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心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注意到路灯惨白的光线中,有雨丝在飘着,开始下起雨来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神不守舍的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闹钟秒针移动的滴答声,在规律的节奏中,虚耗的意识陷入模糊里。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紧张地看向闹钟--过了一个钟头了!
她拨了通谢进的手机号码,响了十余声没有人接听就转入了语音信箱,她重复了三次,结果依旧。
她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拨了赵牧谦的手机号码,只响了两声就听到他谦和如常的声音。「喂!我赵牧谦。」
「老师--」她像溺水者攀上浮木。
「铭心吗?怎么了?」
「我很害怕,我联络不上爸爸,我该怎么办?」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妳在哪里?自己家吗?」
「是!我在等他,我有不好的预感,就快撑不下去了,他会不会有事?」她焦急地将电话线缠满了五只手指,急促的呼吸声连赵牧谦都听闻了。
「妳别急,放轻松,不一定会那么糟的,妳把地址给我,我过去陪妳,千万别胡思乱想!」
她抖着声断断续续地说完地址,挂上电话,缩在床头。
十五分钟后,电话声响起,她飞快地拿起电话,喊声:「爸!」
「谢小姐,到外面来一趟,妳老头回来了。」不等她回话,陌生男人就收了线。
她走出房门,越过客厅,屏住呼吸的开了那扇大门。
黑夜里,昏昧不明的路灯照着狭窄的巷道,她走进细雨纷飞中,看清一辆汽车停在斜对角,车里的人一看她出来了,便打开后车门,从车内推出一团黑色重物,滚落在路边,旋即快速离去。
她如虚浮幻梦,不知眼前真假,龟步般靠近那团重物。当她蹲下去,掀开包裹的塑料布时,一双睁着灰浊瞳孔的眼正瞪着她,前额的红色液体大量流出,淌进水滩里,染上她着拖鞋的脚趾,血腥味扑鼻而来,和着泥泞的味道。
她站起来,反射性地往后退,无边的恐惧紧扼住她,让她不能呼吸,完全意识不到接连急驰而过的汽车,当她瘦弱的躯体在「砰!」一声巨响后,顿时成了拋物线飞掷在半空中,她听到的最后一声是赵牧谦绝望的呼喊--「铭心--」
第十章
诊疗室里。
阙弦乔手指摸索着她冷绝的面孔,她认出他来了,却不再是深情以对,而是莫可言状的恨意。
「妳在说什么?」
「你还是没能放过他,为什么?」语调里没有一丝感情。
「……」她的指控令他愕然。
「原来,我在你心里的份量是如此之轻,那么,你又何必来找我?」她推开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转头开口:「我父亲总有墓吧?你不会连这一点都没为他做吧?」
他静默了半晌,眼里有着濡湿,看着他寻找了一年多的女人,漠然且陌生的对待他,比不认得他更令他心碎。
「铭心,那一晚,我根本没等到妳父亲,要如何杀他?」
她凄迷地笑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要回去了,我的家人在等我呢。如果你善心大发,肯告诉我我父亲埋在那里时,再联络我吧。」
「妳真要回赵牧谦身边?他骗了妳--」他向前一步。
「但是他没有伤害过我。」她打断了他,「阙弦乔,你不单杀了我父亲,你还杀了我们的孩子。那次车祸醒来,医生告诉我,我流产了,我一直以为是牧谦的,现在想起来,孩子走得好,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呢。」
他呆若木鸡,直到她消失在他面前,夜幕笼罩整个室内,他痛苦的蹲了下来,掩住脸,啃噬着沛然袭来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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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小菲,帮着她一一排好皮卡丘拼图,「小菲好棒,妈咪爱爱!」她吻了吻孩子的脸颊。
小荃从背后揽住她的脖子,贴住她的黑发。「妳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以为妳不要我们了!」
