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被黑暗笼罩,天空中连月亮都见不到,只有几颗孤单的星星努力闪耀着光芒。
披挂天空的并不是纯粹的黑,它有点像深蓝、也有点像暗灰,像是在一大缸黑色的池水里,加进某些其它的杂质。
而且今天的天空显得有些低,低得让人产生压迫感,担心在不经意之间天便会塌陷,心头郁闷得不知往何处发泄。
在黑色的天空下有一条暗巷,巷道不宽,仅容得下一辆汽车进出,若是两旁的住家将自己的东西摆在门外,恐怕连一辆车要过去都有点困难了,不过这对住户来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住在这里的人,根本就买不起汽车。
巷道两侧的房子看得出来已经年代久远,除了屋檐低矮,墙壁的水泥斑驳脱落外,有些窗户玻璃都已残破,若是没有住人的房子里,就连杂草也已经丛生。
可想而知,住在这里的人大抵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有靠着微薄救济金过活的孤苦老人、有年华老去的妓女、当然也有酒鬼和赌鬼。
虽然这里的房价便宜,租金也便宜,但只要稍有能力的人早就脱离这里,去寻找更好的居住环境,会留在这里的,就只有那些无法改变现状的人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所有的钱都被你花光,还不赶快给我吐出来,你不知道老子等着钱翻本啊。」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声叫骂着。
每隔几天,这样的叫骂声就会响起,其它邻居虽然都听得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自蹚浑水。
「家里的钱前几天都被你拿走了,现在哪来的钱可以给你。」
「那一点点钱哪够老子用,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扫把星,老子现在早就住大房子,吃香喝辣去了,你快点把钱给我吐出来。」
接着是一阵东西落地乒乓匡啷的声音,然后是玻璃碎裂声。
「哼,你跟你那个妈全是一个样,都是来向我讨债的,说到底,你是不是那个贱女人跟外面的野男人生的野种我都不确定,我这么不计较把你养那么大,现在只是跟你要一点点钱就推三阻四,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然后是翻箱倒柜的碰撞声。
「还说没有钱,那这些是什么,哼。」
门打开,一个浑身酒气冲天、外表苍老的男人,嘴叼着半截香烟,身上穿著陈旧的汗衫,脚下蹬着夹脚塑料拖鞋,手里拿着几张钞票数着,大摇大摆的离去。
然后门再度打开,一个头上流着血,身上还穿著被扯破的学校制服的少年追出来,拦住那个男人。
「那些钱是我们这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要是你拿走的话,我们就没有钱过生活了,你快还给我。」少年伸手便要抢男人手上的钞票。
「干,这一点钱拿来孝敬你老子都不够,还想要回去?放心,老子今天手气不错,这些钱明天就会变成好几倍,到时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了。」男人将钞票藏到身后,让少年一抓扑空。
「我不用当什么有钱人家大少爷,你把钱还给我。」
「操,老子养你养那么大,现在这一点点钱你就跟老子计较,快滚,别妨碍老子发财。」他伸手推了少年一把便走。
「还我……」少年连忙起身上前,但连钞票的边都还没有碰到,就被男人一巴掌甩过去,让他撞到旁边的墙壁跌坐在地,嘴角流出鲜血,眼前直冒金星。
「我警告你有多远滚多远,要是你害得老子今天翻不了本,看我等一下怎么收拾你。」说完扬长离去。
待少年回过神、爬起身来追到巷口,男人早已不见人影,他靠着电线杆颓然蹲下来,脑筋一片空白。
那几千块虽然不多,但是他好不容易才赚来的,想说交了房租后还剩一点,刚好当他们父子的餐费,如果省一点的话,还可以存一些下来,这样下学期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所谓十赌九输,父亲不把那些钱输光是不会回来的。
低着头,少年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人家说黑夜总会过去,光明会带来希望,但是他的明天在哪里?
