消失,但那呕吐声太拧他的心,他还是抓了毛巾,靠近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沁出冷汗的脸蛋。「妳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淡淡地说:「胃不舒服……」娇躯虚软地往下滑。
祭前禈抱住她。
「前禈……」她喘着气,伸手摸他焦虑的脸。「我不要紧。」
「我知道。」祭前禈僵硬地答道,根本言不由衷。「我现在就送妳到苏林那儿。」完全没有犹豫,他抱着她,直接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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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林不在。帮多闻看诊的是苏林的徒弟──女医师宇妥。诊疗已经在半小时前结束了,宇妥要多闻在这儿调养几天。祭前禈坐在诊疗室外的长沙发,心里确信了一件事──他今年二十三,即将满二十四,他会是家族同辈手足中,最早娶妻的一个。多闻体内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她是他孩子的母亲,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他很忐忑同时又很笃定,他必须回主宅告诉长辈,他要娶妻、要立名,也许他现在就该把多闻带回主宅,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