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振凯。」
「你这孩子终于出现了,你要再不出现,舅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婚礼办得惊天动地,结果丧礼却这么寒酸,连个挽联、花圈都没有……我不姓陆,人家不把我当一回事,我认了,可……」施启铭掩面痛泣。
陆修棠没有吭声,虽然他姓陆,可他也有十年不曾属于那个家,他又能说什么?忧伤的眼眸瞥了施振凯一眼,要他安抚激动的舅舅。
「丧礼刚结束,大表哥的棺木已经下葬,我们现在正要回陆家去,律师说待会要宣布遗嘱。」
施启铭忽地扣紧陆修棠的手,「修棠,你一定要出席,现在除了你有资格说话,我们这些外人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你好歹也要为你哥哥出口气,说什么你都是陆家唯一的传人,绝对不能让那个丫头片子这么目无尊长的嚣张。」
那手扣得陆修棠发疼,深刻的几乎要捏碎他的手骨,「舅舅,你别这样说,你不是外人,况且这些年陆氏集团也有你在操心劳力的。」
「我就知道还是你念旧,你大哥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后来防我防得紧,全让那丫头只手遮天……」施启铭声泪俱下的控诉。
这时,墓园又走出一伙人,簇围着一名浑身黑衣、黑裤、黑帽打扮的年轻女子,她鼻梁上挂着一副墨镜,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神,一脸白皙,唯独那张唇,艳红得过分。陆修棠静静的瞅着,心脏却莫名激跳,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频率。
施振凯回身一扫,压低音量说:「她就是大表哥的新婚妻子。」
是她?一个年少至此的女孩——陆修棠眉心揪捺着皱痕,是惋惜还是错愕,自己都无法确切感受。
施启铭扫了记不以为然的目光,「这个丫头真是只黑寡妇,修棠,待会你一定得回来,绝对不能让她这样嚣张下去。」越说神色越激动。
他回去做什么?争夺遗产,还是重回十年前那场惊愕?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回去的资格,冷不防,心中竟还窜出一抹怜惜的情绪,为女孩的文君新寡。
「振凯,你先送舅舅回去吧!我进去看看……大哥。」他艰困的说。
「嗯,表哥,你节哀。」
送走了母舅,陆修棠往墓园走去,簇拥的众人已经上车,经过车辆旁,他本能回过眼眸,这时端坐在车内的女子取下墨镜,露出她一脸的年轻,宛如灿星的目光也朝他睐了来,只见她的眉梢扬起,带点打量询问的意味,嘴角扯出几不可见的弧度,随即,车子扬长而去。
墓园恢复了平日的宁静,这才是墓围该有的况味。
他缓缓走向覆盖着新土的一坏深褐,低垂下头,就这么不发一语的僵直站立着。
该说些什么?他在心里不断的反问自己,踌躇许久,他还是缄默,只是眼中的哀伤那么深,那么深……
许久,他总算吐出,「为什么?」
然而响应他的,只有遍地的无声。
他抹抹脸,湿意沾染他的手,他不安,索性胡乱的抹去,然后用一种坚定的步伐转身离开。
苏立文在车旁静候着,只见陆修棠快步走来,拋下一句话,「走,我们回陆家去。」
他有些发愣,「回、回陆家?」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听他说出这几个字。
「对,回陆家。」口吻再坚定不过。
第四章
「二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陆伯跟陆婶有些激动的嚷着。
「陆伯、陆婶,身体好吗?」陆修棠温和的低唤。
「好,当然好,快进来。」
在这对守着陆家多年的老夫妻的眼神示意下,陆修棠带着复杂的两种心情转往大厅方向。
大厅依然华丽,那盏水晶灯在傍晚时分一如往常的被点亮,宽敞的厅里亲戚散坐着,各怀鬼胎的打量身边的人。
他一跨入大厅,就看到这么吊诡的一幕,早先的丧礼上还不见如此热络景象,难道是因为屋里不比墓园空旷,所以人看起来多了?
「修棠,你总算回来了。」施启铭率先趄身招呼他,不忘送一记挑衅的目光给端坐前方的王莹洁。
王莹洁纳下了那道目光,依然端坐,脸色庄严肃穆,带着一种笃定。
陆修棠环视众人一眼后,视线就锁住一身黑色套装的她。
那是令人难以忘怀、怦然心动的花容月貌,白净无瑕的脸,柳叶似的眉,湖水深的眼,高翘灵巧的鼻,还有那一度让他误以为是抹上口红的唇,她是个不需要妆点就美若天仙的女孩,不过越美丽的女子,似乎也就越是蛇蝎心肠,瞧她一脸的笃定,分明是掌握了什么。这一刻,他决定收回对她的怜悯。
他紧抿的唇吐出一声冰冷,「大嫂。」
王莹洁抬起不杂悲悯的脸孔,「你是修棠小叔?坐,快坐!」软声招呼。
一低下头,她在心里低喃,坐,快点坐好,要不待会遗嘱一公布,我怕你会吓得坐不住、站不稳。
清澈的眼扫过大厅,看来,要知道谁家亲戚多,还真非得等到魂归离恨天,遗嘱将亮时,八竿子打不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全都会冒出头,瞧,满厅萝卜呢!
