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手一挥,文总管手指抵着下巴静静沉思。
到底是在哪呢?他的记忆从没出错,那样走得潇洒的背影他一定在哪看过……
「您确定?可是小……」
「别吵,没看到我在想事情吗?」又是一挥,又狠又急的力道连着袖袍挥出一阵风,大厅内突然令人觉得旷凉了起来。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那就……这样吧!」耸耸肩,望了一眼大厅外头那依旧长发飘逸、身段窈窕、气质纤纤的背影,小命子捧着羞红的脸颊,吞了一口唾液。「美呀!怎么看怎么美,公子,您也这么觉得吧?」
「是很美……你们文府一向都是这样吗?」不若温文味道的笑意悄悄地浮现在湛蓝幽深的眸子中。
「老爷夫人爱唱双簧?小姐走得潇洒?大叔老陷入沉思?」
不,还有小婢女猛地用眼睛吃自家小姐豆腐,外加用言语公然调戏自家小姐。
「?!」
「老爷夫人我是不晓得,不过其它的都是这样没错。」点点头,瞄见一旁依旧严肃沉思的文总管,小命子认命地叹口气,「走吧!公子,我看您就住在凉菊苑好了,那环境清幽,冬暖夏凉,住过的人都说赞,我想您也会喜欢的。」
「好的,那就劳烦妳带路了。」
踏出门坎,小命子认真的回应,「是有点劳烦,本来我是想跟着小姐一会回去的,小姐那张脸我看成瘾了,只要错过一眼,都会教我扼腕,不过,难得贵客造访,把人丢着似乎太不人道了,所以……」叹了口气,为了自己过剩的同情心,「罢了罢了,大不了今晚就晚点睡,多看几眼小姐典雅出尘的睡容也不无小补……没错,就这么决定了!」想到今晚即将来临的「美宴」,又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唾液。
看着那双因期待兴奋而熠熠生辉的圆眸,薄厚适中,始终带笑的嘴唇淡淡地往上扬了几许,缓步跟在身旁的解遥问:「妳叫什么名字?」
她边带路边说:「我?咏命吧!不过大伙都管我叫小命子,公子也这样唤我好了。」
「小命子?」轻声吐出,似是咀嚼其中的含义,「今年多大了?」
「这很难说,一年前大叔捡到我时,叫我娃儿,小姐猜我十岁,可半年前大叔改叫我丫头,小姐改猜我十三,接着三个月后,大叔改唤我笨丫头,小姐又改猜十五,现在,大叔唤我死丫头,小姐说她放弃不猜了。」
「为什么?」他很有兴趣地问。
「不晓得,不过可能是因为我老往上长的关系吧!」摸摸手腕边明显不合身的袖口,小命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要怎么说才能跟总管讨到新衣裳,又不会被勒令减少饭量呢?唉!恐怕难哪……「小姐说我一定还会再长,等不长的时候她才要猜。」
「妳自己呢?妳不晓得自己几岁吗?」她的身高的确是比一般少女高半颗头,不过,那张脸却生得可爱稚气,让人很难猜她多大。
「不晓得,去年被捡回来时生了场大病,病是两天就好了,可却烧掉记忆,大叔说,我要是没生那场病,可能还会聪明些,不会像现在,老是气去他半条命,大叔还说,若我再这样蠢下去,他肯定活不过花甲。」
唇角又扬,「文总管说话似乎相当坦率豪迈。」
「这是大叔的优点。」点点头,她很是同意,「不过,那张脸要是能再好看些就好了,这样生气板超脸的时候,就不会老是吓哭其它婢女奴仆了,他们老是被吓得哭哭啼啼的,很吵呢!」
「妳不怕他?」
「怕什么?再凶也不会吃人,更何况……」搔搔头皮,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其它人说,大叔会生气骂人泰半都是因为我,虽然我老是不懂我哪里惹到大叔了。」
就是妳这种无知又迟钝的个性惹到文总管的吧!解遥心想。
抬首看着颜色与眼眸相仿的蓝天,湛蓝眼眸里盈满了喜悦的光亮,这地方……有趣啊!
「好了,到了,就这厢房了。」停在绿竹簇拥的古朴厢房前,小命子推开厚实的门扉,「这厢房天天有人整理,桌子椅子肯定是干净的,锦被肯定也是暖的,所以我不多招呼了,公子您就先歇息吧!」
「多谢。」
「噢!对了对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一声击掌,停住跨槛的步履,就见解遥疑惑地对上小命子四处张望的目光。
「妳找谁?」
「影子。」
蓝眸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影子?影子不就在地上吗?怎么会往树上找呢?」
「我也这么问啊!可小姐说这影子不一样,只待在树上,所以要我顺便往树上问问那影子要睡哪里?可这里树那么多,我实在不晓得该往哪棵树问。」目光继续在连排的大树上流连,表情却有些烦恼。
风来,竹叶飒飒,落叶飘飘,蓝眸凝望着叶间闪耀的日光,瞇起眼睛,良久,才低笑出声。
「既然不确定是哪棵树,那就问我吧!」
「也对,小姐说你们是一体的,问你也一样。」恍然大悟,小命子快乐地收回目光,「那公子您快说影子要住哪间厢房?我好去整理。」快快快!她急着回去看小姐闻香啊!
