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闷太久了?从受伤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都待在家照顾一儿一女,她还如此年轻,也许多接触些朋友可以减少她的梦魇和头疼的次数。
他沉吟良久,看了眼伏在他膝上的妻子,那白皙的面颊上有道暗影,唇色太淡,衬得秀眉和眼睫更加墨黑,他拇指掠过她下眼睑,往昔那健康的肤色常焕着的光采何时重现?
他轻轻点点头。「妳想去就去吧!只要时间和小菲、小荃配合好就可以了。」
她娇呼一声,跃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喜悦溢于言表。「谢谢!」她的眼神顿时闪现光采。
只不过是到临近咖啡厅帮个忙,她竟如此开心?!她忘了自己是国立大学毕业的学生了,做这工作其实是委屈了她。他是不是太护着她了?不让她承受外面的风霜雨露并不代表她会痊愈,或许应该顺其自然才对,而且,若这能成为她的小小乐趣,何必让她失望?
她靠得他极近,因雀跃而生的浅红在鼻梁两旁漾着,他看进她眼底深处,他的影子能印在她的灵魂里吗?
他俯下脸,温暖的唇轻轻印在她唇上,她愣了一下,没有退缩,也没有回应。他那干爽的气息很有安全感,但总少了点什么,让她无法兴起一种热情与他缱绻以对,他轻触试探她的舌尖,她生涩的躲开。
感受到了她的迟疑,他停止了探索,拍拍她的双颊道:「去看看孩子们在做什么吧。」他的笑容里有一丝黯淡,在她面前他永远温柔宽容、从不唐突。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左右转动着门把,停了一会儿,又走回他身边,蹲在他座椅旁,视线下垂,轻声道:「我想,我身体好多了,也不那么常头疼,如果……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和你配合。」
她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来的呢?他的好也对她造成了无形的压力吗?她不知道他要的是她真正的投入而不是义务?
他有些失笑,手指拂过她的黑发。「不,我不急,等妳准备好了再说。我希望妳能快乐点,别想太多了。」
她将脸颊贴在他膝上。「你别生我的气,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就像你给我的一样。」
「我给妳的是我的心呢。」他摩挲着她的耳轮。
「你觉得我不像以前那样爱你吗?对不起,我不知道差别在哪里,你可以提醒我吗?」
爱是一种直觉,爱需要被提醒吗?他浸淫医学多年,也知道爱是一种灵魂的触碰,和生物上的驯服无关,是他的努力还不够吧?还是她的梦魇未除一天,她就不会明白自己的心?
指腹划过她瘦削的脸缘,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柔情。「铭心,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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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在街上差点发生意外开始,谢铭心敏感的直觉到被窥伺了。每一次走出那栋大楼,到商店街、公园、或小荃的校门口、才艺班前,就有两道捉不住来处的眸光,悄然无息的跟着她,在她身上巡视。初时她会感到不安,所有关于绑架、谋杀的新闻一一罗列脑海,形成一股强大的恐惧,但快速的举目四望,却从未发现可疑的对象,数次的搜寻落空,她决定再也不疑神疑鬼了,因为那只会让她的入睡更形困难。她也不能告诉牧谦这件事,因为咖啡馆的工作她想保有,所以她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她被伤害的危险性是很低的。
五天后,被窥伺的感觉消失了,她也开始到沈眉的咖啡馆上班了。
她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每一天早晨和朝阳一同踏进那道绿框的玻璃门时,她的心情总是注满了新鲜和兴奋,认真的进行每一项沈眉交代的工作,
让沈眉讶异的是,看起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谢铭心,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状况,学会了煮咖啡、调理果汁、料理简餐等主要卖点。
除此之外,谢铭心虽不似叶芳如与客人打成一片,满场飞舞攀谈,但她所精挑拨放的背景音乐,及她那自成一格的内敛娴雅的特质,让来客很自然的安静放松,享受用餐时光。
沈眉看了一眼正在细心切水果拼盘的她道:「妳以前真的没在这一行待过?」
她皱起眉峰,想了一会。「我--不记得了。」
「嗯?」沈眉有趣的发出疑问。