「好了,都到了、都到齐了。」施启铭大声说,俨然是大家长的姿态。
成律师见人来得差不多,肃然起身,从西装内里的口袋取出一只信封,在大家屏息以待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出遗嘱。
「本人受已故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境山之委托,特来向家属公布陆先生身前亲立的遗嘱,现在开始公布……」
不知道是气氛太沉重还是灯光太抢眼,今晚的水晶灯折射的光芒让不少人头晕目眩,只能竖起耳朵仔细等待自己的名宇,还有名字下伴随的数目。
「首先,王莹洁夫人得到阳明山陆园别墅、集团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现金五亿三千万元,即日起继任为陆氏集团董事长一职,另珠宝、古董总价两亿五千五百万元整,还有土地五笔,市值十四亿……」说完一长串,成律师停顿喘口气。
顿时,大厅传来不少抽气声,大家都为那笔可观的遗产瞠大了双眼。
天啊!躺着吃都吃不完了,大伙儿举出十根手指都不知怎么计数。
「接下来是陆修棠先生,古董十件,两部古董房车,集团股份百分之五。」
叔嫂两相比较,陆修棠的部分明显缩水了,可能塞牙缝都不够吧!可谁也不在意,大家在意的是自己能得到多少,每个人摩拳霍霍,紧张的氛围未退……
成律师清清喉咙,「至于在场的每一位聆听遗嘱者,各得两瓶陈年红酒。」
轰的一声雷响,包括施启铭在内的一干远亲近戚几乎说不出话来,谁都不可置信他们只得到微不足道的两瓶红酒,难不成所有的好处全让刚进门的新夫人给侵吞了不成?
瞬间,一道道锐利质疑的目光都射向胜券在握的王莹洁。
王莹洁也正暗自思量着,眼眸不着痕迹的扫视在场的人一回又一回。
究竟座上的哪一个人,是陆境山口中那虎视眈眈的野心份子?
是八竿子打不着远的表叔婶,还是一开始就跟她不对盘的母舅施启铭,抑或是坐在右边的大表姑的孩子,还是丧礼终了才匆匆赶到的小叔——陆修棠?
她把视线拉回始终抿着唇的陆修棠身上,恰巧,他也礼尚往来的投来一记质疑的目光。
唔,难道是他?她低语思忖。
忽地,意识到四周突生的责难眼光,她连忙回过心神。
啧啧,看来这些亲啊戚的很火大,长久以来巴望的就是这一刻,偏偏好处让她这小丫头一人占尽,终于知道陆境山为什么选上她了,这阵仗还没几个人挺得住呢,幸亏她聪慧伶俐、勇气过人,这才捱得住。
「谢谢各位家族耆老……」扮起感激的脸孔,王莹洁正想要说些缓颊的话。
说耆老是虚伪了点,她真想说的是各位行将就木的老贼。
施启铭手掌击上桌面,桌身剧烈摇晃,「不可能,我怀疑这份遗嘱是假的。」他登高一呼,帮吃了闷亏的大家吐一口气。
「怎么可能会造假,成律师的公信力可是有目共睹,施副总,喔不,舅舅,你怎么会这么说?」王莹洁扮得娇弱无助,口吻无奈。
「为什么不可能造假,这遗嘱搞得遗产根本就是留给妳一个人的!」他气焰高张。
她眼眶一红,「陆家本来就我一人,我跟老爷才不过新婚,哪来得及有孩子,难不成要我胡乱找一个来赖他不成?」她双手掩面,煞是委屈。
「谁说只有妳一个人,咱们陆家还有修棠在,陆家的一切留也是留给他,哪轮得到妳这谋财害命的小寡妇,集团董事长怎么也轮不到妳来做,也不想想妳是哪根蒜、哪根葱——」
「成律师……」王莹洁无奈的看着律师。
成律师板着不容质疑的脸孔,「这是份正当的遗嘱,陆董事长生前在夫人陪同下看着我逐条立下的,最后的署名用印都是陆董事长亲自动手。」
「死无对证,任你怎么说,说不准是你们串通……」施启铭简直要气炸了。
「施副总,对于你的言论我将会保留法律追诉权。」严谨的成律师出言警告。
「爸,你冷静些。」素来软弱的施振凯赶紧安抚。
王莹洁目光冷不防的扫过陆修棠,他倒好,不吭不哈的还有个母舅为他强出头,难不成他就是她该严加提防的对象?
「舅舅,我知道你也饿了,所以说话就不客气了些,都怪我疏忽,」她赔着礼,「陆伯,快,快让陆婶把晚餐准备好,替老爷谢谢这些至亲送他这一程。」
「是,夫人。」
原以为自己好歹也能分个几千万花花,捞个代理董事长做做,谁知,竟只有两瓶红酒,这种量贩店就可以买到的东西他希罕个屁!
