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看来若不是他的牙保养得宜,只怕就连牙也要想办法用金子打造的暴发户,同时,也是个在永昌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所以当他一出现,几乎只要是在地人都可以立刻叫出他的名字来——
金钱!
没错!别怀疑!他大爷就姓金名钱!
永昌城第一有钱的人就是他!不过永昌城第一懂得享乐的人也是他!
一个钱多得可以买下半个永昌城,却也不吝于善待自己的有钱人,金钱当之无愧。
永昌人知道金钱,就连袁乐乐一见到那顶金轿、那圆滚“金身”的正字标记也知道这家伙是谁。她只是惊讶于——他竟与步浪相识?
看著一身金的金钱此时已经跑过来,正满脸笑容地抓住步浪的手猛摇,她不免佩服步浪这男人的交游满天下。
“浪子,要不是我想到这条街上找人,又刚好看到你,你一定不会想到来找我!”金钱有点抱怨他的不够朋友。“我家那卓厨子等著你再去尝尝他做的菜,已经等得快跟我闹辞工了!”
步浪眼睛一亮,自然想到他家里那个拥有一手极致川菜功夫的卓厨子。
其实在永昌城,最好吃的菜并不在食馆上,而是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更尤其也是极讲究吃的金钱,不惜花大钱从各地请来的几个各怀绝技的厨子,他们手艺的精湛或许也只差不了杜大他们多少。
“看起来,你家那几个厨子的厨艺又进步了不少……”步浪光看他这尊比上回见更圆了两圈的身材,也猜想得出这其中缘由。
一听,金钱大爷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意地呵呵笑著——而他们这两人可完全不管旁人的注目。
“你说得没错!卓厨子他们最近试验出几道新菜色,就连我家那婆子也顾不得口口声声要维持好身材,又给吃胖了,要是你来,我相信就连你也挑不出缺点……”身为步浪的食友,他当然很清楚步浪那张比他更挑剔精明的嘴。就因为如此,他家那几个厨子待步浪比待他还更像衣食父母哩!
步浪扬扬眉,突然露出了一脸玩味。“哦,能让我挑不出缺点的美食吗?看来不仅是你对他们充满了信心,也对打败我的味觉充满信心嘛!”
“当然!”金钱头昂得高高的。
“怎么样?乐乐!”步浪却忽地偏过头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袁乐乐开口。“你想不想去尝尝那些能让我也挑不出缺点的美食?”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她,袁乐乐看著步浪那一脸兴致、神采奕奕的表情,莫名地心口一阵躁闷。
不过她还没做出回应,站在他们前面的金钱倒因为步浪的话才首次认真注意到她。
“什么?这满脸麻子的女人不是你的下人吗?我以为是……”他还以为是这浪子总算开了窍,知道带个下人替他跑腿办杂事,可现在看这样子,好像是他想错了。“那么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不是没看过浪子身边出现过红颜知己,但这面孔倒是陌生。
步浪却是不慌不忙,还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内人!”
一时之间,金钱惊讶得张大嘴巴,至于袁乐乐,心乍地狂跳几下,接著她回过了神。
“不准你胡言乱语!”板起脸,她驳斥步浪的戏言。
他该死!难道他不知道他这话一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误会吗?
她不该再继续跟他牵扯下去。她早该想办法从两人愈纠缠不清的奇怪处境里脱身才对。在送袁孅孅回家之后、在她意外打伤了他之后,她明明都有机会甩开他,可是为什么她却偏偏任由机会一次次溜走,任由他的诡计、他的耍赖,甚至他的伤成为她其实已被他吸引、想待在他身边的借口?
没错!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更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张狂的、可恶的、嗜吃如命的……该死的男人竞已悄悄进占、掠夺了她的注意、她的心!
或许,就在他第一次玩笑地唤了那一声“娘子”起,所有被她刻意掩盖、视而不见的心情竞像被解咒似的全部涌挤上她的心,震撼了她,也令她不得不承认,他已对她造成莫大影响的事实……
所以,她会答应为他做菜,事实上她的甘心远超过受制他的威胁。看到他吃著她做的菜肴时那种吃其他食物都比不上的满足神情,是她藏在心底最开心的时候。不过,她不会让他知道。就像她不会让他知道她真正的心!
她不会忘了他是什么人!
他是浪子!
大师兄曾说过,浪子的本性便是游戏人间、不受拘束!
她清楚!与他相处了这一段日子,她更加清楚了大师兄说的意思!
