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始禧愣了愣,瞇细眼眸,看向祭前禈。
「她跟我约好去野营。」祭前禈对祭始禧说道。然后放开他的手,扳过多闻双肩,对着她的眼。「记得吗?我们的约定──」
多闻望着他,不发一语。
「是这么回事吗?!」祭始禧既惊讶又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不过,多闻可是我很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你更不应该让她去!」祭前禈眸光严厉地射向祭始禧,双手揪起他的衣襟,全部以海岛高原的语言对他说:「那个地方民情复杂,不同种族间长久累积仇恨,更别说毒枭充斥,政治与经济利益冲突,内战一触即发!你要你重要的人去那动乱不安的地方?」他几乎怒瞪自己的哥哥。搞不清谁是谁重要的人,彷佛多闻是他重要的人。
祭始禧饶富兴味地一挑眉角。「那──你要我怎么做?」他挪开弟弟揪在他胸前的手,懒懒地问道。
「我刚刚说过,她跟我约好去野营──很早前,就跟我约好的!」祭前禈依旧一口海岛高原语言,强调的语气,使他像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祭始禧没见过孤僻冷淡的弟弟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这实在稀奇!他神情似笑非笑,摊摊两掌。「好吧。」嘴里说出跟弟弟相同的语言,视线移到多闻脸上。「妳呢?多闻──妳跟前禈是否有这个约定,妳愿意跟他去野营吗?」
多闻微微咬着红唇,垂眸,似乎过了好久,才点下头。
祭始禧笑了起来。「那妳好好跟前禈放假去吧──希望他别带妳去太危险的地方。」他双掌覆在多闻双颊,像昨晚那样,先吻吻她额头,唇再扫过她的小嘴,落下轻浅的吻。
祭前禈下意识握紧拳,将脸转到一边去。天空一片阴霾,峭崖下,惊涛巨浪,今天应该不是个好天气。
祭始禧一声吆喝,他的同伴全进了车厢。他最后一个就位,坐在门边,还没关门,叫道:「前禈!」出其不意地把多闻的行李丢下车。
祭前禈虽然接个正着,肩上的伤却不知被什么硬物撞着,让他嘶声抽了口气。
「有个热带风暴来袭,你可别急着去野营!呵……」车门在一串笑声中关上,车队喷着白烟开出去。
多闻转头看祭前禈,神情诧了下,他右肩上的晨衣布料,透红一块,并且迅速扩大中。她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行李,他不给,一手牵着她,往屋里走。
「你流血了……」她被他拉着走,步伐急乱,嘴里喘气嚷着。
祭前禈大步大步往前走,上楼梯,通过廊厅。
「停停,让我帮你看看……」她惦着他的伤。
他无动于衷,越走越快。
「你在流血啊!前禈──」多闻拉住他的衣袖,哀求似的喊道:「前禈──」
这一声叫喊像是魔咒,让祭前禈停下脚步,定定站着,缓慢地转头看她。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对着他,叫他的名字。
「前禈──」这温柔的声音,彷佛蕴含了更多──她似乎有很多话,很多内心的话,要对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他凝视着她仰起的美颜。她心里惦着他的伤,愁眉深锁。他伸手抚她的眉心,说:「到我房里。」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祭前禈走到窗边,坐入面海的单人沙发。多闻站在他背后,从衣领处轻轻翻开。他右肩的伤口肿得很严重,血水还在流着。多闻取出自己行李里的医药包,将他的晨衣更往下拉。祭前禈索性抽出双臂,半脱晨衣至腰部。多闻开始在他伤口上忙着。她拿镊子的手有些泛红,那似乎是他的大掌捏出来的。
祭前禈目光拉远,望出窗外,风扑面袭来。这里的风,闷热,夹带着一种黏腻的海潮咸味,不像祭家海岛凉爽舒适的高原风,尤其吹过龙鳞湖面带起粼粼闪闪的涟漪波光,长泳一趟,便觉身心舒畅。那年,她已是亭亭玉立,身姿优美;他在龙鳞湖教她游泳,两手扶在她的腰侧,只是轻轻掌握而已;她上岸,换好衣服,风吹扬衣襬,他就看见她雪白的肌肤,有泛红的掌印──他的掌印。
「疼吗?」多闻将放沾血的棉球、消毒纱的小铁盘,摆在椅边桌上。
祭前禈回神,看着她的手。她是如此地柔弱纤细,他一掌就能弄伤她。「抱歉。」他沈声开口。
多闻停顿一下动作,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妳跟我二哥同行──」祭前禈继续说:「是负责矿场医疗吗?」
多闻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细语地说:「你是担心我吗──」
祭前禈转头看她。
「你说了新矿场所在地区的社会状况,要始禧别让我去,是在担心我吗?」她可以这么认为、这么想吗──
祭前禈眸光骤亮,表情惊讶。「妳听得懂……」
「这些年来,是始禧天天教我讲高原的语言──」她的语气中有叹息。当年,如果他们还在一起……
应该是他来教她的!
