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弦乔的外型在这群非泛泛之辈中颇为突出,看得出来有些年轻女人极力想与他攀谈,但一见他身旁的陌生面孔,且又见他亲腻的牵住她,个个展露勉强的笑容,离去时与友侪交头接耳,恐怕少不了对她评头论足一番。
像观看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她环顾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会场一遭后,开始不耐起来,扯了一下阙弦乔的衣袖。「我脚很痛,找个地方坐吧。」
他笑了一下,扶住她的腰。「我们过去坐吧,要走秀了。」
前方有座搭建好极为炫目的伸展台,底下已坐满了与会人士,当梦幻般的音乐响起、瑰丽的灯光四射,一群身着名师设计服装的模特儿由两旁接续走出。
「乔。」一只素白清秀的手搭上他的肩,嗓音柔美,她回过头,有些愕然,身后的女人是她今晚唯一叫的出名字的,她是当今曝光率极高的实力派演员--方曼菲。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阙弦乔,明显的不把谢铭心放在眼里。
阙弦乔偏头对谢铭心嘱咐:「我很快回来,别乱跑。」她耸耸肩。
看方曼菲倚着他的姿态,两人必是关系匪浅,这年头男人有钱有势,不左拥右抱享尽艳福的已濒临绝种,想来他也不例外。只是想不通他何必找她当今晚的女伴,看看方曼菲不就比她高明多了?他分明就是想整她!
他去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她已坐立难安,平素对时尚关注不多,吃、穿也并不讲究挑剔,之前工作也不需身着华服,几万块的衣服送她穿她只会说浪费,更别说与一群陌生男女在这观秀,连打了两个哈欠后,她决定起身去找洗手间。
没了阙弦乔带领,她自行摸索找路。
这个发表会包下了饭店整座大型宴会厅,照道理两侧都应该有洗手间,但因配合舞台炫惑效果,四周灯光是熄灭的,她找了个服务生询问,在左拐右弯后竟远离了会场,还是没看到标示。
挤在尖头高跟鞋里的脚趾开始疼痛难耐,走一步便咬牙一次,搞不懂为什么女人愿意受罪穿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可好了,往前不见得找得到洗手间,往后还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会场,她怀疑自己的脚还有这种能耐。
这里是走道,一旁是隔墙,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廊柱,另一边是一长串看得到夜色的景观窗,她在走道旁的一张长凳上坐下,瞄一眼四下无人,准备解开脚踝上的鞋带轻松一下,解系的动作只做了一半,耳边便传来断断续续的男女交谈声,她侧耳倾听,并不是好奇八卦是非,而是那声音很熟悉,近不盈尺,她站起身,往转角处挪近一些。
「你有多久没来找我了?」语带埋怨的娇嗔。
「我说过忙完这阵子会主动找妳。」男人显然较冷淡。
「是吗?」女人冷哼了一声,「那么今晚的女人是谁?」
「妳忘了?我不喜欢被质疑,如果妳不开心,随时可以离开,我不希望妳日子过得难受。」
「你瞧你,问一声也不行啊?我在意你嘛!难不成要我无动于衷?」女人姿态软了下来。
谢铭心一吋一吋的将脸侧转过圆形柱子,声音的主人也一吋吋的纳入视线,然后,那倚在角窗下正背对她热烈拥吻的一对男女,印证了她方才的揣测,她慌忙别转过头,正想蹑手蹑脚的远离那根廊柱,却忘了右脚松脱的鞋带垂落,被急步跟上的左脚踩个正着,脚一扭,整个人往前踉跄一大步,撞翻了走道旁的盆景,她大惊,扶着墙稳住前倾的上半身,正待落荒而逃,右脚踝传来的刺痛使她痛呼出声,她急忙捂住嘴,咬牙设法让疼痛过去。
「妳到底在干什么?」阙弦乔冷峻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她抬头一看,男的皱眉、女的蔑笑,正杵在一旁看着她呢!
疼痛使原本心虚的她耐性全失,她没好气的回道:「我在捉迷藏呢!」
她忍住泪站起来,手扶着墙一点一点挪移脚步,发现拐伤的脚踝承受不起高跟鞋的斜度,一阵阵的刺痛在发出抗议,根本无法用原先的姿态回去。
顾不了背后观看的两人,她索性脱下那双罪魁祸首,拎起长裙襬,赤着脚一蹬一跳的往前移,这样是难看了点,但有效率多了。
「曼菲,妳先回去吧,我再打电话给妳。」
「乔--」
看来她打断了他们的温存,不过她一点也不想道歉,说些「不好意思啊,请继续,不用管我。」之类的场面话,因为要不是阙弦乔,她早该在家中舒舒服服的看她的书了,哪会莫名其妙的在这表演独脚仙给别人看?