「当我是饿死鬼投胎,成天想吃!」施启铭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妳留着自己慢慢吃,能吃多少就多吃些——」话落,拂袖而去。
看出头的走了,其它人也纷纷凝着张脸的相继离去,刚才还高朋满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王莹洁和始终不发一语的陆修棠,两人各据一方对视。
他的目光不是友善,但也还称不上敌对,是有所保留的打量。
听说他是搞什么古文物买卖的,瞧,那张俊俏的脸孔,天庭饱满、眸光有神、鬓若刀削、唇形饱满,一脸正气凛然又孤傲不羁,以她超高的审美标准来看,这男人绝对是上上之选。
把这种极品男人摆在身边,说不定她的智商会冲破三百,未来陆氏集团的年收入也会大幅提升。
可惜他心肠不大好,竟想蛮抢不属于他的东西,看来她这如母长嫂得想个法子好好教训他才是,男人长得好看心地不佳,那也不行的,得调教调教才是。
许久,陆伯恭敬走来,「夫人、二少爷,晚餐准备好了。」
「小叔,快请上座。」她超身邀请。
陆修棠一径瞅着她,十分的严肃威仪,沉沉的嗓音问:「大哥怎么走的?」
她无辜的一挑眉,「没法儿呼吸,所以心脏停了。」
「我要听的是医师的死亡证明。」他加重语气,一派严肃。
「胃癌末期的癌细胞移转,导致休克、呕血。」她敛正心神说。
「最后大哥是否有说了什么?」
精明的脑子闪过陆境山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挣扎吶喊,「妳一定要捍卫陆家,小心……修棠、修棠他一定会……」
一定是他,那个想夺取集团的人,王莹洁的双眸紧盯着陆修棠。
她若照实说出陆境山死前那番话,岂不给他一个警惕防范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摇摇头,她用缄默当作回答。
陆修棠沉吟许久,半晌,他从沙发起身,一如刚刚那些人选择离开。
「小叔不留下来吃饭?」
停下脚步,他不友善的侧过脸孔,「大嫂自用吧!」
「欸,等等。」
「什么事?」
「如果我想出资买下你的股份,多少钱你会愿意?」她存心挑衅。
闻言,他皱起眉,锐利眸光扫来,把他的不满全然表现出来,「大哥尸骨未寒,大嫂又何必挂心区区百分之五的股份?」开门、关门,他走得洒脱。
王莹洁坐回沙发,单手支颐,如果真是陆修棠,他会怎么抢夺呢?她想得直蹙眉。
「夫人,用餐了。」陆伯提醒。
「陆伯,当初为什么二少爷要离开?」
他一愣,摇摇头,「我不清楚,老爷啥也没说。」
谜,又是谜……
她烦躁的抓抓头皮,天啊!看来她不只要捍卫陆氏集团,还要当一回江户川柯南,这年头小寡妇的责任还真多。
「算了,先吃饭去,血糖一低是无法有太神准的判断的。」
现在的头号大敌暂定是陆修棠,接下来得一步一步缓着行事,不过幸亏她是天才,而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天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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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古文物中心办公室。
「阿棠,专人送来的邀请卡。」苏立文人还在楼梯一路嚷嚷走来,好不容易人到了,手指、手腕微微使劲,将邀请卡射向陆修棠的办公桌。
「什么邀请卡?」他取下眼镜,将视线从桌上的西方古文物介绍书籍中挪移开来,淡淡的扫了那只鹅黄色的信封一眼。
「说不准是鸿门宴,还不快打开看看。」
「瞎扯。」陆修棠取过拆信刀,俐落的一刀划过,烫金的卡片上写着邀约。
诚挚邀请修棠小叔一同餐叙。
嫂 莹洁
没有时间地点,十分的简单扼要。
「下战书了吧!还是想要演什么嫂友叔恭的戏码?」苏立文不知几时巴了过来,把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呿,瞎说什么嫂友叔恭?」
「欸,你那嫂嫂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他难掩好奇。
「不知道。」陆修棠单手支颐,揣测着全然陌生的大嫂的意图,难道是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可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倘若不,又是为什么?
「发啥愣?」苏立文顶他一记。
「几点了?」他问。
「五点半。」
他一把阖起面前的书籍,「我回别墅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欸,合伙人,你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吃了,我可能没胆去认尸。」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
「呸呸呸,快滚快滚。」苏立文避讳的赶着他,惹来他一阵笑。
离开朝代,陆修棠驾着车子一路上都在猜想原由,大费周章的差人送邀请卡,到底这小嫂子是打算怎么料理他?越想态度越严肃了起来。
当他的车驶入陆家别墅,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王莹洁嘴角上扬些许弧度,看着他打开车门走下,冷不防的一个抬头,他们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不经意的触及,她扬手粲笑,他则微微颔首,迈开步伐往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