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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恋 page 2 作者:岳靖

  「帮你准备好了,」白晓然回道,手指着建筑物。「在教室里,上完课,就给你嗯?」祭前禈不喜欢团体生活,几乎从不来上课,他一向在家自学,除非需要什么特殊典籍、稀有读本,他才会上白家学苑。白家人会抓住这极少数的机会,让他在学苑里待上一天,好好跟同侪接触接触。

  「前禈少爷,我想留下来上课,问些问题,希望能解开疑惑──关于祭家海岛的地形观察……」

  「罗悯,你在好奇早上松树林里的快捷方式吗?」祭前禈望着被风吹起的白花儿,长腿往校舍迈开步伐。

  白晓然笑了起来,对罗悯说:「进教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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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上课时,她在隔壁教室,是伯母的妹妹──夜然阿姨带的学生。」

  从二楼教室最后一排位子的窗口望出去,刚好是白丘河的船坞。傍晚时分,河边起雾,奔腾的水流载着几艘木船飘移。霞光渐渐缩进云层里,上完一天课程的学生走过石桥,手牵手散步回家,落日下的余影,看似一对对神秘恋人。

  祭前禈自座位上起身,走出教室。一个月难得来上一次课,他还是不与人互动,总是等人群散尽,才离开。他经过隔壁门口,脚步停了下来,转眼望进空无一人的室内。「罗悯,你记得她的名字吗?」平声平调的男中音,有点冷淡,彷佛不是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罗悯抱着一箱书籍,沈吟了一会儿,语带保留地回道:「她好像叫多闻。」

  祭前禈点点头,黑眸转黯,继续往前走,拾级而下,来到一楼屋外,他们停吉普车的大树下。「罗悯,你知道松树林里的那条快捷方式怎么来的吗?」他突然问。

  罗悯将书籍放到吉普车后座,凝住眉心,表情认真地道:「研究岛上地形景观的老师说,祭家海岛是多样貌的高原岛屿,本来就神秘浪漫,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尚未被发现,到处充满惊奇与谜样。」

  祭前禈没说话,长腿跨上车,神情深沈地坐在前座。罗悯上车,发动引擎,开了一段路后,祭前禈才又道:「那条快捷方式是元祠画地图告诉我的。」

  罗悯忽然一震。祭元祠是祭前禈的堂弟,一个正处轻佻时期的十四岁少年。祭前禈绝非无故提起他──

  「元祠少爷……」罗悯缓缓减慢车速,停在往高原祭家主宅与龙鳞湖的岔路上,静默了几秒,把之前保留的话说出口:「元祠少爷和多闻似乎是一对。」说完这话,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车该往龙鳞湖方向开。

  祭前禈一路上没再出声。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苏林屋子下方的石板路,正往坡道上爬。一抹纤细的人影从上坡,小心地靠路边,往下走。他们的车子呼地开过。

  「停车!」

  罗悯猛地踩住煞车。

  祭前禈跳下车,叫道:「妳要去哪里?」他步伐很快,走向路边的人影。

  西斜的残阳还能压得她瘦小的双肩,更显娇弱,任何人看了,都会想保护这人儿,为她挡风遮阳、阻雨掩雷,全心呵护在怀里。「多闻!」祭前禈顺口叫出,这个名字彷佛不是第一次由他的喉咙发出。

  多闻转身,看着走来的男生,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叫她。

  「妳要上哪儿去?」祭前禈站定在多闻面前,审视她的脸容,发觉她的气色明显比早上好多了。

  「你是谁?」多闻歪着头看他,轻柔的语调不明白地问。

  「妳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留在苏林这儿休息?」祭前禈皱眉盯着她的眼。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强势,或者他莫名的话语和态度让她觉得被侵扰。她别开小脸,双手放在胸前,低垂浓密的睫毛,看着地面,像一只内向的小绵羊,怯怯低语:「我不认识你……」

  「多闻,」罗悯也下了车,从祭前禈身旁站出来。「早上是我们送妳来奶奶这儿的。」

  多闻的视线移至罗悯脸上,神情有些茫然。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她上学时,见过这个男生,认得他是护卫家族罗氏的一员。

  「罗悯,车我开回主宅,你不用送我。」祭前禈回到吉普车旁,坐上驾驶座,掉转车头,开到多闻身边。「上车!妳要去哪儿,我送妳。」

  多闻愣愣地望着他。她不认识他,不该上他的车,可当他伸出手臂,她居然连一字拒绝话语,都说不出口。罗悯不知何时站到她背后,轻推着她,使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眼前的大掌上,被拉上车。

  第二章

  多闻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夜色像一滴墨,悄悄渗染高原天空,今晚月亮没出来,被一片暗红云层挡住。龙鳞湖感觉特别安静,车子驶在湖畔外环道,凉风刮出森林里的声响,彷佛深远溪壑底,躺着一只骨董八音盒,奇妙的声音悠悠回旋。