「噢!我是说,大学的时候打工,类似的事应该都做过吧!不过不一定是在咖啡厅。」她调整了说法。沈眉笑了一下,没再追问,三不五时上门的客人很快的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通常中午两点以前是最忙的时候,场内必须两人搭配得宜才能应付午餐时间的人潮,下午两点后,上一批客人会陆续离去,而喝下午茶的客人三点才会进来,这段空档沈眉会外出一趟探望在托儿所的女儿,留她一人顾店。
这天没什么特别,下午两点十五分,几位客人稀疏在座,她在柜台内稍作休息,喝着一杯柳橙汁。
门上的铃铛响了,她没有特意抬头,她一向不习惯对着来客说「欢迎光临」,那种职业化的口吻会让她感觉像在快餐店打工。她喜欢这份工作,就是安闲自在的态度可以随时保有。
客人慢慢靠近,遮住了她面前的自然光,她等着对方告诉她要点些什么,一边俯首收拾餐点料理后的果皮菜叶,通常会走到吧台前攀谈的多半是熟客。
半晌,没听到声音,她轻轻开了口:「喝点什么?」
「妳忘了我爱喝什么了吗?」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
她讶异的抬起头,一个身形高大、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矗立在前方,乍看立体的脸上两道浓长上扬的眉很引人瞩目,眼睛也配合着在尾端处抬高,但他不是单凤眼,内折的上眼睑使眼眸比一般人深邃,直挺的鼻梁下有张宽薄的唇。她很快的看了他一遍,却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他是比一般人醒目,如果他有来过,她应该不会忘记,但这也很难说,她一向不太记别人的面孔,尤其是受伤以后。
「对不起,平常客人多,我又刚来没多久,所以记不清楚,你可以再告诉我一次吗?」她客气的说。他有点颐指气使的味道,两道审视的目光不避讳的在她脸上巡绕,很少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这是第一次。
他盯了她很久,久到她警戒心起,看了看四周,有几个客人在聊天,没注意这里。其实她不该害怕,他虽然态度不算温和,但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她该去习惯的。
「维也纳。」从薄唇里吐出了几个字。
她松了口气,微笑道:「记住了,下次不会忘记。」俏皮的表情想缓和气氛,眼角扫了他一下,他不但没笑,反倒拢起浓眉、瞳孔闪现异色,她耸耸肩,转头调制他要的咖啡,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妳姓什么?」他在背后开口,音调已趋正常。
「谢。」
「名字?」
「铭心,刻骨铭心后面两个字。」她不以为意的回答,很多常客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没有人会用审问的语气要求答案。
「做多久了?」
「两个星期。」问得可真多,如果他表情软化些、口吻放松些,她会很乐意和他多聊聊。
对了,有可能是芳如在时的客人,所以她没有印象。看他一身时尚贵气,在职场里应该是位阶不低吧,或许已习惯用如此的口气对待他人了。
「住附近?」咦?他需要对一个不重要的咖啡厅工作人员知之甚详吗?
「是。」她回过头将咖啡递给他,不再看他。
他就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不似有移座的打算。
「几岁?」问题又短又直接,直比问案的警官。姑且不论是否唐突,此人行事还真特别,尽问一些和他无关的事,手腕也不像是在追求异性,而且她根本没有见过他。
「唔……大概……应该是二十八、九了吧。」是啊!她似乎很久没有想过自己的实际年龄是多少了,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竟没有在心版上留下痕迹。
「妳不知道自己几岁?」男人的嘴角泛起讥讽。
她微觉不悦,辩驳道:「女人不需要将自己的岁数记那么清楚吧!我儿子都六岁了,如果大学毕业那年就结婚,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了。」
「妳有儿子?」他厉眼圆睁。
「是啊!这就是早婚的好处。」她瞇起眼笑。
「妳刚才用了如果的假设语气,妳不确定是哪年结的婚?」他眼神里透着荒谬感,分明是不相信她。
她一愣,一时语塞。
是啊!她是哪年结的婚?她的回答用的是推论,但真正的答案得问牧谦才会知道。反正他只是个陌生人,她不喜欢交浅言深,不回答也不犯法吧!
「我是忘了,你记得你哪年学会开车的吗?」
「结婚是件大事。」他的态势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她为什么要在这和他过招?
「先生,对你来说,我的答案正不正确不重要吧?」她勉强挤出个职业化的笑容,转过身背对着他清洗其余的咖啡杯、盘,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了。
「这是我的名片。」
又来了,真是锲而不舍,喝个咖啡有必要这么累吗?