凝视着眼前写着「我异常想念小姐,请快点让我离开」这十四个字的小脸,解遥捡起耳边垂落的发绺,低低地笑了开来。
「妳似乎不想弄懂树上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乍现的笑容,小命子瞬间一愣。
原来这公子笑起来也挺美的呢!不过还是比下上她家小姐,但……也不错啦!如果他愿意卸下那温温的,彷佛戳不破的笑弧而像现在这样子笑,或许可以更迷人也说不定。
「懂不懂无所谓,反正不是会害到小姐的东西,不必注意太多。」
「妳很保护妳家小姐。」
「是啊!请问影子要住哪间厢房?请公子快说,」直截了当。
「既然是一体的,又何须分开,我住哪,他当然就住哪。」
「好,既然公子这么说就这么办,那小命子先退下了。」语毕,小命子马上转身。
「慢着。」
「还有什么事吗?」哎呀!这贵客看起来贵气归贵气,可怎么这么烦人哪!有话不会一次说齐吗?
凝视半晌,解遥才终于开口,「没事,只是觉得妳……」轻笑一声,继续道:「妳有小狗的味道,很可爱。」
「啊?」小狗的味道?她吗?不会吧!抬起袖口,小命子连忙在手间身上到处嗅嗅。
「没事了,谢谢妳带路,咏命。」
咦?咏命?这样唤她害她好不习惯哪!
放下袖口,看着那入内的背影,小命子抓着头皮不明白贵客为何如此唤她。
不是说叫小命子就好了吗?难不成这贵客太懒,宁愿唤两个字的名也不愿唤三个字的名?
摇摇头,啊!管他的,总而言之现在得赶快回去见小姐,小姐的花容月貌、小姐的纤雅气质、小姐身上迷人的香味……噢!她想得心都痛了。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小姐,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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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吹,凉如水,夜深人静。
烛光灿灿,华光映地,蓦地灯火摇曳,人乍现。
「主子。」
圆桌前,灯烛下,解遥嘴角微翘,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册,来人一身黑衣隐身在角落里,静静垂首。
「夜深了,若没事就去休息吧!」
「属下不敢。」意思是主子未睡,他这个下人岂敢先睡。
眼神动也没动,将书翻页,继续未完的内容,片刻后才又开口:「这本书有趣,我看完了自然就睡,别催我。」
「……」角落里,黑影没有离去,仍然不发一语地垂首恭立。
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册,解遥执起紫砂壶为自己到了杯香片,啜了口茶,然后才慢吞吞地起身,「说吧!想问什么?」
「文小姐……」
「文小姐如何?」张开双手,解遥拉拉因执书册而酸麻的双手。
「文小姐晓得我在那里。」
微微一笑,解遥放下双手,改换活动颈背,「都想为你准备厢房了,很清楚不是吗?」
「属下该死。。」
「我没怪你,你毌需如此咒自己。」儒雅一笑。
「……属下不明白,从来没有人知道的。」
「谁说没人,二哥在场就会明白。」解家代代偏文,文状元多得是,可武状元到这一代才有一个,说到二哥的武艺,当今能与之较劲的,恐怕没几个。
「二主子功夫强,自然明白,可文小姐……没道理。」
「天底下没道理的事情多得是,不过才遇到一桩,别放在心上。」顿了一下,又道:「文家小姐聪慧,是个才貌兼备的女子,她当然晓得你不爱让人发觉,会道出你,也是出自善意想帮你安排个合适的厢房给你,你就宽心吧!」
「是。」
走到床边,解遥缓缓解开胸襟前的盘扣,「这婚约来得还真突然,原以为爷爷会先找大哥开刀,没想到我才是第一名牺牲者,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场出游的代价还挺高的呢!」
「文小姐很好。」
闻言,正要卸下外衫的解遥讶异地转首看向那立在角落的黑影。
恭敬却飘邈,沉肃却隐然,像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一如他的名字,守影。
最初影子是前朝先帝特派守护在朝当官的解氏子弟,改朝换代后,影子不离不弃,依旧守护在后,不觉中,解家已受影子一族庇护百年,如今仍延续着。
影子忠心护主,解家感恩照顾影子,每个子孙打出生就有属于自己的影子,他们一起成长、一起生活,由于影子的安全守护,所以无形中养成解家子孙偏文轻武的习惯。
他是不明白影子一族如何教导后代,只晓得守影只现身在自己面前,只关心过自己一个人,甚至只跟自己说话,如今却难得地注意到其它人。
「难得你会赞美别人。」多看了几眼,才又垂首末完的动作。
