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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溶化了他那双蜡造的翅膀 page 6 作者:李敏

  在生命里打滚……

  随意来随意去,随意高随意低……

  「天啊!他又来了。」我说。

  我走回书枱,望着那两本参考书。如果,同学在电话说的话是真的,那一定就是Icarus在做手脚,把我的名字由最尾抽到轮候名单最头。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呢?噢!动机越来越明显了。

  其实,不经不觉书已经借了差不多一星期,连同第一次借书期,共借了三星期。现在功课又做完了,把书留在家也没用,倒不如早点归还,让其他同学再借。越想这事,我就越不好意思,像连累了其他同学一样。

  我从书里某页找回他给我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我便挂起线。因为,感觉有点不安。真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对。忐忐忑忑,想找他又不想找他。别人若真的对我有意思,主动去找他很像刻意给他一个机会;但他这样落力帮忙,若果连多谢一声也不说,又像没有家教。

  反复思索,我想我不如到图书馆直接把书交还,如果他在的话,就道谢一句;如果他不在的话,就是他欠运气。碰碰吧!看今天的程序会是怎样安排。

  去到图书馆的还书处,看不见他,我和另一个职员说:「轮候借阅的书是在这里还的吗?」

  「是。交给我便可以。」她说。

  其实,我早了还书是不用看证件的。

  「Icarus在吗?」神推鬼拥的问了这个问题。

  「Icarus?」

  「Icarus  Ng。」

  「他是来代我病假的替工,他不会再回来上班了,妳是他的朋友?」对方带着微笑打量我。

  「是。是朋友。」

  「要他电话吗?」

  「不必了。谢谢。」但心中有点失落。

  我办了续借『希腊神话故事』的手续,然后便回家。二哥已经不在家,反而大姊在家。她的房内传出一阵玫瑰花香。

  「姐,星期天也不出外?」

  「没心情。」

  「谁送的花?妳的秘密情人。」

  「是妳的姐夫。」

  「是今朝送的?」

  「是昨晚。」

  「昨晚往哪去?」

  「他请我到『威士丁酒店』的旋转餐厅吃饭。」

  「大手笔!」

  「他昨夜送我回家时哭不成声。」

  「真的吗?」

  「他想我回家和他一起生活。」

  「去吧!」

  「但……」

  「有什么顾虑呢?反正秘密情人又有太太。」

  「但,我不能肯定他近来的良好表现可以维持多久。」

  「我看,他真的为妳狂了。」

  「我也感觉到。」

  「男人真是贱,失去时才懂得珍惜。妳打算给他机会?」

  「妳话呢?」

  「我想妳会。」

  「也许,妳是对的。但,暂时我会停留在观察阶段。」

  「从新热恋也是好事。」我赞成。

  「希望是这样。」

  「那么,秘密情人又怎处置?」

  「他的热情不比妳姐夫逊色。」

  姐姐由一个住家少妇,成了两美男争夺的对象,这个摇身的转变,似乎她也应付不了,像一个刚刚窜红的小明星,不知如何处理过分热情的影迷。

  「妳刚出去不久,便有个男孩打电话来找妳。」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但我肯定不是天尧的声音,不过,他说会再打来。」

  「何时再打来?」

  「我告诉他妳住图书馆去,不知何时才回来。」

  话尚未说完,电话便已经响了。

  一定是他。

  「Victoria,妳猜是什么?」

  原来是女同学打来,是叫我往音乐会那个。

  「猜什么?」

  「图书馆今天竟然打来,说那两本书有人早还了,叫我星期一前去借。」

  「真有效率!」我刚刚才还,她已经接到电话了。

  「什么?有效率?气死我了,前天才买了这两本书,今天便叫我去借,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二百多元去买新的。」

  门铃在响。姊姊却在厕所。

  「有人在外响门铃,多是我姐夫,我要往应门,不和妳说了,明天再谈。」

  谁知打开大门,竟然是这个「他」。

  「妳好吗?」Icarus说。

  「没怎样,功课忙了些,不过读医就是这样。」

  「妳已经将书还了。」

  「是啊!今天打过电话给你但你不在家。」

  「我早上往学校练钢琴,因为那处比较静,不想星期天一早便吵着邻居。我回家时在门外听到有电话响,我猜是妳。」

  「那你猜中了。」

  我们一直站在门外。

  「我打电话到妳家,妳姊说妳往图书馆去了。」

  「去还书。」

  「我也往图书馆找过妳,不过,我到的时候妳经已走了。」

  「要进来坐吗?」我提议。

  「吃午饭没有?不如一起出去,好吗?」

  我竟然又答应了。

  在车上,我问他:「你的脚还没有痊愈?」

  「我的脚?」

  「你的脚不是伤了的吗?」

  「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伤,不会完全康复的。」

  我望望他,很难置信这个文质彬彬的音乐家竟然是个跛子。

  「是真的。」他微笑着,扭动车匙,车的引擎开动了。

  「你是怎样弄伤的?」

  车子前进。

  「是因交通意外。」

  「其实我不应问你。」

  「没关系,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身为一个医学院学生,竟然也分不出跛了和普通的脚伤,真有点惭愧。