她头也不回的像瘸腿蚱蜢般向前蹦跳,跳不到十公尺,身体便突然凌空打横,阙弦乔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将她拦腰抱起,板个扑克脸俯视着她。
「喂!这样很难看你知不知道?放下啦!」她挣扎着。
「我要是让妳这样跳出饭店外,那才真的是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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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别碰我--痛死了--滚开啦--」
「妳这女人疯了?竟真的踢我!」阙弦乔铁青着脸,瞪着护住脚踝的谢铭心。
他不过是轻轻转动一下她的脚跟,她随即尖声大叫,用另一只完好的脚直踹他胸口,害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斜倚在沙发上,将伤脚打直,另一腿屈起,长裙滑至大腿处,肩头衣带滑落,大片肩胛露出,眼角还挂着泪珠。他两次看着这个女人人模人样的出现,再狼狈不已的收场,他再度怀疑她是不是谢进的女儿?她甚至还想赤着脚走回会场,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有人「叩叩」敲了两下门,他应了声「进来」,服务生拿了包冰块递给他,他将门掩上后,走到浴室去,用毛巾包裹着冰块,在她身边坐下,再直接将冰块覆在伤处,她缩了一下脚。
「别动!今天先冰敷,暂时不能推拿!」他掣住她的小腿。
冰块暂时麻痹了痛觉,她原本苦着的脸也放松了不少,原本焦点一直专注在她腿上,一旦静止下来,他们独处在饭店客房的事实似乎开始彰显出来,她忽然意识到他们错过了酒会的节目。
「我想我待会儿应该可以自己走了,你先回去吧!」他们不曾在公事以外的场所单独相处过,那逐渐攀升的不明氛围令她不安,尤其他首次以非上司的姿态面对她,让她很不习惯。再者,他的所作所为令她着实不欣赏,能够尽量减少接触机会是再好不过了。
「那不重要。再说,妳恐怕小看妳的伤了,我看三、五天能走就算妳运气好了,看肿起来的程度,应该是伤了筋了。」他调整一下冰敷的位置,将她的小腿抬高垫在靠垫上。
她按捺住不安,看了眼身上的衣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快的解下颈项上的钻炼和手炼,递给他。「喏!没丢!拿回去吧!别再让我拿了,我真的赔不起。」
他瞧也不瞧那些首饰一眼,不耐烦道:「我说了那是妳的东西,妳要怎么处置是妳的事,别再啰唆了!」
她嘟起嘴,伸在半空中的手也发酸了,不情愿的收回放在大腿上,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眼神情坚决的他,陡问:「真的随便我处置?」
「嗯。」
「这可是你说的,那好,你花了多少钱买这些东西?」
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微愣,但仍直言道:「将近三佰万吧。」利眼端详着她的表情。
「哇!真是不把钱当钱看,你随手这么一撒,不知可以喂饱多少非洲饥民?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她喟叹道,没注意到他隐忍的脸色。「这些东西对我是真的没用,这样,你可不可以换成三百万的支票给我?我会比较好处理。」
「谢铭心,妳可知道给妳现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瞅着她。
「都是等值的东西不是吗?」
他冷脸凑近她,手指撩开她额前发丝,用轻而低沉的声音道:「现金是要付出代价的。」几乎要贴上她的唇了。
她慌忙后仰,警戒的看着他。「那算了!我自己处理就行了。」说完悻悻然道:「我不过是怕拿到银楼典当,他们会把我当贼看罢了,要不何必求你?!」
他抹了把脸道:「妳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些钱也不够填补妳上次捅的楼子。」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也不是你的东西了!」她将手饰放进手袋内,想到上次的事件导致她迫于无奈留下,脸一沉,拿开冰块,作势要落地站起来。
「妳还真不信邪,那就走走看吧。」他冷眼旁观。
她让另一脚先触地,稳妥后,伤脚再放下,初时不觉有异,待脚尖稍使力要移动时,巨痛便毫不留情的往上窜,她咬唇忍住哀嚎的冲动,站在原地不动。
阙弦乔嗤笑两声,走到门口往外叫唤。「小伍!」小伍很快的现身。
「人还没散吧?」
「还没。正热闹呢!」小伍看了她一眼,嘴抿成一道弧线,欲盖弥彰的压抑着笑意。
「先把车开到地下室去等,我们从那里离开。」他勾住她的腰,想再横抱她。
「等等!这个……呃……别用这种姿势可以吧?」她略闪身,为难的看着他。
「妳有什么更好的建议?」这女人,都伤成这样还在考虑姿势的雅观与否。
「那个……呃……」她捏紧裙襬,看向小伍。「不好意思,麻烦小伍哥背我下去,我改天再请你吃饭!」
「嗄?!」小伍呆住,瞥见老板脸色丕变,识相道:「我、我去开车了。」
他溜得很快,谢铭心来不及叫住他,又动不了,当场叹了口气。
阙弦乔站到她面前,抬起她沮丧的脸,「妳有一种本领,知道要怎么激怒我,我真让妳如此反感?」他语气虽平直,却有一种怒意渗出嘴角,看来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真是奇怪!她不过是想替他保留面子,万一被熟人或记者瞧见了,她无名小卒一个便罢,他却得解释一堆不是吗?但为什么他好像很不领情似的?