  「会冷吗?」天说黑就黑,龙鳞湖的水气冉冉飘升,漫成冷雾,祭前禈空出一只抓方向盘的掌,握住多闻交迭于膝的小手。

  多闻一震,本能地抽起双手,转脸看向祭前禈。

  「妳的手好冰,」手掌扶回方向盘,祭前禈直视前方,说:「后头有一件薄毯,先披着。」

  多闻摇头。「快到我家了──」

  多家建于龙鳞湖区的一个圆形广场旁,是幢木造结构楼房,地基搭在半山斜坡,屋后悬出山崖,岩壁撑住一个吊脚楼,视野广阔,能眺望高原下的港口与海景。

  祭前禈把车停在圆形广场中央的大树下,多闻见他离开车座绕过来,赶紧跳下吉普车,脚步踉跄,差点跌跤。

  「小心。」祭前禈伸长手臂,扶住她的肩膀。

  多闻仰脸对上祭前禈黑亮的眼睛,心跳似乎失律了几拍,她局促地低头,目光盯着石板地。「我没事……苏林奶奶说我可以回家的。」她双颊微红,闪过祭前禈,快步走向屋子。

  屋檐下有一盏灯,祭前禈凝视着多闻的背影。她没从正门进屋,直接走到廊道边,紧连屋侧的一扇木门,打开门,才回头看着他。

  祭前禈没移动脚步,站在吉普车边,瞅着她看。多闻想挥手道别,可两人目光一对上,不知怎地,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你要进来吗?」她开口,禁不住他看她的眼神,羞怯的小脸又胀红。

  祭前禈点点头,朝她走去。多闻连忙退开一步,让他进门。门后有一道长阶梯,沿斜坡往下延伸,通达阳台吊脚楼。祭前禈双脚定在铺木走道,感觉进了这扇门,是一番别有洞天,山岚夹带海水味随冷风扑面拂来。多闻关上门的咿呀声,把他的神思拉回。

  「那边是港口,」多闻下楼梯,纤指指着远方。黑暗中有一条白色带子起起伏伏,红色的星光点点闪烁。「有船要出港了。」她的嗓音很轻、很落寞。似乎那暗夜船艇载走的,是她最重要的人。

  祭前禈踩着一级一级嵌在岩壁里的木阶,有一块特别吱嘎作响。

  多闻转头对他说:「小心,那一阶有点松脱。」

  祭前禈停下来,蹲低身子,手扳了扳木阶,真有点摇晃。

  「对不起。我自己修了几次,还是弄不牢固──」多闻天生温柔善良,这点小事也能让她深感歉意。

  祭前禈站起,跨过那一阶,继续往下,到阳台。阳台角落一个橡木桶做成的花圃,种满蕾丝花,像是啤酒的白色泡沫溢出。多闻推开后门,走进屋里,将横铰链窗往外打开,看见祭前禈还站在阳台,脸面向屋内,正好对住窗后的她。

  「刚刚为什么说对不起?」祭前禈突然开口问。

  多闻扭亮窗台外的壁灯。她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她知道他一定长得很好看,但是仔细瞧,才感觉出他的俊脸沈潜着冷漠。她不好意思一直瞪着他看,就把脸转开,说:「我没把阶梯修好,怕你摔伤,还有……」她停住话语,摇摇头,不说了。

  祭前禈皱起额心,绕进屋里。「还有什么?」他扫视一圈室内的摆设。

  这阳台吊脚楼内,是间工作室,墙面挂了几幅建筑蓝图,画图桌一长排靠着墙,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书架也有好几座,有些建筑模型摆在透明柜里。

  祭前禈坐到窗边的长沙发。多闻就跪在沙发另一端,手撑着窗子,与窗台架开一个角度。祭前禈坐没几秒,站起来,两只手臂从多闻身侧窜出,帮她把窗子固定好。

  「谢谢。」多闻被围在他的胸怀和窗台间,两人过于接近,使她嗓音微微颤抖,不敢转过身。

  祭前禈看着她额鬓淡淡的痕迹,问:「额上的伤还疼吗?」他收回手臂,往旁边坐下。

  多闻随即离开沙发,把室内灯点得通明,宛如白昼一样。她走到书架旁的楼梯口,想要上楼。祭前禈叫住她。

  「妳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祭前禈站起身,缓慢地靠近她。

  多闻好紧张,心怦怦乱跳,柔荑抚着楼梯扶手。

  「妳怕我吗?」祭前禈低抑嗓音,瘦高的身影停在她面前,与她维持两大步的距离。

  多闻抬眸,盯着他的眼睛,摇头否认。「爸爸说,故乡是乌托邦!这儿没有险恶之人,何况我早上昏倒在路边,是你和罗家的哥哥送我去苏林奶奶那儿的,不是吗?」听得出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甜柔的嗓音,使话语说得快些、坚定些。

  祭前禈退一步,感觉似乎要离开了。

  「我没有怕你!」多闻急言,下意识朝祭前禈伸出双手。「我的伤已经不疼了。」她摸摸额鬓,见他没再移动脚步,才缓下语调,柔柔地说:「我只是不明白,苏林奶奶说,是前禈送我过去的,可罗家的哥哥却说,是他和你……难道你们早上和前禈在一起吗?」她看着他,双眸盈满水,很纯真,完全是个情窦初开的姣丽少女。