“什么胡言乱语?你以为老子我只会把说话当放屁吗?”这妮子真有惹毛他的本事。“袁乐乐,好歹你也已经收下了我的定情物,你还敢赖?”他和她来个面对面,指控她了。
定情物?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袁乐乐顺著他指的方向往自己头顶上一瞄,终于知道原因了。又惊又羞的心情化作一股气冲上双颊,她马上伸手拔下他刚才为她不安好心插上的发簪。
“抱歉!不接受退货!”步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迫不及待拔下簪就要丢来的动作,他懒懒地开口堵住她。
咬著牙,袁乐乐哪管他那么多。反正她朝他扔了银簪就走。
就为了她那一句“见了她的真面目就得娶她”的戏言便如此作弄她,他真觉得那么有趣好玩吗?
他究竟将她当什么?专为他做饭、再供他取乐的傻瓜吗?
这回,袁乐乐终于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狂妄的男人甩得远远的!最好从此,他们永远不会再见!
第七章
三日后。
晴天蔚蓝,碧泉澄澈。
就在倚著山林的清清泉水畔,一阵香气四溢的烤鱼味引得原本就肚子饿的人,这下更是饿惨兮兮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俊秀年轻人,便是跟著香味过来。一看到泉边果然正坐著个人在翻火烤鱼,他立刻欢呼一声向前冲。
“这位大婶,可不可以请你把这条鱼……咕噜……卖给我?”冲到那看来朴拙善目的妇人前面,俊秀年轻人还很有礼貌地蹲下来这么问,而中间,他则是因为肚腹发出的响亮声音红了下脸。
黑面朴拙的村妇,在抬眼看清了这年轻人的面孔后,清亮得过份的眸里很快闪过了一抹讶色。可她的表情却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
年轻人一手按在肚皮上、一边冀望地盯著妇人看。“大婶,我已经饿了一天了,你能不能先行行好,把它卖给我?”真的是一副气虚没吃饭的模样。他赶紧掏出身上仅存的两块碎银子捧到她的面前。
几不可察地一笑,妇人突然将其中一条已烤得熟香的鱼从火堆上移到他身前。
年轻人一喜。马上一手抓住叉子、一手将银子再递向前。“多谢大婶!”
妇人却是一摇头,把他拿著银子的手推回去。“不用。”
“啊?”年轻人又惊又楞。可立刻他又赶快把手再伸向她。“不行、不行!大婶,我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吃了你的鱼……”他可是很坚持不吃人白食的。
妇人却忽地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谁要你的银子?你东西吃完就得去水里再补我三条鱼上来,听到了吗?”
“啊?!”年轻人又被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他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好!我知道了,大婶,我等一下立刻就去帮你抓鱼。”虽然没想到这位大婶竟要鱼不要银子,不过反正受她恩惠嘛,她高兴就好!
这下,他终于可以大快朵颐起来。而一入口,鱼味的鲜美与一种跟著鱼入味却说不上来的香气,差点让他连鱼骨头都巴不得全啃下去。
“唔……好吃、好吃……大婶,你烤的这什么鱼?为什么这么好吃?你是不是加了什么料……”嘴巴离下开吃著的鱼,却又非发出他从心里真实的赞叹不可,以致他的声音听来含含糊糊的。
“不过鱼鲜罢了。”看著他这副馋相,便不由自主使她想到另一个人,她的语气里陡地掺了些古怪。
她将另一只鱼也给他。
年轻人大喜过望。“大婶,谢谢!我一定会替你多捉一些鱼上来……对了!我叫左飞,捉鱼我很拿手,交给我你可以放心!”忍不住想巴结这位面善心也善、又有一手人间美味的大婶。
“我当然知道你叫左飞……”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道。妇人却突地似笑非笑看著他问:“这水里的鱼不易上钩,也很难用一般的网子捞到,非得人下去靠技巧和运气才抓得到,你真的行吗?”
左飞很快又把她给的这第二只鱼吃进肚子,不过他感觉肚子还是处在饥饿状态。
“你你……你是说,我一定要下水……才抓得到鱼?”听了这位大婶的话意,却突然让他一下忘了饿,接著开始冷汗直冒。
恶意的表情藏在谴责的面貌下。“难不成你不敢下水?那你还自夸要替我捉鱼上来?哼!”她充满唾弃的语气,已足够令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气丧了。
左飞搔搔脑袋。即使丢脸,他还是很勇于低头认错。
“对不起啦!大婶,你说对了,我真的是只早鸭子,所以那个鱼……我可不可以试试用别的方法捉捉看?”好难为情喔!
“好啊,你去试,不过要是半个时辰内你没替我捉半只鱼上来,我就亲自踢你下去用手抓!”她逼他。
哎哟!嫂子!可不可以别再玩了!再玩下去真的会出人命啦!
