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赢了……柳蟠龙暗自扁嘴,是他故意放水让她的好不好?
凤爱从马背上取下那顶镶了美玉的锦帽,按着苏流三的脑袋瓜子给戴上去。「好了,轮到你给我解释清楚。」
「爱……爱主子,小……小三子遵照您的吩咐,一路上都很……很当心,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劫了你的是鬼啰?」
「不……不是……他们是……是人,活生生的、会讲话、会吵架……还……还会揍小三子的一群人。」
「一群?那么到底是几个?匪窟在哪儿还记得不?还有,你是怎么从恶人手里逃出来的?最重要的是,金子呢?」凤爱一古脑的问,眸光轻转,思绪飞快。
苏流三摇头,一问数不知。
他只记得方才在破庙中,眼睛才一睁开,就发觉自个儿眼上的布已被人取下,感觉呢,好象有人存心想放他走,却又不想做得太明显……
而他从头到尾根本都没有机会好好见见那群绑架他的抢匪呀!
就在这时,草丛中忽地冒出一记呵欠声……
「谁?好大的胆子,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
柳蟠龙冲上前,大钢刀奋力一挥,像是要把自个儿的「情场失意」全发泄在这一刀之下似的。
「哇!不要!」
不料,他这厢挥下的草丛里没出声儿,倒是对面的草丛间竟出其不意地响起一阵尖叫。
下一刻,不管这厮的刀再如何锋利、这群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强,瑟缩在草丛中的赵家三姊妹再也按捺不住骤失亲人的悲痛,全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呜哇……」
「死……死得好惨呀!」
「那么狠的一刀,那家伙一定成了无头亡魂了啦!」
就在这当口,却只见柳蟠龙蹲下去,从乱草堆中拎起一缕幽魂,呸呸呸,拎起一个睡瘫了的俊公子。
「呿!竟是只软溜溜的大懒虫,亏得本当家的还费劲砍草咧!」
「嗯,真痒……好困哪……」赵似云翻个身,一把揽住高头大马的柳蟠龙。
「啊……啊……」苏流三惊慌失措,指着柳蟠龙怀中的睡男子,抬头猛跟爱主子使眼色。
「想起金子在哪儿了?」凤爱问。
「不……不是……是……是他……是他啦!」
苏流三一颗头摇得让人眼花撩乱,不懂爱主子为啥一直老问金子的事?那些金子不就好端端地待在船上的大箱子里吗?
凤爱迟疑片刻,兀自理了理小三子颠三倒四的话,扬手指向草丛,「是他?」
赵家三姊妹一听,歇止了哭声,为了从刀口下救出他们赵家唯一的独子,口径一致地喊道:「不是他!」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汇集在柳蟠龙和赵似云这两名男人的身上。
「讲清楚,劫了你的人是他还是他?」凤爱嚷着,忍不住急躁了起来。
怎不急呢?方才还跟人家莫名其妙打上一架,别到头来根本只是场闹剧啊!
踌躇了老半天,苏流三瞪着那张睡眼惺忪的睡脸,忽然之间又不那么确定了。唉,谁教他当时根本没瞧清楚状况就让人给揍晕,虽然被揍之前撞见的人是这懒洋洋的瞌睡公子没错,但之后的情形,他有大半是意识不清的……
「嗳,困哪!」赵似云把头埋入柳蟠龙胸膛,梦呓似地低声呢喃:「嘘,别吵了,这儿捻匪四处流窜,不平静得很,钱财一定得看紧才好。」
众人沉默,皆被他的这番梦话搞得摸不着头绪。
「那张七千两的银票还在他身上,没被人抢走,至于金子嘛……」赵似云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准备松口了,有啥办法,都玩到底了他们还是没人猜到。他叹口气,将手指朝外一指,指向遥远的河岸边。「这小子无缘无故就昏倒在我面前,怕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一船的金子就真被人给劫走,我索性擅作主张将金子先扔下了船,这会儿,应该全沉在船底吧!」
一船的金子被扔在船底竟然无人发现?到底是扔下去的人太聪明?抑或是找金子的人太愚昧?