  祭前禈听到她提了两次自己的名字,胸口猛地狂跳几下,随之深深皱凝双眉。「妳认为我是谁?」

  多闻小脸纳闷。「我不认识你……」

  「那妳认识的前禈是谁?」祭前禈打断多闻的声音。他心底有个答案──

  「前禈──」一说到这个名字,多闻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往阳台走出去,面向港口方位,说:「前禈他是祭家人,很爱旅行,常常会到岛外去,偶尔回来就到白家学苑上课,这个学期,他一直都在……」

  祭前禈无声无息接近她身边,背部斜倚在阳台栏杆,盯着她娟美的侧脸。「妳很喜欢他吗?」

  多闻转头看他,唇边浮现笑容。「嗯,」风有点大,将几绺发丝吹落在颊畔,她屈指勾回耳后,神态柔情似水地道:「前禈很独立,他大我一岁不到,已经去过许多地方,生活经验很与众不同……」

  「祭家男人全是如此。」祭前禈低声接了一句,难以分辨这是否是不以为然。

  多闻又看他,风还是吹乱了她的发。她想起什么般,神情一恍,惊讶地瞪着他。「你跟罗家哥哥说要把车开回主宅,你应该也是祭家人!那你会遇到前禈吧?!」

  祭前禈没答腔,转身遥望高原下海湾岬的灯塔──那是中央码头的导航塔,高八十四米,控制着船只的航行。

  「前禈说,他今早要离开海岛,我想送个东西给他,结果……没赶上……」多闻想起,今天之前,有好几次,那个俊美、爱玩的男孩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从不被人知晓的森林小径;他是这个岛上第一的探险者,哪里有一条神秘的清凉溪流,他都知道。他们一起在不知名的小河戏水过,有时她做了点心,他们就在树林形成的绿色隧道野餐,像一对小情侣掩人耳目地偷偷约会。他说,他不喜欢被找到,所以要找很多地方躲起来,不过,如果是她要找他,有一条快捷方式可以走──只要走过龙鳞湖畔那片未开发的松树林……她就可以找到「前禈」。

  祭前禈凝视着多闻出神的美颜。今晨遇上的这个女孩,在天色未明之际,独自进入一片松树林,顺着野溪畔行走,微弱的晨光照着她孤单的身影,她感到身子不适,一个人不知在路边草丛里,忍受了多久的痛苦……一想到这儿,祭前禈就觉得难受。他转正脸庞,不看她,说:「风很大,我们要不要进屋?」

  多闻看着和他相同的方向,伸手撩一下耳畔飘飞的发丝,肘臂无预期地与他的胳膊碰在一起。他们同时看向对方,眼光触着了。

  她的体温一下升高,双唇嫣红。祭前禈忍不住举起手,把她颊边乌黑的发丝往她肩后拨。他们这么靠近,几乎听到彼此的心跳。多闻先低下头,轻声地说:「你住在主宅,一定随时联络得到前禈,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寄送东西给他──」

  祭前禈面无表情,转身走进屋内。「住在主宅的人很多,我不知道妳说的『前禈』长什么样。」嗓音跟他的脸一样,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多闻也进屋。「你要喝点热饮吗?」她问他。

  祭前禈坐在沙发上,眼底映着她的身影。她从保温瓶里倒出一杯热可可,取了画图桌上的一本素描簿,朝他走来。

  祭前禈接过她手中的热可可,喝了一口。多闻翻开素描簿,给他看某一页。「这就是前禈──」

  祭前禈看一眼那传神的人物像。果然是他心底的那个答案──

  松树林深处的快捷方式、多闻一早出现在主宅附近的草原坡坎……这些事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的堂弟──祭元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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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祠少爷冒用您的身分?!」罗悯一早就接到通知。

  祭前禈今天还要单独用车,罗悯将另一辆加满油、四轮传动的悍马车驶来主宅,替换昨天那辆穿越松树野林、汽油用尽、轮胎还卡着树枝的吉普车。准备就绪后,罗悯登上主宅大草原的长石阶,经空中廊道,走到祭前禈卧房外的露台。

  祭前禈正在用餐。他用餐从不拘礼、也不挑食,坐在露台花圃前的软垫长椅,咬着粗粮面包、喝鲜奶,一小篮浆果放在椅旁的圆桌上。罗悯坐在通往隔壁房露台的回廊矮垣上,穿黑服的主宅管事从小楼梯走上来,中断两名少年的谈话。「前禈少爷,夫人在餐厅等您。」

  祭前禈吃完面包,喝掉最后一口鲜奶,拿过桌上那篮浆果,站起身。「跟我母亲说我吃饱了,请她放心。」他往长梯口走。

  「前禈少爷!」管事想留住他。「您已经好久没与夫人一起用餐了。」

  祭前禈身形顿了一下。「我知道了。就跟母亲说,明晚。」语毕,他和罗悯一前一后,走下天梯似的长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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