  「对不起。」我说。

  「是十岁那年的圣诞,父母在家里吵个不停,妈妈一时愤怒,带着我驾车离开住所。地面都是冰雪,当时妈妈不停哭着,大概对路面情况没有留意,车子因高速在弯位打滚,在光滑的冰面上……就是这样,难忘的圣诞礼物。当我醒来时,脚就变成这样。」

  「Icarus,对不起。」我很抱歉。

  「其实,我仍能活着,经已是个奇迹。」

  「你妈妈一定感到很难过。」

  「她?没有机会去难过,因为她在车祸中去世了。但爸爸就真的难过。」

  天才的不幸。

  贝多芬失聪,米高安哲劳失明。我无话可说,也不敢追问下去。我想起他说过的『歌剧院幻影』故事,怪不得他对幻影的遭遇分析得那般入微,原来是感同身受。

  车厢一片沉默。

  他为了打破这片静默,只有着了收音机──

  我只是个可怜的男孩,没人去爱我……

  在生命里打滚……

  随意来随意去,随意高随意低……

  他亦跟着歌词,轻轻地哼着。

  「我二哥很喜欢这首曲。」

  「我也是。」

  无论怎样,只要有风吹,什么也不要紧……

  无论怎样,只要有风吹……

  (7)「破」了的人

  「破」了的人

  难以置信白马王子因坠马而弄跛了。

  小时候,在香港读了三年级中文,就是因为默书时,将「跛」字写成「破」字,所以取不到连续三次一百分兼被母亲在家罚写了三百个「跛」字。

  但想深一层,「跛子」和「破子」的意思有很接近的地方。

  我生命中遇过三个跛子,三个都是男的。

  第一个,在十岁时,他是邻家的孩子,小儿麻痹症,脚上缠住铁架,起初我觉得他很可怜,有一天,一大群小朋友到公园玩耍,我在草丛里找到一粒水晶波子。他想把波子据为已有,一手把我掌中的波子抢过去。我上前追他,他当然不够我跑,我终于把波子抢回来,但在混乱中我把他推跌了。他摔得脚上膝头满是血,其他的小朋友都逃跑了,只有我愿意伸手扶他。他没有接受我的施予,自己从地上挣扎站起来。拨着身上的泥沙,睨着我说:「别想妳可以欺负我,看着瞧!」

  一天后,我被妈妈教训了一顿。妈说那个邻家跛孩子的父亲向她投诉,说我为了抢他的水晶波子,将他推跌在地上,是非被颠倒不特止,妈还要我把波子交出来给他,表面上,他是个弱者。但其实,他就最能利用自己的缺陷来获得别人的同情和各种好处。

  所以,在十岁时,我已经发了毒誓,决定不会再和跛子做朋友。

  但,别误会我是歧视残废的人,不过,童年阴影是很难磨灭的。

  直至入了医学院,接触到很多不同种类的病,渐渐消失了对跛子的偏见。就在医学院一年级时,给我遇上了生命中的第二个跛子。

  他是医学院的同学,和我同年,在同一个解剖小组。我和他都是班中极少数的中国人,也同是来自香港,所以他时常主动和我谈话。

  记得有一天,他走过来和我说:「Victoria,妳知为什么我千辛万苦也要考入医学院?」

  他无端端地问我,我一时不知怎样答他,也不肯定他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和期待我答些什么。

  「我想做一个医生。」他说。

  「这当然啦!」

  不过他的成绩一向不太好,属于将勤补拙的一类学生。

  「妳知我为什么想当医生吗?」

  他又抛给我一个难题。「为什么?」

  「我在小学跌断腿的时候,被送到一间公立医院,那里的医生全都很混帐。替我判断的那个实习医生,替我打了无数的针,要我吃了无数粒五颜六色的药,但仍于事无补。我只是上体操堂上跌了一跤,总不信会弄到这个地步。」

  其实,他的英文程度很差,有时连简单的药名和名词也拼不到。我知他读得很吃力,但吃力未必讨好,一年级大考的成绩强差人意,校方要求他自动退学,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

  有时同学之间都为他可惜,上天在他身上实在拿走了很多。假如明知是读不上就不如别让他考入医学院。最残忍的就是先让人尝到拥有,然后在最快乐的一刻将所有拿走。

  我这位同学本已是个神经质的人,父母给他很大压力,他自己亦强迫自己。当时,每天见到他也是眼圈黑黑,倦意重重。再加上这次失败的经验,想他走入精神崩溃的道路也不是预料以外的事。

  但,我又可以做些什么来帮助他,拯救他?