她回过身,拿起他夹在手指间的淡绿色名片,随意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知不知道怎么念?」
她一听,笑了出来,他可以当个专业的面试官了。
「阙弦乔。」她扬一扬手中的名片,「我念过书的。」
他还是紧盯着她的反应,从头至尾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再念一遍。」
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他认真凝肃的眼神竟使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要求。「阙--弦--乔,是这样念没错吧?」她特意放慢速度。
服务业还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但随时得应和客人各式各样的要求,且不能得罪分毫。她开始佩服起沈眉来,也怀疑自己能做到多少?
「谢铭心--」他凝视着她,唤她的声音恍若相识已久的朋友,原有的质疑、凌人的气势消失,脸上流转着近似失望、难以置信和百般不解的情绪。
「妳铭记在心的事有多少?」
她倒退一步,抵住身后的水槽,惊愕的望着他。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能看出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的诘问她?
她没有防备的迎向他的眼神,那如同磁石般的黑眸定定的锁住她,有一刻她竟动弹不了,四目在空中胶着,周围的景物全都隐没不见。
她不知道陷溺在那双似曾相识的瞳眸里有多久,只觉得后脑勺开始胀痛,渐渐蔓延,有人推她的手臂,她浑然不觉,头痛影响了她的视线,男人的影像模糊了,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断被叫唤着。
「铭心,铭心,怎么啦?发什么呆?」
她转动方向,眨了眨眼睛,眨去眼里的一层雾气,认出了身边的沈眉正不解的望着她,她再调回视线,男人不见了?!
她推开沈眉,疾奔出大门。
男人上了一部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车,急驶过她身边时,坐在后座的他从摇下的车窗里对惊惶的她勾唇笑着,她来不及反应,车子已绝尘离去。
她揉揉僵滞的脑袋,缓慢的走回店里,沈眉正在替客人结帐。
「妳认识那位客人吗?这么急着追出去。」沈眉不经意的问。
她从皮包里拿了颗止痛药和水吞下,掩饰方才的失态道:「我……是追他,他忘了付钱。」
「咦?那张千元钞票不是他的?他只喝了杯咖啡吧?这么大方啊!那张名片是他的吗?」
那张浅绿色的名片静静的躺在吧台上,就在蓝色钞票旁。
她拾起那张名片,上头简简单单的两行字--阙弦乔,弦天集团总裁。
简单到像是假的、开玩笑用的!
「沈眉,妳见过他吗?」她有些虚弱的问。
「印象里是没有,他那张脸很容易记得不是吗?」
她关闭了脑中的揣想,然后,做出了一个无法解释出缘由的动作--将名片放入皮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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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谦,我到底几岁了?」她走到牧谦的房里。
他正半倚在床上,看着一本工作上用的医学参考书。
「怎么想到问这?」他从书中抬起头来,拿下轻度近视眼镜。
「有人问我,我没法肯定。」她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妳二十八了。」他柔声道。
「二十八,二十八--」她喃喃念着。
「不过妳看起来年轻多了。」他表情力图自然。
「牧谦--」她伏在他胸前,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我失去了那段最重要的过去,你对我很失望吧?也许终老一生,我就是这样了。」
「我不介意。能和妳一齐终老一生,过去并不重要。」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后脑勺有块小小凸起,穿过发丝擦过掌心,一块磨不掉的印记。
「我总觉得不踏实,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美好的事。」
「最美好的事就是现在拥有妳的感觉、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妳不再作恶梦,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他的心脏平稳的跳动着,振动着她的耳膜。
「嗯。」她闭起眼睛,揽着他的腰,休憩在他怀里。她喜欢这样偎着他,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寻找一种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肌肤和衣服交融的味道清新舒爽,她可以立即分辨出那是他所散发出来的,然而,却是熟悉又陌生,无法触动内心的最底层,牧谦身上的味道不是她一直以来所要寻觅的吗?
白天所见到的那双眼睛蓦地在脑海中浮现,她猛然惊坐起,直视着丈夫。
「怎么了?」赵牧谦困惑于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戴上眼镜。
「没什么,我想到忘了联络小菲的老师,不知道这两天她在学校情况怎么样。」她离开他的床沿,神色平常的退出门外。
她撒了谎,对他最亲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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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过去了。
日子像无波无纹的河水流过,她的心也慢慢像沉淀在水底的石子,没有太大的波动,完全融进了规律的生活里,安定又自在的扮演好母亲和自我的角色,游走在家庭和咖啡馆之间。
星期一的客人较往常少,不到下午两点她已经可以坐下休息、喝个水。十五分钟里没有半个客人进来,仅有角落里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彼此交换着果汁喝,她认得是附近的高中学生,大概是逃课出来约会,连制服都没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