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这个男人说这些,也许是心情真的太沮丧了,让她降低对陌生人的防备,也许……是因为坐在他身边,她竟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很奇特,淡淡地,带着一丝静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男人不会伤害她。
严树伦看见她眼底的落寞。「男人有时候跟小孩子没两样,很孩子气,也很脆弱,难以忍受孤独。我认为妳男友不是故意背叛妳,只是他的冲动凌驾了理智。发生这种事,我相信他们两位也不好受吧。嘴里说不在乎,但心底其实多少都会有些罪恶感的。」
他并非故意替那两人说话,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风筝伤心难过了。他希望她能学习释怀,别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风筝不以为然地摇头。「什么『冲动凌驾了理智』?反正你们男人的借口最多了!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吗?会因一时的寂寞而背叛结交多年的女朋友?」
风筝知道自己的问话很唐突,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她也晓得今晚的自己很怪,竟跟这个陌生男人说这么多话。
严树伦认真地思索了会儿。「我必须诚实地回答:不一定。毕竟我不是妳的男友,不了解他的处境。其实感情是不能测试的,每个人遭遇的困境跟问题,只有自己最清楚。我只能说,倘若我真的深爱一个女人,那我一定会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尽量不伤害她。」
二十八岁,外型玉树临风、事业有成的他,当然交过许多女朋友,可都谈不上是刻骨铭心的恋情。他没跟任何女人论及婚嫁,也没有疯狂地恋过一个人,实在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风筝冷哼,显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她倒是很惊讶他会这么诚实,坦言承认自己也可能把持不住,没有拿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答复她。
这个人……好像还满坦率的。她偏头认真地打量他,发现他的轮廓好深邃,鼻骨高耸挺直,代表他是一个很有毅力又充满自信的人。她忽然想到,他们之间其实还算是陌生人,而她却在痛哭一场后,莫名其妙地问他这么敏感的问题,真是荒谬。算了,反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他了。
「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真的很抱歉。」风筝刻意敛去眼底的杂乱情愫,换上一脸冷漠。「我该走了。」
「妳……可以开车吧?需要我送妳吗?」树伦有些迟疑,觉得她的心情尚未平复,开车出去似乎很危险。
风筝脸色平静,继续往外走。「放心,我还知道该紧紧握住方向盘,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对了,你的车最好离我远一点儿,免得我又撞上它。」
她明白这男人是在关心她,可她却故意拿话拉开两人的距离。今晚的她心情糟透了,不想承受任何人的关怀,尤其是来自异性的关心。
树伦不以为忤地笑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一走到大厅,便看到邱萤桦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严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天啊,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好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呢!妳──」她瞪大双眼看着他身旁的女子。「妳不是那个乱开车的女人吗?怎么会在这里?妳是故意来纠缠严大哥的吧!妳到底有何居心?」
她在化妆室重新上妆,费了不少时间。走出来后却找不到严树伦,让她顾不得登机时间迫在眉睫,硬是在机场里绕了好几圈,没想到却看到这一幕。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陌生女人的出现很不单纯。
「萤桦,别胡说!」树伦立刻解释。「我方才走到一旁接听电话,刚好巧遇这位小姐,她也是来机场……嗯……办事的。」这时他才想到,他刚刚居然把萤桦晾在一边,忘得一乾二净了。心底虽然对萤桦感到很抱歉,但他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及态度。
邱萤桦不肯罢休,妒意使她完全丧失风度,她尖锐地喊着。「怎么可能这么巧?喂,妳是谁?是不是计划好的?无开车擦撞我们后,又故意缠到机场来,为的就是要引起树伦的注意!妳说,妳存的是什么心?」
像是要宣告主权般,邱萤桦紧紧地挽着严树伦的手,还刻意把「严大哥」的称呼改成「树伦」,就怕被这女人抢走她暗恋多年的男人。
树伦皱起剑眉,努力抽开自己的手。「萤桦,妳在胡扯什么?妳失言了,快向这位小姐道歉。」他是知道邱萤桦个性骄纵,却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没有风度。
「不用了。」风筝语气如霜,双眼直视邱萤桦。「不管妳信不信,我跟他真的只是巧遇。还有,我很忙,没时间也没兴致介入别人的感情,失陪了。」