看著这张妇人的面孔,却和那日在船上一样有双“毁人不倦”的黑溜溜杀人目光的穷酸,左飞这下真的可以确定,之前那穷酸和眼前的大婶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哇咧!嫂子!你也太神了吧?!
还有……他只不过是听话地跟住她、在刚才受不了香味引诱而现身跟她讨吃,她也不用一副非要置他于绝地不可的模样吧?难道……难道她还在记恨他取笑她不像女人的仇?或是他不小心调戏到她姊姊的那一段……
左飞戒慎恐惧地跳了起来。
“嫂子……”求饶好了。
妇人──袁乐乐的凤目一锐。“你叫我什么?”她猛地察觉不对劲了。
“好啦!我老实说好了!我是受浪子所托跟著你,这完全不是我自愿的,所以你要骂人别找我,找他去!”眼前要发火的女人比较恐怖,他可是很识时务的。
袁乐乐不由内心狠狠一震,又是惊骇。
“步浪要你跟踪我?”那日在永昌城的市集,她以为自己真的成功甩开他,而这几日,她的心一直处在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失落的矛盾中。可没想到,步浪竟仍跟著她,不过为什么会是左飞?他不是自那日落水后便失踪了?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著我的?”不过她只问这句重要的。而令她惊骇的也在此处──她根本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
“从你离开永昌城,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了。”左飞老实说。
“我完全没察觉到你……”她紧盯著眼前这曾被步浪形容成“运气好到连楣神都得靠边站”的男人,她可不相信他能做到跟踪她而让她不曾发现,靠的只是运气。
“因为天扇门的追踪术独步江湖,还有,我的轻功好像也满不错的!”左飞也很满意自己这一点。要不是这样,他怎么有本事跟伯伯们玩躲猫猫的游戏玩这么久?
看著眼前一脸自傲的左飞一会儿,袁乐乐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步浪呢?”冷淡地。
“你真的想知道?”左飞仔细看著她。
“怎么?他的行踪是秘密?”她轻易以满不在乎的语气掩饰她真正的心意。
耶?她好像还真是不为所动!左飞开始有点同情步浪了──枉费他为了人家去费尽心思,不过看起来,这个“人家”好像甩了他之后更加快活呢!
“也不是,只是浪子他说要去办点事,等他办完事回来,他就会来找你。”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
站起身,袁乐乐一边漫步踱至泉水旁,一边沉凝不语。
“嫂子,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浪子究竟去哪里?办什么事?你不担心他的安危?”有话藏不住,左飞也跟在她身后追著问。
又听到他喊的“嫂子”,袁乐乐眉头蹙得更是寒凛。
“你再叫我一次嫂子试试,我会让你先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并没有心神大乱。“至于步浪,他要做什么、去哪里是他的事,而且若是他有危险,你还会待在这里?”
那男人本身就是个危险份子,他没制造危险、威胁给人,大家就该偷笑了。
她根本不用担心他!
没错!她不担心他……
“啊!让你发现了!”左飞忍不住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对啦,其实浪子只是突然想到要去找一件他说很重要的东西要送人,所以才要我在后面跟著你……嫂……呃……袁姑娘,我们要不要干脆到前面的镇上稍作歇息,等等浪子来?”他提出建议。刚才不小心又差点把“嫂子”叫出来,害他的冷汗又直直飙。
没想到步浪吃人家煮的食物还不满足,现在就连人也要一起吞──左飞刚才才吃了她烤的鱼,终于可以理解步浪非追著她当厨娘不放的原因;至于她的人呢,他就很头大了,到底步浪是看上这面孔千变万化、还随便一眼就可以瞪得他发毛的袁姑娘哪一点?
不解啊!
袁乐乐的浓长眼睫毛突地轻轻颤了颤。不过她仍保持著她的面无表情。
“左飞……”她猛地开口叫他。
听到这一下淡柔的唤声,被叫的左飞却忽然有种背脊泛寒的不祥预感。
“嫂……呃……干嘛?”硬著头皮应声。
“你还欠我鱼!”纤指懒懒地指了指前面的冷泉。“现在,我马上就要!可以吗?”凉凉道。
预感成真!
咚的一声,左飞的心脏一下子掉进万年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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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地睁开眼,醒来。
看著头顶上的轻丝罗帐,记忆慢慢流填回脑中,袁乐乐陡地翻身跃起。
而当她发现此刻自己正置身在一个陌生、却极尽奢华的房间里时,全然的惊愕使她怔了半晌。同时,她也察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一件柔软舒适的睡衫──这当然也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