额边和嘴角伤口的血渍早已凝固,但他却无心处理自己的伤口。
突然,眼前出现一条白色的手帕,有着精致的花边,手帕上还精巧的绣着花,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给你。」轻盈稚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少年没有理她,更没有动作,兀自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
「你的头受伤了,先擦擦嘛!」她仍然不放弃,拿着手帕举到他面前的手也没有放下。
白色手帕都已经凑近他的眼前,少年想装做没看到也很难,他抬起眼,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告诉她:识相的话就快滚,不要在这里碍眼。
「你听得见?你不是聋子嘛!」原本以为少年没有反应是因为听不见,现在看到他有反应,足以见得他听得到她说的话,女孩高兴得笑起来。
「滚。」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
但他的冷漠并没有吓跑女孩,只见她还是扬着笑容。「你受伤了,先把伤口擦干净,这样比较不会感染,等你擦干净以后我就会走。」
「滚——」少年突然对她大吼。「我不需要妳的同情,妳滚——」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脸上的笑容,在他眼里看起来竟觉得刺目,像是阳光般让他无法睁开眼,她的眼神也让他觉得愤怒。
就算他看起来再怎么狼狈、再怎么悲惨,都会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女孩显然被他的吼叫吓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离开。
「你拿了我自然会走。」抖了抖手中的手帕,眼神努力对上他愤怒的双瞳。
两人相视对望,或许是觉得谁先移开目光便是认输,所以望向对方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直到远处呼唤声传来——
「向晴,妳在哪里?快回来,我们要走了。」
是母亲的声音,女孩听到后,应了一声。「喔。」
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她索性把手帕往少年怀里一丢。「要记得擦药喔!」便快步跑向远处的一辆轿车。
待他们离去后,少年拾起怀中的手帕,本想丢掉算了,但一接触到它柔嫩的触感,手帕上面似乎还有温润的温度。
他想了想,改变主意,将手帕塞进口袋里。
站起身,他伸展着蹲得太久有些麻木的四肢,随后一步一步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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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学,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她上个星期才从美国回来,大家鼓掌欢迎她,现在我们请她自我介绍一下。」
原本跟在老师身后的一个女孩,在同学的掌声中站上讲台,有点羞涩的对大家笑了笑。
「各位同学好,我叫做向晴,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向晴过肩的长发绑成两条麻花辫,末端用红色的缎带系成蝴蝶结,浏海上夹了个小花发夹,脸上带着有些腼腆的笑容,和善的表情立刻赢得班上同学们的好感。
「大家要好好照顾她喔,来,向晴,妳先坐在那里。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上次教到哪里了……」
时间在老师的讲课中快速度过,一会儿下课钟声就响了,在老师下达下课的指令后,原本安静的教室也立刻变得闹哄哄的。
「妳叫向晴对不对,我叫秀婷,很高兴认识妳。」座位就在她旁边的秀婷凑过身来,友善的向她自我介绍。「我知道妳对学校一定很陌生,走,我带妳出去逛逛校园,顺便认识一下环境。」说着就把她从座位上拉起往外走。
「我们这一排都是一年级的教室,那边是二年级,另外那边是三年级。」秀婷指着学校的几栋建筑。「还有啊,那栋白色的是行政大楼,什么训导处、教务处,还有老师办公室都在那里,旁边就是福利社,还有……」视线不知突然被什么抓住,秀婷停下介绍,拉着她的手便往旁边走,像是在闪避什么。
「怎么了?」她的举动让向晴感到有些奇怪,顺着秀婷的视线看过去,就只有看见其它的学生,没有什么东西啊!
「妳看到那个人没有?」秀婷暗暗指了前方一下。「那个三年级的学长,叫莫怀山,听说是混黑道的,谁惹到他谁就倒霉,所以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混黑道?妳怎么会知道?」
「大家都这么说啊,他常常迟到早退,要不然就是逃课不来学校,脸上有时还会带着伤,如果不是常跑去跟别人打架哪会这样啊。」
「喔。」听了秀婷的解释,向晴好奇的朝那人多看几眼,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好象曾在哪里见过他。
是他?!
向晴猛然想起,秀婷口中那个混黑道的学长,不就是那天晚上她在电线杆前面看到的那个少年?
这世界可真是小啊,那天要不是他们迷路了,爸妈停下来到附近的商店里去问路,她也不会等得不耐烦跑下车,更不会看到他了。
可是她怎么看,就算那时他的脸上带着伤,但并不像会混黑道的那种人啊,他的脸或许是严肃冷漠了点,但是并没有那种狂暴的戾气,会不会是秀婷搞错了?