  Icarus就是第三个。

  对于他双脚的缺陷,起初看来还以为是暂时性的轻伤,因为,很难想到他是一个跛了的人。以前,以为自大是他的缺陷,原来寂寞才是他的缺陷。

  在这三个我认识的跛子中,我察觉到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拥有很强的意志力。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中,跛了的人只可以尽力保护自己,像我遇到的每一个跛子一样。

  蹒蹒跚跚地走一生的路,并不是件轻易的事。

  (8)太阳溶化了他那双蜡造的翅膀

  太阳溶化了他那双蜡造的翅膀

  十一月,日短夜长,感觉上一天就只得十八小时,夏天时剪短了的头发已经长了,没打算去修发,反正没时间也没心情,而且,听说今年长发也颇流行。

  昨天,Icarus到医院门外等我放学,他坐在他的VW内,按喇叭。

  「上车!Victoria!」

  见到他的笑容,什么烦恼也溜走。但,我当然没有将喜悦表现出来:「什么事找我?」

  「没什么。刚刚经过这区,想不如送妳回家。」

  其实,我整天都想着他,即使是老师讲学时,他侧着头奏小提琴的影像每十五分钟便会飘在眼前。我已经竭力去不想他,但……我以前还以为自己很理智。

  「可否先载我到图书馆还书?」我问。

  「没问题。」

  我坐上车时,心如鹿撞。

  他问我:「到图书馆还那本《希腊神话故事》?」

  「你怎知道?」他实在很留意我生活的小节。

  「我想要知的事我可以知。」

  车子停在红灯前。

  「今天我在医院找不到那个朋友。」

  「所以妳有点失落。」

  「本来是失落,但后来却为她高兴。」

  「怎会呢?」

  「因为她一定是情况转好,才会出院。」

  「妳可以放心哩。」

  「我这个朋友在医院时,就只有她的妈妈来探望,其他家人都不理她,真可怜。」

  「所以妳和她做了朋友,Victoria,想不出妳还有对人的热诚。」

  「只是和她聊聊,也不算帮她什么。偶然从图书馆里借一、两本故事书给她看,算是朋友的义务。」

  「那本《希腊神话故事》是妳借给她的?」

  「对。今天她早上出院了,书是她托护士还给我的。」

  绿灯亮了!他很像有话要说。

  「其实,妳知吗?」

  「知什么?」我问。

  「Icarus是一个希腊神话人物。」

  「真的吗?」

  「是妈替我改的。她说Icarus是个会飞翔的少年。」

  「那么,也许这本书会有关于你的故事。」

  「我妈的英文程度不高,替我改英文名的时候,只是走到我爸爸书房随意揭揭字典和故事书,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名字。」

  「那你爸没意见吗?」

  「爸爸那时很忙,在香港跟爷爷做生意,爷爷一向不喜欢我妈,嫌她家境清贫,以为她是为了钱才嫁给我爸,所以我出世时爸爸不在妈身旁。」

  「你妈很坚强啊!」

  「妈和外婆住在多伦多,爸爸每月寄钱过来,为了孝顺爷爷,爸不能不这样做。」

  「但其实你爸爱她吗?」

  「我想他是爱她的,但不知怎去表达,而且在以前旧一代人的古老思想下,女性往往是受害者。」

  「为什么你爸不……」

  「他舍不得爷爷的遗产。所以,妈一直过得不快乐。她想我可以飞,像Icarus一样,将翅膀装在背上,飞出由他爸爸所建的迷宫外。」

  「你妈对你有一份期望,甚至是一份幻想。」

  「我也知道。」

  早知Icarus是个喜欢说故事的人,但真想不到连他的名字,也藏了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

  由维也纳歌剧院到多伦多大学音乐厅,再由图书馆到「寂寞」夜店,星期日下午的见面到今天他来接我放学,都仿佛是程序的巧妙安排,不能不信我俩之间确实有缘存在,但我对他的感觉好像是被困在井底的一个心,甚至连对我自己,我也不敢坦诚地剖白与他那种联系的感受。不过,我们是互相仰慕的,至少我敢肯定这点。

  那本《希腊神话故事》并没有记录任何关于Icarus的故事。我把书交还图书馆后,Icarus便送我回家,本来他想约我到「寂寞」夜店吃晚饭,但因赶迫的功课,被我拒绝了。

  车停在我家门前。他问:「明天可以再送妳回家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你想我怎样作答?」

  「我怕妳会不喜欢我明天再去医院等妳。」

  我不是太明白他说此话的动机。

  「其实,」他说:「今天我并不是经过医院才去找妳,我是刻意去的。」

  「是吗?」我笑。

  「但明天我未必可以想到另一个藉口来等妳。」

  「Icarus,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该不该来接我。」

  他双手放在軚盘上,视线在远方,但听着我说话。

  我说:「有很多东西纠纠缠缠的,也许,我需要一些私人时间和空间去想清楚。」引擎的声音也颇吵。

  Icarus:「我明白的。接受我比接受一个平常人难,我会给妳一点时间。但,我想妳知道,我喜欢妳的笑容,喜欢妳好奇时候的童真,妳对人热诚的态度,和妳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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