「来人啊,快把金子给打捞上岸,记住,这回一块也不许少!」凤爱眼中泛着精光,悄悄睨了对面的人一瞬,遂移步走向他。
柳蟠龙心儿怦怦乱跳,她来了,玫瑰花来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了!
「呃,那个……我……」他脸颊泛红,像溺水似的,刚才逞威风时的那股勇气这下全化成了泡沫。「我也下水帮妳一块捞金子去。」
「喔,随你。」她未置可否,眸子一瞟,定在柳蟠龙怀里那仍在装睡的男子身上。「倒是这个人,我要了,你把他放下来。」
「什么?!妳要他!」柳蟠龙咆哮道,这么一吼,可真是掀涛又掀浪。
第三章
大清早,柳蟠龙躺在床上,还未醒透,就先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扰了。
「谁啊?也不睁眼瞧瞧,天都还没亮透呢,吵个啥劲呀?」他抱怨,扭头又往被窝里钻进去。
「启禀大当家的,大厅上坐了位凤姑娘在等您,」门缝中,传进老管家略带微颤的说话声,「喔,她交代了,说自个儿是『利滚利大钱庄』的掌柜。」
「凤姑娘……哪位凤姑娘呀?」柳蟠龙睡意朦胧,正准备再和周公大战数回合才肯罢休呢,哪记得自己曾上哪处牌楼结识了一位姓凤的姑娘?
凤……好怪的姓,是凤凰的那个凤吗?
「呃,这位凤姑娘倒没多介绍,只是气呼呼地嚷着说……」老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思忖着该不该据实禀报,唔,那凤姑娘瞧上去挺悍的,还是甭惹为妙!「您要是再不下楼去见她,她就会……就会亲自上来削光您的胡子。」
胡子……他的胡子……柳蟠龙醒了一半,伸手摸了摸腮边新长出的胡碴。
于是他扬唇笑了笑,好险,它们还在。
恍惚之间,他猛然睁开眼,愣住了,呆望着房门外的模糊身影。
呃,不是作梦,方才真的是管家在同他说话。
「对了,管家,」柳蟠龙轻唤,一副不敢置信的恍神样,「你说的那位凤姑娘,是不是双眼带俏,小嘴儿总气呼呼地噘着,爱仰高她的下巴,看上去很骄气似的?」
「老奴愚钝,老眼实在昏花,看不出这位凤姑娘骄不骄气。」老管家咽下一口口水,「不过,她人一进厅中,就搁了两把刀子在桌上,看起来……的确吓人。」
「那就没错啦!是她!是她了啦!」柳蟠龙跳下床,脸上的神情既惊又喜。
连忙慌慌张张随便打水梳洗一番,旋即套上罩衫,束起乱发,佩上他心爱的五彩环腰,最后再临镜照望一番,嗯嗯,不错不错,看上去还挺体面的嘛!
这好消息从天而降,完全没个准头就突然轰上了他的心房,太意外、太惊喜了,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登门拜访他!
原来自己不是在作白日梦,那天的匆匆一瞥也的确真发生过的;原来他偷偷看上眼的那株玫瑰竟然是真的耶!