冷傲地转身后,她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去。Shit!Shit!今天晚上她真是受够了!莫名其妙地受了一堆羞辱,又憋了一肚子的气,真是衰到无人可比!她现在只想远远地逃离这儿,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看到这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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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穿着polo休闲衫,一身轻便的严树伦神清气爽地推着行李出关,微笑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
登上飞机前,他还身处一个大多是白种人的国度,踏下飞机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这趟出远门可真久,为了拓展公司的业务,他在半年前亲赴英国伦敦,担任分公司在欧洲地区的执行长。因为业务忙碌,他忙了整整六个月,才完成阶段性任务。把分公司交给当地聘用的专业经理人后,他立刻又回到台湾来,继续负责台北总公司的重大决策。
这几年他因为业务关系,虽然足迹踏遍五大洲,也饱览世界美景、尝遍天下美食,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台湾这个小岛。也许台湾有点小,治安和交通也都不太理想,但他还是最习惯此地的生活,毕竟这是自己成长的故上。
一个声音唤起他的注意。
「严大哥!这里、这里!」打扮得新潮亮丽的邱萤桦兴奋地跑过来。「好高兴喔,你终于回来了,我等好久了耶!」
树伦风度翩翩地微笑着。「怎么来了?妳不是在上班吗?何必这么辛苦地来接机,我自己搭车回台北就可以了。」
「上班也可以请假啊!」邱萤桦眼底跳跃着爱慕的火焰。「更何况,就算再忙,我也要来接你,谁叫你一去英国就是半年。」
她迷恋地看着他,经过半年的异国淬炼,树伦更具成熟魅力了,举手投足间尽是成功男人才会拥有的自信。那股睥睨一切的精锐气势,还有唇畔的优雅笑意,真是迷煞人了。
树伦还是笑意不减,但高大的身躯悄悄往旁边一挪,暗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当然明白萤桦对他的心意,可他从头到尾都当她是妹妹,到英国这半年也刻意减少跟她联络的次数。连她专程到伦敦看他时,他也维持礼貌却疏远的关系,为的就是不希望她继续把感情放在他身上。
邱萤桦敏锐地感受到他的礼貌距离,却毫不气馁,反正好男人就是要靠自己争取。她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说道:「走吧!我请你吃饭,算是洗尘宴。对了,你今晚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约明天晚上好不好?想吃什么尽管说,台北开了不少有特色的馆子喔,我可以一间一间地陪你去吃。」
她不笨,深知感情的事万万不能急,一急只会全盘皆输,要循序渐进,小心地维持两人的互动,这样,总有一天严大哥一定会被她的痴情所感动,进而接受她。
呵呵,只要能掳获这个又帅又多金的好男人,登上严夫人的宝座,那她这几年的心血也不算白费喽!
树伦想了一下。「干脆明天晚上妳来我家吃饭吧!把伯父、伯母也一起请来,我们两家人也好久没聚聚了。」他不好直接拒绝萤桦的邀约,因此巧妙地把两人约会改成两个家族的聚餐,反正他们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多年来一直有往来。
「嗯……」邱萤桦很不满,但也不敢发作,只好继续加深笑容,眨眨刷了浓密睫毛膏的眼睫。「也好啊,我也很想念伯父伯母呢!尤其是伯母亲手做的西湖醋鱼,真是人间美味啊,我一定要多多向伯母讨教烹饪秘诀。」
哼,他想推开她,她就改走「伯母路线」!她明白树伦虽是接受西方教育,但仍保有很深的家庭观念,非常尊重长辈,所以只要能讨严家二老欢心,她达成愿望的机会就越大。
树伦问:「对了,妳的工作顺利吧?新闻报导应该是充满变化,分秒必争,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他挑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闲聊。
邱萤桦却显得意兴阑珊。「嗯,本来我也是对新闻工作怀抱着高度的梦想和兴趣啦,以为只要努力付出,一定可以得到相对的成果。可是啊,我后来才发现每个圈子都一样复杂,都有外人看不到的内幕,连新闻界也不例外。最优秀的人不见得就能得到上头的器重,还是要讲特权,走后门才行。」
「哦,发生什么事吗?妳为何会这么想?」树伦很好奇。只要萤桦不给他感情方面的压力,他可以跟她相处得很融洽,就像兄妹一样。
邱萤桦更加气愤地骂道:「你还记得半年前,我曾经参加新闻部举办的新秀主播遴选吗?其实那次我出线的机会很大,大家都纷纷看好我,谁知道最后居然被一个刚从香港调回来的播报员给抢走机会,被她登上一线主播的位置!喔~~我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气死了!根本不公平,一定有黑箱作业,很多人都替我抱不平呢!」
其实压根儿没有什么黑箱作业,一切都是公平又公正的竞试。不过,素来不服输的她才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若不这么说的话,她会觉得很不甘心。
严树伦笑着开导她。「别这么悲观嘛,只不过是一次遴选啊!倘若妳的能力真的很杰出,上头一定会看到妳的表现,我相信妳很快就能崭露头角的。」
「才没这么简单呢!」邱萤桦很愤慨。「哼,那个新人真是不要脸,也不在乎别人说她走后门、靠特权,每天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坐上主播台,真是气死我了。只要一想到她抢走属于我的位置,我就火冒三丈!她的实力根本就不如我,凭什么比我早一步升迁?」
她的表情更加嫌恶。「对了,严大哥,你知道那个被选上的新秀主播是谁吗?哼,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就是半年前,跟我们开车擦撞的那个冒失女人──风筝!」
风筝?