她转过脸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我身体不舒服,去住院了。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赵牧谦看着一脸宁静的谢铭心,她纵使状若寻常,他知道她再也不一样了。
一年前,这个肖似他妻子的女人走进他的生命,初时并没有想过会和她产生多深的联结,她将所有的爱恨嗔痴全都不保留的在他面前倾泻而出,视他为生命的出口,但他心里是雪亮的,她爱的是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
只是他没料到,一场车祸,竟带走她所有的过去。当她在病榻醒来,孱弱无依的紧攀住他,对妻子极度眷念的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带着她远离一切是非恩怨,她抚平了他的丧妻之痛,也弥补了两个孩子失去母亲的伤害。
他没料到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他渐渐爱上这个女人了,他想慢慢等她忘却梦魇,等待她真正的爱上他,就算有一天,她终于想起过去,还是会为他而留下。他小心的培养这段感情,甚至从未以丈夫之名要求夫妻之实,期盼有朝她能体会他尊重她的那份心意。
他不惜远离台北,将工作、家庭迁移至中部,却还是躲不过命运的安排--阙弦乔再度出现了。
他放下报纸,柔声道:「铭心,我有话和妳说,出去走走吧。」
她抬起头,微笑道:「好。」她唤提娜出来看着孩子。
两人移步至一楼中庭,他牵起她的手,慎重的凝视着她。「妳不怪我骗妳?」
她还是若无其事的笑。「怎么会?我还要感谢你救了我。」
他给了她一个完整平静的家,没有他,她也许早已崩溃。
「这段日子,我一直将妳当作是上天怜悯我和孩子所开的另一扇窗,然而,我还是必须尊重妳的决定,如果妳想离开,不必觉得为难。」
「你不爱我吗?为什么要我走?」她贴近他的胸,环住他。
「我爱妳,但是一年前妳爱的毕竟是他,我不想妳在这上头挣扎。」
她聆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然而她的心却紊乱不已。
她是该遗忘,她可以好好爱眼前的这个男人。自从在咖啡馆重遇阙弦乔开始,她的心就失了序,然而忆起前尘又如何?她失去了原有的平静,不能再回头爱阙弦乔,她的心凹陷了一块空洞,荒凉而深不见底。
「谢谢你收留我,我不会再去见他,给我时间,让我做好你的妻子。」
他没有回答,拥紧了已脱离他妻子形影的女人。
爱,是时间能成全的吗?就是身为心理医生的他也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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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弦乔没再找过她。
她辞去了咖啡馆的工作,回到家专心照料两个孩子,尽量不再去掀揭那道伤口。
时间或许不能成就爱,但却可以让伤痕淡化。
她不希冀赵牧谦给她烈爱,平淡的日子给了她安定。
假日闲暇时间,她仍会带孩子到附近公园玩乐,但很少到咖啡馆了。
她坐在石椅上,和提娜聊着天,看着一大群孩子在沙坑里翻滚,那种单纯的快乐使她不自觉地笑了。
或许,她该和牧谦有自己的孩子,加深她与这个家的联系,她会填补起那个空洞,不再静夜时辗转不已。
提娜忽然推推她的手肘,小声道:「太太,那个人在看着妳,怪怪的。」
她循着提娜的视线望去,认出了站在树荫底下的男人。
她吩咐提娜:「我过去一下,妳看着他们玩。」
她走过去,面无表情对男人道:「他叫你来的?」
小伍对她欠欠身,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一个地址。「这是谢先生的墓地。」
「谢谢你。」她收起纸条,回头就走。
「小姐--」小伍叫住她,「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就好?我不会再来打扰妳!」
她停住了,看着地面,开口道:「如果是为他当说客,那就别说了。」
「小姐,先生真的没有做那件事!我当天在场,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谢先生来,是谁约定时间两个钟头后,警察根据他身上的公司出入证件通知我们的。」
「小伍,他想下手,何必劳驾他自己?」她干涩的笑。
「妳失踪一个多月后,程雪如从澳洲打电话回来给阙先生,她说,阙先生应该知道什么叫心痛了!杀了谢进,小姐永远也不会原谅先生了。她要让先生尝到真正心痛的滋味,让他爱的人一辈子都恨他、都不再相信他!」
「程雪如?」那个对阙弦乔爱恨交加的女人?
