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恩新不发一语的看著她,看著她蹙起了眉,看著她眼眶凝聚著泪,看著她咬白了自己的唇。
须臾,她笑了起来,「好漂亮,我真的差太多了。」越过他,她准备离去。
「拾翠——」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你……」她错愕不已,眼角的泪花滚落。
「拾翠,我喜欢你,虽然大家老是说你不漂亮,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比谁都漂亮。」语罢,他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夺取她的吻。
她挣扎著,「不要这样——」然而邵恩新却围困著她,让她的唇一再被掠夺,她难过的哭著、躲著。
「你睁开眼睛看著,这世界上不是只有阿错,还有我,我不会像他那样残忍冷漠。」他低吼著,拚命在她唇上汲取馨香,直到脚步声传来。
「这么激情?」冰冷的声音破空而来。
邵恩新松开手,冯拾翠难堪又绝望的看著来人,怯怯的喊,「阿错哥哥……」
张错站在长廊的那一端,不发一语的瞅著他们,那身劲装垂淌著雨水,就像他心里想哭却哭不出的眼泪。
他面色如常,然而心里有一角崩塌得厉害,让他的失望如溃堤的黄河水,蔓延了整身,他感觉自己要被淹没了。
原来先前的快乐这么短暂,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全然的拥有拾翠,其实并不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的沧凉。
过了老半天,他才说:「阿龙帮里有事,临时不去打撞球了,不过看来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他狂佞的笑著,倏然转身。
「阿错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冯拾翠难堪的说。
「拾翠,别去!」邵恩新唤著,然而她的脚步仍是追逐著张错。
忽地,张错停下脚步,侧过了半边的脸,「拾翠,显然你比我想像中的,要来得明白生存之道。」
那是嘲讽的话语,深深的刺伤了她,让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走过长廊,到了尽头,张错的脚步越走越快,一个跳跃,他将自己甩过了围墙,将她远远的抛却在後。
摩托车的声音又急又大,冯拾翠的眼泪像树梢上的雨珠,晶莹澄澈,一串串的往下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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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发的张错更加的放纵,他不畏雨势、车阵,在雨气迷蒙的路上奔驰,他的心浮荡著一股酸涩。
截至目前为止,他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只有两样,一是跟阿龙随性放肆的玩乐,再不就是和拾翠下一盘荒唐的围棋,然後看著她窘困的面容发笑。
虽然他喜欢下棋,但是围棋的世界不容许他太过坦率,他只能沉潜自己的青春,用一种足以揣透对手心思的缜密,在回旋往覆中,与对手壁垒分明的厮杀,而且在争名升段的过程,围棋的艺术逐渐的发黄枯萎,只有人的斗争在铺陈著表象,与其如此,他宁可和拾翠玩著纯粹的黑白游戏。
她不聪明,对围棋的领悟似懂非懂的,但是他深刻的感觉到,她用一种艺术的型态在铺陈棋盘上的落点,有时是飞舞的鹤鸟,有时是单纯的几何图形延伸,有时,又像是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点点散落,对弈终了,露水似的棋子儿在棋盘上一扫成空,唯独留下他的怀念。
几次夜晚,他与阿龙宣泄青春归来,长廊的台阶上坐著一个矮小的人影,用一种企盼的眼神等候他的归来,虽然他总告诉自己,拾翠不过是个妹妹,可内心又何尝不感到一阵温暖窃喜?
他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然而,人生的璀璨终会晦暗沉寂,又何况是感情。
只怕,还是像青蛙入水般,徒留一阵涟漪……
张错一想到邵恩新吻她的画面,心就揪痛,痛得超乎他所能想像,只得拚命的加速甩开思绪,然而大雨再起,一滴雨水洒落他的眼,让他闭上了视线。
黑暗中,那画面一再的重演,他心一窒,高速下车身打滑,人就这么摔落地面拖行数十公尺。
黑暗来袭前,脑海中唯一挂念的,还是那个叫人错愕又失望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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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分,张错缺席了,悦子美丽的身影落寞的离去,让冯拾翠跟著不安了起来。如果可以,她想跟阿错哥哥当面解释下午的意外。
一整晚,书本翻开又阖上,她没看进去几个字,倒是口中喃喃念著张错的名丰,终末,她实在隐忍不住这种等待,倏然抛下课本,决定等到他归来为止。
一推开房门,奶奶的声音从另一问房传来,「拾翠,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到前头的棋院走走,书念烦了,突然想下棋。」她撒谎道。
冯奶奶沉吟半晌,「早点回来,明天还要上学。」
「我知道了。」
匆匆一应,她踩著拖鞋,飞快的往张错回来会经过的方向奔去,一如往常的坐在长廊末端的阶梯,静静的等候。
她想要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甚至是疯狂爱著他的,虽然她只是一个高一的女孩,但是爱情是不分年纪的,不是吗?