祭前禈不自觉又握起拳。「妳果然和我二哥在一起是吗?」
「我到德国念书时,始禧在那儿管矿场,爸爸托他照顾我──」
「妳父亲把未成年的妳留在海岛,倒也没托人照顾妳。」祭前禈平声平调地打断她。
多闻抬眸,看着光亮玻璃上那张不明显的男颜。
他说:「我想,妳连游泳也学会了吧──」
多闻半晌没出声,连呼吸都抑得让人察觉不到,突然道:「你没教会我,就离开了呀──」
她嗓音低柔,好像很委屈,遗憾着什么似的,祭前禈心头震了一下,听见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我要离岛时,苏林奶奶给我的药,抹上了,很快就会好的──」
一个药罐放上桌。苏林给每个离开祭家海岛的人随身药罐,他也有一个,受伤时,他自己搽,罗悯也帮他上药,伤口没好,还发炎;同样的药,也许真要由她来敷抹,他的伤才会好……
他感到她的手停在他肩上,小心轻柔地贴上纱布胶带。他握住她,将她拉到身前。
多闻反应不及,腿撞到他的膝盖,身子倾向他。祭前禈扶着她的腰,眼睛凝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多闻也看着他。
到底,他们错过了什么?
他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啊!
多少次,他们在一起的光景,一遍一遍在梦中重演。他问自己,难道只能在梦中吗?
他轻抚她的脸庞,她垂下浓密的睫毛。两人的脸越靠越近,不知是他趋近她,还是她趋近他,或者他俩都想接近对方,直到四片唇胶贴在一块儿。
一开始,他只是轻轻刷过她的唇,像他哥哥祭始禧吻她那般,然后,他感觉到她为他开启了。他脑海里一闪,突然明白,哥哥祭始禧对她,不过是种亲昵的礼貌行为,像是法国人见面、道别,都要左右左,亲吻脸颊三次的道理一样,在海岛时,他也对妹妹这么做。
「多闻──」他呢喃着她的名,舌头奔进她唇里。
多闻的舌尖贴住他的,被他卷绕。他感到她在发抖,手臂立即环住她的身体,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他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啊!
他无法抑制了,长指解开她的猎装钮扣,唇游移至她白皙的颈侧,轻缓吮咬。
她流着泪──这是那年,她隔着门板,赶他走,所流的泪。
他抱起她,往床铺走。躺上床时,他悬在她上方,手不停地摩着她的五官,轻轻地、轻轻地描绘着。
他绝对不只是想她而己──应该是更深的感觉,早在十六岁那个清晨,他将她从坡坎下抱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要她!
「多闻──」他叫她。她没有应声,闭着眸,把他的手拉到颊畔贴着,静静汲取他的温暖。
他又低头吻她的红唇,温热的舌头窜进她口中。她抱着他光裸的躯干,把自己交给了他……
那只是一段过往的青涩谬恋吗──
为何至今仍占据他们心底,并且如飓风般汹涌澎湃地席卷他们。
第五章
南美热带风暴引起的巨浪,威力强大,将海岸整排的树木连根拔起。窗板噼哩啪啦地拍打花台栏杆,多闻被吵醒时,才知道这不是梦。
阒黑的房里,有一座烛台,燃着几根蜡烛,放在门边的圆桌。一阵开门声后,烛火飘闪一下,熄了。她听见男人在低咒,接着是划火柴的声音。
「前禈?」多闻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喃语。
没人响应她,划火柴的声音也停了。脚步声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来到床边。
「我看不见你,前禈……」多闻伸长手臂,摸着身旁的枕头。床边有脱衣的窸窣声,可还是没人回应她。
稍过了一阵子,床铺往单侧低陷,她被拥入一个怀抱里。男人的力量有点粗蛮,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是他。他的肌肤又湿又凉,似乎刚淋过雨吹过风。
多闻回抱他,娇躯贴触他赤裸的身体。「你去哪儿?你的身体好冰──」她的嗓音像他们身上盖的丝被一样,充满柔软的温暖。
祭前禈依旧不说话,猛地封住她的唇,手掌抚摸她柔顺的身体,对某些部位恋恋不舍。多闻轻喘起来,纤指揪扯床单,她的身体在一片漆黑中,似乎更加敏感、热情。也许是黑暗让她增添了点勇气,她抓着他的手,没有白天时的矜持。他的腿垫在她腿下,她几乎腾坐在他身上,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身体轻得宛如云朵。
祭前禈亲吻她的肩、她的胸,他是看得见她的──
这整个海岸地区断电无光,人如瞎盲的暴风雨深夜,他还是看得见她。她雪白纤细的身体像是会发亮的绸缎带子,柔情蜜意地卷绕他健实、因情欲而热烫紧绷的躯干。
汗水从他额前滴下,滑过她的胸脯。
「多闻──」他嗓音沙哑,燃着火苗似的,慢慢退出她体内。