「我对你反不反感不重要吧?是万一有人看到对你不太好。」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没办法有求于人嘛,说话得收敛一点!
「那用不着妳操心。」
他转身背对她,微倾下高大的身子。「快上来!再拖下去,待会看到的人就更多了。」他还真的要背她下去?
她撇撇嘴,看看四周,真的没办法了,就算临时去买个拐杖她也不见得马上会用,重要的是,她还赤着脚呢。唉,鞋子已经报废了。
她挨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他两手往后一托,稳稳的将她背起来,就这么穿过长长的走廊,直达电梯口。
老实说,这个姿势比横抱好不到哪里去,反而与他贴得更紧。为了保持重心,她不得下将脸偎着他的肩头,也不得不吸进他浑身的男人气息,那陌生的味道没来由得促使她胸口发热,加上他大掌勾住她的大腿,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唯一的好处是他看不见她的脸,让她得已保全颜面。
他默不作声的背着她,在电梯里遇到饭店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正想张口发问之际,看见他阴惊着脸,全都噤声,恭敬地替他按电梯钮。
将她抱进车后座,他说了声:「这几天妳就在家休息,暂时不必来上班了。」
「啊!真的吗?」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乍见她的欣悦,他那张脸寒得足以冻死人。
第六章
阙弦乔冷飕飕的目光扫过站在他前方两个忐忑不安的男人,薄唇抿得更紧、食指敲打着桌面,敲得那两颗心是七上八下的。
他五官原就严峻,一发怒起来往往令人不敢直视,沉默了好半晌,让静谧的气氛更形难挨。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星期的事。十几个场子都被抄了,酒店的小姐也被挖走大半,剩下都是些撑不了场面的,他们是存心要兄弟们过不下去!」高个子忿忿不平。
「是啊!根据他们底下的人透露,因为您这几年把重心都放在其它事业上,已经很少在管兄弟们的事了,再说公司形象也要顾,您不会不顾一切将名声毁于一旦,也因此他们更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矮个子接续道。
「殷老没说话?我曾托他传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斜眼看着两人。
两人突然面面相觑,磨蹭了半天,终于其中一人期期艾艾道:「我……昨天,才……才去了一趟殷老家,他伤--」
「他伤得不重,我早去探望过他了,有问题吗?」他扬起浓眉。
「是伤得不重,但气倒很大,他说……他说……」说不下去了。
「我没什么耐心,有话快说!」
「是!他说,他有的是钱,并不需要您的赔礼,还说,他要的是伤他的那个女人,既然您和那女人没关系,就拱手让他吧,这样他才知道您有没有诚意--」
「闭嘴!这个老鬼!都要一脚踏进棺材了,还敢妄想动我的人!」话一出口,他心头一惊,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将谢铭心视作他的人了?
「老头就别管他了,我自有办法,你们先回去吧!」他挥挥手。
「是!」两人退出书房。
他走向那一大扇白色格子窗,望着午后雷雨扫过的园子,每一片绿叶在阳光下闪着纯然的翠绿,清新洁净,像此刻在心上徘徊的女人。
他有好几天没看到她了。第一天还没什么大碍,他向来都很忙;第二天黄秘书周到有礼的执行她的工作,倒也没什么不方便之处;第三天,他觉得咖啡味道有些不对劲了,但理智告诉他是不可能的,还有谁煮的咖啡会比黄秘书更道地呢?更何况她递给他咖啡的模样没有一次不是怒气冲天的、挑衅的,他怎么会想念她的咖啡呢?第四天,他咖啡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直到离开办公室都没有再动过。第五天,他让黄秘书拨个电话过去,响应是--「还不能出门呢!医生说伤筋动骨没这么快好。」
今天第几天了?他没再细数,其间问了谢进情况,他脸上有丝尴尬,吶吶的回了些不要紧之类的表面话。
他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挂念起这个女人了。
最初一个简单的意念,却让他看见了一个毫不掩饰做作的灵魂。他不是没热烈喜欢过一个女人,但女人相对的也迷恋他、顺从他,只有她,自始至终敌视着他、与他作对,甚至巴不得远离他。他从年少起,看尽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很少有女人不被他周身附带的权势所诱惑的,即使初始清纯,后来也很难不在物质世界里沉沦。然而她完全不同,带她去酒会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她另一种风貌,却发现她面对诱惑时并非刻意去抵抗,而是眼里根本没这些东西的存在。谢进并没有特意栽培她,她是一株顺着阳光长大的向日葵,有着不被繁华世界腐蚀的心灵,她的世界只有黑与白,没有灰色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