深夜,冯拾翠身子发凉,拚命的搓著双臂取暖,等待著的张错仍不见踪影,倒是张士杰操控著轮椅,缓缓的接近她。
「你说大哥今天会回来吗?」他突然说。
她心头一惊,连忙起身心虚的看著他。
「嗄……阿错哥哥,他、他还没回来吗?」冯拾翠心虚的说,随即扯出一抹笑,「我只是在欣赏月亮。」
「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拾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等大哥,我什么都知道的,只是我没说,因为大哥也需要保有他自己的秘密。」
「士杰……」她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一起等吧!两个人等总比一个人等好,至少有个伴。」张上杰一如往常的露出笑容。
「嗯。」她将他的轮椅推至台阶旁,两人一高一低的坐著,面对那堵围墙等候。
「悦子跟大哥的婚事其实还未定,我想或许是因为悦子喜欢大哥,央求藤田师父作主,藤田师父因膝下无子,向来宠爱他的侄女,爷爷在世时,他曾经以此为条件与祖父提过一回,只要婚事底定,他一定倾其全力助哥哥在日本围棋界扬名立万。」
她看著张士杰,一脸困惑。
「你一定想我为什么知道,」张世杰低头一笑,「爷爷很重视大哥的前途,但是我与爷爷却最有话聊,或许是家族重任的目标不在我身上,他反倒能够与我谈说一些事情。」
「张爷爷答应了吗?」
他摇摇头,「爷爷说,大哥的事情就得他自己作主,即便我的父母也不能干涉。」
冯拾翠心踏实了些,一切还未定,未定……
然而他们等了一夜,张错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倒是深夜的一通电话带来了坏消息。
张错出车祸了。
第六章
知道张错受伤躺在医院,可冯拾翠却见不到他。因为方思咏的阻挠,她只能揪心的等待了一个礼拜。
早上从张士杰口中听闻张错今日出院,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频频朝窗外望去。
钟声一响,她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就住校门口冲去,连等待公车的耐心都没有,实在是因为放学人潮的公车拥挤不堪,她若想要搭车回棋院,大概会搞到天色昏暗。
一路狂奔,她还分心想著见面要说的话,想著张错的模样,思绪如潮不断纷拥而上。
好不容易奔进棋院,她连回房搁下书包的时间没有,就往大夥儿惯於聚集的房间奔去。
「阿错哥哥——」她心急的开口喊。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她预想的情景,倒是有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又这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啪的一掌,打得迅雷不及掩耳。
「跑什么跑?表哥已经够倒楣了,你这倒楣鬼可不可以不要喊他的名字?」方思咏一步跨了出来,身旁还有悦子。
「阿错哥哥回来了吗?」她只想知道他的下落。
「他在房间休……」悦子好意的想告诉她。
却被方思咏阻止,「别告诉她,她分明是个扫把星,那天我才告诉她,你跟表哥的好事,偏偏当天表哥就出意外,说不定她在背後干著扎小人的勾当。」
「思咏,不会的,大家都很关心阿错的伤势,我相信她也一样。」悦子的目光探进冯拾翠的眼眸。
「阿错哥哥他人可安好?」她问。
「很好,他现在就在长廊那边。」
「悦子?你干么告诉她!」方思咏抗议的跺脚。
「别这样,我们去收拾东西,走吧!思咏。」悦子拉著她离去。
冯拾翠心里是感激的,感激著悦子的宽容。
她赶紧绕过庭院来到长廊,远远的,张错的身影就这么伫立在面前,手中拄著拐杖,就这么看著远方。
「阿错哥哥?」她试探的唤。
他沉默得叫人难受,许久,他转身面对她,笑意盈盈,「放学了?趁你在,顺便向你告别。」
「告别?」她不可置信的问。
「嗯,明天我要到日本去了,带著我的未婚妻跟随藤田师父到日本。」
这句话像一颗威力十足的手榴弹,狠很的炸上她,把她的思绪炸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
「为什么?」似是讶异她的问题,他扯著轻松的笑,「别忘了,我可是天丰棋院的继承人,唯有不断的挑战围棋赢得胜利,在日本围棋界占有一席之地,这样才能让天丰棋院声名远播。你不小了,这些该懂得的。」他的神情是疏离的高傲。
心一酸,顾不得许多,冯拾翠冲上前去,从身後紧紧的抱住他,「有什么方法才可以不让你走?我、我……我是那么的爱你!难道不能陪在你身边吗?」
张错任她这么哭喊著,许久,遂把手覆上她放在他腰际的手,使劲拉下,「我不喜欢人家这么抱我。」
「阿错哥哥,你别走好不好,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别胡说,你这样叫恩新情何以堪?拾翠,你不适合天丰棋院的,我听冯奶奶说过,原本你梦想成为一位插画家,那回思咏毁损你的绘本让你伤心,而我就是不想扼杀你的梦想,才会又买那本绘本送你,毕竟人要追逐自己的梦想。」