柳蟠龙连街带撞,一路从「龙眼居」出发,直朝大厅狂奔而去--
「来了,来了,甭急,甭急,本当家这就来啦!」
大老远的,候在厅中的凤爱便听到某人气急败坏的嚷嚷声,她眉心微蹙,捺住性子,举盅饮下一小口温热的香茗。
「凤……凤爱姑娘,」柳蟠龙大步一迈,挨在厅门边先对她咧嘴傻笑,开心到连气儿都忘了喘,「呵呵,妳……妳来啦!」
凤爱一脸沉静,只简单的、礼貌性的颔首示意。
「咱们很熟吗?算上这回,应该不过才见过第二回罢了,怎地你就热络地叫起我闺名来了?」
「呃……」柳蟠龙脸色略僵,兴匆匆的心情才一会儿就被她的冷水给浇熄。
下一瞬,他不悦的表情就更明显了,就在他一转脸瞥到了她身边的那两个人之后。
「咦?妳还带他们两个家伙到我的地盘上?」他怒目瞪着陪在她两侧的苏流三跟赵似云。
凤爱一抬眼,只觉得此人怪里怪气得很,她带谁出门办事还得先经过他的批准吗?发什么脾气啊?还龇牙咧嘴的摆臭脸恐吓「她的人」。
「我就开门见山,不说废话了,」她搁下茶盅,起身踱向柳蟠龙,「今儿个我是来寻回咱们钱庄不见的金子。」
「金子?」柳蟠龙愣了片刻,一时间还来不及把她说的话跟他之间做联想。
「没错,」凤爱点点头,指示道,「小三子,念。」
苏流三见状,立刻摊开那本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帐册,开始朗声念道:「金砖三千,装满三十箱;金条六千,装满十二箱;金元宝八百锭,装满八箱。」
「现在呢,从河里捞回多少?」凤爱轻声一咳,有意无意地睐了柳蟠龙几眼。
「打捞起来的金砖,估计有两千九百九十八块,金条维持六千,金元宝则剩下七百六十五锭。」
「算清楚不,帐房有无估错?」
「回禀爱主子,帐房算得一清二楚,绝没有差错。」
「嗯,好,」凤爱又扭头望向赵似云,「你说,那日你把所有的金子全扔下船去了是吧?」
「当然,」赵似云两手一摊,「那堆金子很重耶,带在身上才费力气呢,我可没那么笨,要是想偷的话早就带着它们远走高飞了,哪会告诉你们藏在何处。」
「所以……」凤爱清澈的眸子一凝,映在柳蟠龙那张听到发怔的脸上。
刚好,柳蟠龙也正巧望住了她。
「妳该不是在怀疑我吧?」他吼道。
「没法子,照理推算,你确实有嫌疑,否则你我非亲非故,你当日何须自告奋勇替咱们钱庄下水捞金?」
「那是因为我……」哎呀呀!还不简单,不就因为本当家的第一眼便看上妳这株带刺的玫瑰啦!可是……肉麻死了,这话儿教他怎么说得出口嘛!
凤爱仍旧保持冷静,唇畔甚至还挂着一抹淡然的笑,一副算准了他定是偷金子的贼般的那么自信。
就因为如此,柳蟠龙现下才更恼火--她竟然第一个就怀疑到他头上来!
他宁愿能有机会同她大打一架,或被她热辣辣地骂上一场也好,再怎样都比现在这样子被人指着鼻子冷嘲暗讽的强。
「不公平!不公平!」柳蟠龙上前揪住凤爱的手腕,很激动地大嚷,压根忘了自己的大当家身分,也不顾底下人瞧了会不会被吓到。「妳就宁可相信那本破烂帐册跟他们的一番鬼话,也不肯信我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难道我不该相信我自个儿的人吗?」她回问。
什么用不用、疑不疑的?柳蟠龙完全听不懂她在扯些什么?这跟他希望她相信他不是个偷金贼有何干系?