「秀婷,妳确定他真的在混黑道?可是他看起来不像啊!」
「拜托,难道坏人会在脸上写着『我是坏蛋』四个字吗?还是妳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秀婷嗤了一声,好象她问了个傻问题似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不像耶。」
「算了算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反正离他远一点就好了。上课钟响了,我们快回教室吧。」
秀婷拉着向晴走回教室,但向晴还是一直回头看着他,并发现莫怀山竟然不是往教室的方向走。
「秀婷,那里走过去是哪里啊?」向晴指着莫怀山离去的方向问。
「那里再过去就是后门。」顺着向晴手指的方向,秀婷也看到莫怀山走过去的背影。「他又要逃课了。」语气里有着一丝不屑。
「逃课?」
「对啊,要不然上课钟都响了还不进教室,往后门去干嘛,算了算了,何必管他那么多,我们赶快回教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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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新环境和新同学占去了向晴大都分的时间和心思,那一天小小的插曲也在她的记忆中渐渐变淡,莫怀山只是她的生命中惊鸿一瞥出现的身影,要不是发生那样的事,她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因为时序渐渐入冬,天也黑得比较快,加上接近期中考,所以老师把班上同学留下来自习,当向晴离开学校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向晴告别了同学,和往常一样走路回去,一面哼着歌,一面踢着地上的石头,离开大马路,打算穿越公园回家。
突然,前面有个人挡住她的去路——
「妹妹,放学啦?」
向晴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人,不打算回答他,继续走她的路。
「妹妹一个人啊,好孤单喔,要不要哥哥来陪妳?」他又挡住她的去路。
向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希望这个无聊的人赶快走开,不要再骚扰她了,但那人见到她的表情,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兴奋。
「生气啦?好凶喔,哥哥好怕喔。」还发出淫秽的笑声。
「无聊。」向晴低啐一声,加快脚步,希望赶快走出这个公园。
然而那个男人不但没有离开,甚至还动手拉起向晴。
「走,哥哥带妳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包准妳会玩得很快乐的。」
「干什么,放开我啦!」向晴急忙甩掉他的手,开始跑起来。
她一面跑一面环顾四周,希望遇到路人可以帮忙的,但或许是吃饭时间大家都回家了,公园里竟一个人都没有,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公园好象大到没有边界,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因为专注向前跑着,向晴没有注意到地面,被一个石子绊得脚步踉跄了下,就停顿了这么几分之一秒,她就被追上了,男人用力揪住她的手臂——
「妹妹,何必跑那么快,想试一下哥哥我的体力是不是啊?放心,哥哥体力好得很,等一下包准妳爽得唉唉叫。」男人的言语越趋下流,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走开、走开——」向晴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一步一步向后退。
怎么办、怎么办?
心里不断吶喊着,却想不出有用的方法,难道她真的逃不过这一劫吗?
男人近得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腥臭的味道,发黄的牙齿在她眼前放大,向晴不由得闭上眼睛……
突然,向晴感觉到面前的压迫感不见了,而从那男人身上发出来的腥臭味,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也变淡许多,她连忙张开眼睛一看,发现那个男人躺在地上,身上还压了另一个人,那人朝着男人猛挥拳,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臭小子,敢坏本大爷的好事,今天非给你一点教训不可。」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凶性大发,用力推开身上的人,趁他还没有站稳,上前便补上一拳。
向晴趁那个人跌倒时才看清楚他的样貌,没想到竟然会是他——莫怀山。
眼看男人的拳头一直落在莫怀山身上,向晴紧张得不禁大喊:「救命、救命啊——」
但周围根本就没有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呼救而过来,向晴强自镇定,看四周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东张西望,在不远处看见一根扫把,或许是公园的清洁人员打扫后忘了带走的,向晴连忙跑过去捡起扫把,然后对着坏人闭起眼睛就是一阵乱打。
「大坏蛋快走开、快走开,大坏蛋……」
只听见男人发出哀号,然后就是跑远的脚步声,但向晴只顾着挥动扫把,丝毫没有注意到危机已经解除。
「人已经跑远了,妳的扫把可以放下了。」
听到这句话,向晴才怯怯放下早已举酸的手,张开眼睛。「他走了?」
莫怀山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见他要走,向晴连忙叫住他。
莫怀山停下脚步,将书包甩在身后,斜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说:「到底还有什么事?」
「那个……刚刚……谢谢你。」
「嗯。」他冷淡应了一声,也没有其它表示便又要提步向前。
「学长,你受伤了,我家就在附近,我先帮你擦药好吗?」尽管莫怀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她有点退缩,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
「不用了。」连头也没有回。
「可是这样不行啊,伤口如果不赶快处理的话会发炎的,而且要不是你见义勇为的话,我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向晴绕到他面前,语气坚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