「不,现在我只想要跟阿错哥哥在一起。」
他断然拒绝,「不行,撇开你跟思咏的对立不说,另外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身为张家的媳妇,天丰棋院的继承者夫人,不单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还要有精湛的棋艺,此外,容貌更必须是上上之选,况且我和悦子的婚事早就说定了,她不但色艺双全,而且还能够助我在日本围棋界顺利发展,这是你所不能的。说实话,你真的对围棋没有天分,容貌更是平庸。」
张错的脸上浮现对声名的渴望以及对她的鄙夷,那是冯拾翠所陌生的。
「如果想说服我,除非……」他残忍又狠心的给了她一点希望。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与我对弈一盘,并且打败我。」他挑衅的说。
「我……」她哑口无言。
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的,打从接触围棋以来,她从没有赢过一盘棋,况且出色高手都不曾打败他过,更遑论是她。
「阿错哥哥……」眼前的人好陌生又好残忍,她宁可以为这是场梦。
「别这样叫我,悦子会不高兴。」张错的眼神越过噙泪的她,落向靠近的悦子显现一派柔情,「悦子,来帮我,我脚有些酸。」
「喔!」悦子安静的来到他身边,体贴的搀扶著。
「谢谢。」嗓音沉缓,他的柔情叫人目眩神迷。
张错走了,不再回头多看失望的冯拾翠一眼,他的脸盈著幸福开怀的喜悦,心却缓缓的下沉。
原谅他的私心,他有他身为继承人的使命,必须在日本围棋界享誉盛名,发扬天丰棋院的名声,而悦子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让藤田师父倾其所有的援助他。
而拾翠不行,她太单纯善良,她该有自己的梦想去追逐,而不是一相情愿的追逐他,这样的人生太委屈也太盲目,难怪她每每无法对抗思咏的刁难。
她该有人为她出头、保护,恩新就是这么一个好人,而这人绝对不该是他,诚如恩新所说的,他太冷漠自私。
脚步声远离了,冯拾翠兀自挨坐在阶梯上垂泪,她捧著自己的脸,束手无策,容貌是天生的,她改变不了,缺乏天分也不是她愿意的,但是,她不甘心失去他。
她哀戚的哭著,邵恩新始终默默的站在後方,用一种怜悯又心疼的目光,是对她,也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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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错走後的那个夜晚,冯拾翠哭得睡著,夜半三更,奶奶突然严肃的把睡梦中的她唤醒。
「奶奶?」因为哭著睡,以致她眼睛红肿,鼻子还有浓浓的鼻音。
「穿上衣服出来,我有话要说。」奶奶的模样神秘而吊诡。
她虽纳闷,但还是依言套上衣服,然後来到奶奶跟前。
「跪下——」冯奶奶霍然一喝。
「啥?」她吓傻了。
「我说跪下——」冯奶奶威仪的喝令。
冯拾翠不懂原由,却也不能违逆,只好乖乖的跪了下去。
「小翠,你走吧!今晚拜别奶奶,明天一早就走。」冯奶奶把签证护照放在桌上。
「奶奶,你说什么?你要赶我去哪里?」她顿时间清醒万分,话语都不禁颤抖了。
「去日本,我要你去日本。」奶奶脸上的表情是庄严而认真的。
「奶奶,我去日本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况且我一直都是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冯拾翠潸然泪下。
「别哭,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冯奶奶肃然的阻止,继而柔声问:「小翠,我们在一起生活多久了?」
「三年了,从十三岁那年算起的话。」她回答,忍不住又啜泣起来,「奶奶,我不想走的,你别赶我。」
「小翠,你知道奶奶为什么在张家当管家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
冯奶奶仰看著屋内的灯光,娓娓说起,「当年,奶奶与阿错的爷爷一同学习围棋,之後阿错的爷爷到日本去,这段时间我结识你爷爷,彼此情投意合决定结婚,阿错的爷爷返国後很不谅解我,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自己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
「我和阿错的爷爷只能是兄妹,不能是夫妻,所以我们以一盘围棋定胜负,败者终身为奴,我不愿背弃对你爷爷的爱情,所以宁可在张家当了一辈子管家,我仍坚持我的想法。」奶奶温柔的看著她,「虽然阿错少爷的爷爷事後觉得过意不去,却老拉不下脸跟我道歉,所以才会在少爷出生的时候,取了错字这个名。」