见自个儿从头到尾处在下风,柳蟠龙实在气不过,臭着脸,揪住凤爱身畔的赵似云,就是一阵恨不得宰了他的凶样。
「我警告你,你这张嘴别乱嚼舌根,去跟……去跟她讲,告诉她咱没偷她的金子!」
「天地良心,我没说金子是柳大当家偷的啊,」赵似云露出苦笑,肩膀被人扭着,胳臂让人给架住,回头望着凤爱,「那些金子、金块是我亲手扔下船去的没错,呃……不过你们也晓得,河水无情,潮起潮落,连四肢健全的人都会被冲走了,更何况是没手没脚不会游水的金子呢?唉,难保不是被冲散了嘛!」
「没错!没错!是有这个可能,凤姑娘,妳要相信我!」柳蟠龙大声附和。
「哼,」她冷冷回他,「我怎可能相信一个偷金贼的话?我既不信你的谎话,也不信你底下的人手脚干净。」
「那……那我也相信我自个儿的人,他们不可能偷妳的金子,我……我也……」他边说,边瞪着苏流三手里的那本帐册,火气一来,索性冲上前一把抢过来撕烂它!「我也敢以性命担保,我柳蟠龙绝没拿妳一锭金子!」
「这下可好,让你把证据给毁掉了。」凤爱转身离去前,扔下这么一句。
「不、是、我、偷、的!」
柳蟠龙耗尽力气,几乎喊哑了嗓子,干瞪着厅外那抹婀娜身影,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委屈又不甘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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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利滚利大钱庄」天津分铺隆重开业,招揽了无数的贺客上门。
店头内,柜前柜后一样的忙,就瞧伙计们个个是边拨算盘、边数银子,根本没人得空喘口气儿歇息片刻。
「爱主子,忙了一整天,您也该歇会儿吧?」苏流三端了盅养气活神的补品,候在总帐房外等待主子召唤。
他这主子,平常只要一忙公事,一两餐忘了进食也是常有的事儿,为了主子娇贵的身子着想,他这管事兼跟班便只好经常「装老头儿」跟在她身后,随时唠叨她莫忘了正常作息。
「喔,午茶时刻又到了吗?」凤爱揉揉眼,从一大叠帐册中抬起脸来。
苏流三笑了笑,一听主子这么回复,就表示他可以进去「打扰」了。
「主子,您连午膳都还没动呢!」瞧,那一桌的菜式搁在原处动都没动,只不过是由热变冷而已。
「真的吗?」凤爱皱眉,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旋即绽唇,笑弯了一双明眸,「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真觉得有些饿了呢!嘻,原来是没吃饭。」
「唉,爱主子,」苏流三叹口气,恭恭敬敬地替主子掀开盅盖,呈上汤匙,「您就好心可怜可怜小三子呎,您瞧,您一餐忘了吃,小三子就揪心一次,再这样子下去,小三子早晚会让您的『健忘』给吓昏的啦!」
凤爱笑着,故意白他一眼,舀起汤匙,才几口便吃光了补品。
「你啊,就求菩萨保佑别那么容易就被吓昏过去,要不,没你这啰唆鬼在后头碎碎念,我可是有几餐就忘几餐的哟!」
主仆俩有说有笑,没留意店头上的动静,直到有人慌慌张张赶来通报……
「爱……爱主子,外头……外头有个……有个大爷,领着一群凶巴巴的人,扛着好几具大箱子,吆喝着要找钱庄掌柜的。」
「别是来闹事儿砸场的!」凤爱扔下帐册,一溜烟冲出总帐房。
一见佳人匆匆迎来,柳蟠龙马上提起精神,摆出亲切笑脸,挺起胸膛,紧张兮兮地振了振衣衫,这表情可是他昨儿个在镜前练了一晚上的成果耶!
「听说城里新闻了一家钱庄,原来……原来……」他努努嘴,尴尬地拍了拍自个儿彷佛僵掉的腮帮子,「原来就是凤姑娘妳开的呀!」
这样的开场白,任何人都听得出其中的「刻意矫情」。
「是啊,今日头一天开业,来者皆是客。」凤爱回以娇媚的笑,亲自为他奉茶递瓜果。钱庄里人来人往,进出都是大把的银子,她得随时提防手脚不干净的人借机惹事才行。「承蒙柳大当家的大驾光临,敢问是路过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