这两个字猛然撞入他耳中,树伦但觉心湖悄悄波动了起来。
半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那个倔强的女人,忘记那个雨夜的巧遇了,但很奇怪,那段记忆始终清晰地栖息在他脑中,他没有忘记过这个名字。
虽然仅有两面之缘,而且是在她心情最恶劣的情况下,但树伦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对她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很倔强,强忍泪水的冷傲神情意外地牵动他的心;也许是因为在她冰冷的眼底似乎压抑着很多情绪,一些他很想理解,无法视而不见的神秘情愫。
在伦敦的这半年,他偶尔会在飘雨的夜里想起那个奇特的女人,猜想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但他没料到,居然会在一抵达台湾就听到这个名字,而且,她还成为新闻主播,是萤桦的同事。
不甘认输的邱萤桦叨念着:「风筝那女人是出了名的可怕,最喜欢运用手段达到目的了。大家都知道她借机攀上电台的高层主管,对主管猛送秋波、频灌迷汤,把主管迷得团团转。哼,她就是利用这么龌龊的手段才能晋升为主播的!」
邱萤桦已经被嫉妒给蒙蔽心智了,压根儿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以,明知这些传言都毫无根据,只是当初跟她一起落选的人所恶意编造的,她还是努力地散播谣言,藉以平衡自己的不甘。
正说着,她的双眼突然狠狠地瞪着前方的电视屏幕。「讨厌死了,居然又看到她!瞧她那副做作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哼,她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呢!」
严树伦顺着萤桦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机场内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各位观众,晚安,我是风筝。欢迎收看七点的整点新闻。首先,我们要来关心日前发生的重组牛肉事件……」
树伦停下脚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出现在荧光幕上,那个充满自信又专业的新闻主播。剪裁合身的暖色系套装让她增加权威感,却又不失女性的妩媚。她微笑地注视着镜头,口齿清晰地播报新闻提要,表情是那么的优雅从容。
风筝,那个中年前在机场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此刻却跃上荧光幕,对他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第三章
回国几天后,严树伦发现风筝不但是家喻户晓的主播,而且还是目前人气超旺的「新生代美女」。
她的清新气质和甜美笑容征服了老老少少的观众,因此被观众票选为「最受欢迎的主播」、「最受欢迎的公众人物」,甚至还当选为新一代的军中情人,媒体也给她冠上「甜心主播」这个可爱的称呼。
听说有广告商看上她的超人气和良好形象,砸出七位数的代言费请她拍广告。不过风筝都一一拒绝了,她甚至婉拒任何谈话性节目或报章杂志的访问,似乎只想坚守岗位,好好地当一名专业的主播。
这天,严树伦到NCN电视台接受一个财经节目的专访,录像结束后,有人拍他的臂膀。
「哈啰!卑鄙伦,好久不见啦!」
他回头看到来人后,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禽兽佑?原来你还活着啊!我们至少半年没见面了吧!」
姜佑勋笑咪咪地接招。「唉哟,老哥你都还没挂,小弟哪赶抢先一步啊?喂喂,说话文雅点儿,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科技新贵,是跨国企业的执行长,还是很多名媛淑女梦寐以求的金龟婿,别开口就喊什么『禽兽』的。你可以叫我姜大帅哥,或者叫我『师奶杀手』,明白吗?」
他和姜佑勋两人是同住一个眷村的死党,从国小时就打在一起、玩在一起。一直到他出国念高中之前,他们感情都好得有如亲兄弟。这些年虽然他在国外受教育,并进入科技领域,不过只要他人在台北,一定会找机会约佑勋出来聊聊,因为他非常珍惜孩提时代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