「文小姐是未来的主母。」
「这么早就认定人家,你很欣赏她?」温温一笑。
「文小姐知道我。」能察觉他的存在,代表她是个卓越过人的女子,文小姐绝对配得上主子。
「就为这个原因?」将外衫挂好,解遥掀开锦被上榻准备就寝。
「足够了。」见主子已上榻躺下,守影抬手挥出一道风,瞬间,原本灿亮的厢房沉入一片阒黑之中。
黑暗中,细微的木击声响过之后,便再也无声无息。
看着雕工精细的床顶,解遥拢拢身上的锦被,然后无声地扬起唇角。
「都是一厢情愿啊……不过是场婚约而已,但这文府着实有趣,留下也不错,尤其是那总憨笑着的小丫鬟……」
闭上眼,脑海闪过午后窗外那离去得又急又快的背影。
到底是生活在一起的,离去的背影全都是一样的潇洒,老爷夫人追着甜蜜回忆、女儿追着目标、丫鬟追着小姐、总管……
大概就是追着那丫鬟了,吹着胡子瞪眼睛气呼呼地追着。
可爱的丫鬟哪……
第三章
翌日,大厅内。
「就是这样了。」终于将事情都交代完后,文舒怀环视一眼同样静默,但表情不一的女儿、总管和解遥,放松地吁了口气,然后执起茶几上的热茶啜了一口润喉。
「这样……是哪样?」一直站在文箴儿身旁的小命子忍不住开口问。
「咦?」讶异地放下杯子,文舒怀意外地看着小命子,「妳不懂吗?」
「懂?是,小命子懂老爷夫人一年前因为不舍小姐被病魔折磨,所以携手出外为小姐求药,老爷夫人不畏当日狂风大雨,驾着马车出了玄武门,直奔传说中百药群生的南方热带;也懂路程中老爷夫人偶然踏上往昔游玩过的几个地方,所以请了当地画师将两人画像留念,接着经过一些城镇,老爷夫人突然想到一些老友,于是在各城镇停留几天,顺道拜访一些故友;更懂老爷夫人出城继续往南行时,却在半途迷了路,被困在森林里两个月,之后被樵夫救出了森林,却又在一个月后误入深谷,这次也被困了两个月,终于,再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解公子的爷爷入谷采药,才将老爷夫人搭救回解府,老爷夫人便在解公子家住下,三个月后,一群人终于返抵家门。」
「哎呀!小命子妳都懂嘛!怎么还说不懂呢?」
「懂是懂啊,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搔着头皮,小命子困惑地说。
「哪有什么怪怪的,这一路上的时间地点人物我都交代得很完整,怎么可能会怪呢?」文舒怀反驳。
「也是啦!大概是我太笨了,所以没办法融会贯通。」傻笑。
「不笨不笨,可能是我说得太快了,所以妳才无法完全听懂。」慈笑。
「不会不会,老爷的速度拿得刚刚好,就连抑扬顿挫都齐全,整个故事说得好生动呢!听得小命子都入迷了。」
「呵呵!妳这小丫头嘴真甜,跟我们家小箴儿真像。」
看着眼前妳来我往说得好不愉悦投缘的两人,文总管沉怒地闭上眼,按住额际偾跳的青筋,冷声打断两人的交谈。
「老爷,容奴才提醒您,您……离题了。」
「离题?」文舒怀一脸茫然。
「爹爹,听到您和娘一路上精采绝伦,惊心动魄的冒险经过,女儿很高兴您和娘可以平安归来,但……」抚上已冷掉的杯身,文箴儿垂睫轻柔一笑,「但咱们今天该谈的,似乎是女儿和解公子的婚事。」
「咦?难道我没说到这件事?」他好惊讶。
「是的,文叔的确没说到这一段。出门前爷爷也未曾跟我提过这桩婚事,所以昨日听大叔提到,在下很是意外,于是忍不住好奇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坐在文箴儿对面的解遥一脸温和的笑。
「哎呀!真是对不住啊!都怪去年那段经历太精采,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不过说到那一段,我刚刚想起还有一段漏掉了,所以……」
不等「所以」说完,早已握紧拳头的文总管用冰冷的语调截断文舒怀的话。「老爷,容奴才建议,这次您就直接切入正题吧!」
闻言文舒怀一个心惊,立刻用生平最快的方式说出答案,「下棋决定的。」
下棋决定的?!
「老爷,您这回主题是抓到了,可……能不能说得再深入一点?」
依然感受到文总管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冷气息,文舒怀硬着头皮继续说:「就是离开遥儿家的前三天,遥儿的爷爷和我对弈的时候,我们说好谁赢谁就可以要求对方一件事,结果我输了,于是遥儿的爷爷就要求,半年后解文两府需成为亲家。」
一段话完,现场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中。
门边的文总管狠狠地瞪着文舒怀,不敢相信老爷竟然这么草率的答应那种赌局,要是今天坐在大厅里的姑爷是个下流胚子,那小姐的一生不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