「是她和吴家连手做的。谢先生户头的两千万是她瞻养费的一部份,她故意汇进去的,吴家出人,她出钱。吴家是因为长期的利益恩怨,而程雪如则是恨先生为了妳和她离婚,而且还毁了她外头的男人。」
她两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小伍,「所以,吴家找我爸爸谈,还有那笔钱,都是为了要阙弦乔起疑,不再相信我爸爸?」
小伍严肃的点点头。「先生这一年来不停的在找妳,只是忽略了赵先生那边的线索,小姐--」他跨前一步,「先生从没有想过要伤害妳父亲,他们杀了他,先生也很难过--」
「如果真是这样,他上次为什么不说?」她神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思绪。
「我也问过他,可是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无论如何,的确是他间接害了谢先生和妳,妳恨他是应该的。」
她别过脸,想敛回不争气的眼眶湿意。
「小姐,妳这几天没看报纸吧?」他从西装口袋翻出一张折迭的报纸,摊在她面前,「先生让出了总裁的位置,董事会改选了新人,他脱手了一半的股份,用来打发了阙老先生留下的人,过一阵子他就要回美国去了。」
她抖着双手,接过那张报纸,泪眼模糊的看不清半个字。
「为什么?」
「他说是这些恩怨让他失去了妳,回美国去可以彻底停止这些恩怨,他也不追究程雪如了。」他声音低了下来。「小姐,如果妳和趟先生的日子可以好好的过,就别再恨先生了,他是真心待妳的。」
她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吸了一口气。「别再说了!改天有空,带我到墓地去,那地方我不熟,怕找不着。」
小伍应允,目送着她瘦削的背影走向那群孩子,慨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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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一束百合放进带来的花器里,注入矿泉水,摆在左侧,再将一瓶红酒倒满三只小酒杯,合掌对着墓碑拜了三拜,默念了一会祝祷词,睁开眼注视着簇新的碑石,露出微笑。「爸爸,你一定会怪我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别再担心了,这里有山有水,空气很好,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像谢进在世般的口吻轻快的对着墓碑说话,且坐了下来。
小伍在一旁恭候,耐心等待。
她环顾四周景色,不发一语。
这块墓地所费不赀,不但有专人管理、修缮,还四时祭祀,让她安心了不少,至少阙弦乔在这上头是用了心。
「小伍,我们走吧。」十分钟后,她起身唤他,神情平静。
小伍跟在后头,随她走出墓园。
远远地,她便看见端立在墓园门口的阙弦乔,等待她走近。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慢下脚步,只是愈靠近他,她的眸子垂得愈低,待停在他面前,她的视线落在他外套排扣上,呼吸声急促易闻。
小伍绕过他们,先坐进车内等候。
「要走了?」他先开口,嗓音平和,不见情绪。
她沉默着,他凝眸垂视。
他执起她一只手,将一封航空信简放在她手心,弯起她的五指扣紧。
「虽然署名是我的,但这封信应该是给妳的,我知道妳只收这样的东西。」
她仰起脸,不再迟疑地看着他。
他比一个多月前清瘦不少,面容还是干净、深刻,但表情的凌厉消失无踪,一双眼宁静沈稳。
她看了眼信封,来处是在海峡对岸北方省份的一个偏远山区的小村子,她诧异的打开信封。
粗糙单薄的信纸里,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体。
阙大哥您安好:
我们是宁远村宁远小学五年一班的全体同学,感谢您一年多前捐助我们村予赈灾重建的经费,让大家生活有了着落,我们美丽的学校已即将完工,请您下个月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落成典礼,看看我们这群期待见您已久的小朋友。
再次谢谢您,我们不必再走两小时的路到隔壁村上课了,校长说,他会亲自打电话给您邀请您参加,别让我们失望喔!
祝
平安顺利
五年一班全体同学敬上
(注:我们现在只有五年级,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都到外地工作了。)
她折好信纸,塞回信封,吞咽着哽咽的喉头。
「妳把三佰万捐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他们感受到了妳对他们的关心,这么多人的祝福,比起那些钻石是有意义多了。」
她低头看着鞋面,仍然不吭声。
「孩子的事我很抱歉,如果当时就知道了,我一定会明确的告诉妳,我不会伤害妳父亲,而不是继续和妳呕气。」
「希望妳尽快忘记从前的一切,重新过妳的日子,欠妳的,下辈子再还妳!」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当他的汽车引擎发动,绝尘而去,她终于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哀哀切切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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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北归来,她若有所思的次数增多了,常怔忡的瞧着孩子,眼神焦距却落在远处,家事也提不起劲做,只反复的看着那封快翻烂的航空邮简,一天说不到几句话。
提娜代劳了大部份的事,没有打扰她,待孩子一去上学,她就干脆躺在床上,连话也不说了。
赵牧谦提早下班回来,到她与小菲的房间探视,她蜷在床上,两眼看着窗外。
他走到床边,唤了声:「铭心。」
她回过身,看见他,坐了起来。「对不起,我又偷懒了。」
他抚顺她及肩的长发,盯着她。「我看到报纸了,他结束了台湾的事业,只留下股份,他是为妳这么做的吧。」
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眨了眨眼,将头发拢在耳后。
「妳想走就走吧!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妳不快乐,不必强迫自己去恨他,再和他相遇,是你们的缘分,我能谅解的。」
「牧谦,你说得太简单了,我不能再伤害孩子了。」她将下巴搁在膝上,无神的看着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