窗外暴风混着巨浪,还在铺天盖地地卷滚,一阵剧烈声响,砰地从窗户方向传来。多闻颤了一下,反射性寻求庇护。他的速度比她更快,早将她压进怀里,密实拥抱着。
「窗板被树干打中。」祭前禈做了判断,大掌上下下停地抚着她的背,担心她被窗外的暴力声响吓着。
这热带风暴所夹带的破坏力,摧残庭院的花花草草好久了,天未暗时,他们躺在床上,还能看见窗外满天花瓣狂飞。那是第一次,她柔腻的胴体与他阳刚的身躯,热烈交缠,他的力量摇曳着她,时而疼痛──不是真的疼痛,大多数是甜蜜的,属于一种被箍牢的愉悦,真的甜蜜慢慢沁透每一吋感官。不知是第几回合,红花绿叶还被卷着飞舞,她累了,坠入他怀里半梦半睡,直到暴力的风浪将她吵醒,窗里窗外一片暗黑,蜡烛孤寂地燃烧着,时已深夜。
多闻摸着他的臂膀,芙颊靠在他胸膛,感到一阵特别的热度,低语:「好温暖──你进门时,身体好冰……」
祭前禈抚着她的发。「机房的气窗被海水冲破,发电系统故障。我和罗悯去检查,淋了点雨。」这场风暴,来得凶,破坏力十足。不知哪飞来的屋顶铁片,还斜插在他们庭院中央。
「你有没有受伤?」多闻的手在他身上滑动,轻柔地往他脸庞移。「好暗,我看不到你……」
祭前禈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在矿场里工作,有时比现在更暗。」
多闻嗓音低柔地说:「始禧从来没让我进过矿坑。」
听到她提兄长的名字,他不讲话了。缄默许久,才开口问:「妳喜欢灯火的光亮,是吗?」他记得在海岛时,她家门口屋檐下那盏灯永远都是点亮的。
「嗯。」多闻点头。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够敏锐,如果有点光,她就能看他,她好想看他。
祭前禈放开她,掀动被子。「我去找罗悯拿手电筒──」桌上的火柴被他身上的水弄湿,点不燃蜡烛。他不抽烟,没有随身打火机,只能下床。
多闻动了动,拉住他。她有种感觉,他不只是去拿手电筒而已,他这一去,也许她又得独眠。「现在不要。」她低语,嗓音极小,黑暗掩盖了她颊上的绯红。「别走──」
一股激荡的内心暖流冒出,祭前禈倾身靠近她。
「我想睡了──」她仰着脸庞。这回,她看见了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直盯着她。「你也睡,好吗?」
祭前禈没说话,在她身边躺平。她也躺平,说:「等睡醒,暴风过了,我们就去野营──」
他在枕头上,无声地侧过脸,凝着她。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是这么看她的──带着热切和占有,将她锁在他瞳眸深处──那也是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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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闻继承多家对祭氏的责任。她跟着祭始禧,帮他管的矿场设计矿灯房和矿场管理中心。南美的风暴结束后,她没和祭前禈去任何地方野营,而是将设计图送到矿场给祭始禧。
哥伦比亚境内同样遭受这场热带风暴侵袭,山区树木横倒,道路难行。祭前禈和罗悯几次下车,合力移开阻碍。到达矿场,天色已近昏暗,彷佛经历了一场战役,临时搭建的模板小屋被大树压坏了一半,多闻有些心惊,车子缓慢行进,未静止,她竟开门跳下,整个人摔倒满地泥沼里。
「多闻!」祭前禈吼了一声。同时间,罗悯紧急煞车,祭前禈迅速下车,将她拦腰抱起。她裤腿上的泥泞,沾污了他的衣物。
「始禧他们……」多闻急声急调,却说不出话,美眸圆瞠,惶恐地盯着倾毁的小屋。
「妳以为妳在做什么!」祭前禈不想骂她,但是她跳车的行为,惹得他理智尽失。「祭家男人永远用不着妳担心!」
多闻愣住,脸色刷白。祭前禈皱起眉心,用力地踢开车门,把她抱进车厢,径自离开。
从车窗可以看到他跳过一条涓涓小溪,敏捷矫健地爬坡,往一片长着矮密林的阶地上去。
「妳要不要换件干净的衣服。」罗悯从一扇车厢通往驾驶座的小门,走出来,利落地取下她的行李,放在她眼前,说:「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要不是他机警,她很可能被后车轮辗过。
「对不起……」多闻嗓音温顺,十根纤指颤抖地扣在一起。
罗悯看她一眼,然后下车,关紧车门,留多闻一个人在露营车里。
矿场上方的阶地,像一个天然避难洞,祭始禧一干人把营帐扎在阶地,升起篝火烤湿衣服。祭前禈绕过火准,走向一顶大得出奇的帐棚。祭始禧掀撩帐门,边走出来,边回头对帐内说着西班牙文。
「嘿──你怎么来了?!」看到祭前禈出现在眼前,他惊讶地挑眉,眼尖地注意到阶地下的露营车。「不是你叫我别把多闻带来这种动乱不安的地方吗?怎么,打算来这儿野营?!」他语带讥讽,瞥一眼弟弟身上不算干净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